二：他
他从楼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进黄昏。走在平台上时，他看向一个门口，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仍记得那里曾经摆着一张桌子和一把凳子，那时的记忆仍没有被他所遗忘。
他缓步走过平台，沿着露天楼梯走了下去。
马路对面的屋子里出来了一个人，他一边将淘米水倒进下水道，一边抬起头看向露天楼梯。
“郑主任现在才回家？”他打招呼道。
郑主任点了点头。
“开始煮饭啦？”
他举了举洗米的盆点着头。
郑主任下到了马路上，他想起了什么。
“你那个事行了没有？”郑主任站在马路边问道。
“行了的，行了的。”他连忙回答道，“真是要多谢哥你的帮忙啊。”
“行了就好。”说着郑主任沿着马路走去。
现在已经离下班半个多小时了，即使推迟了这些时间，工作还是没能如他预期般的完成。他当时看了看时间，是必须该回家的时候了，于是他才收拾了一下离开了办公室。长期以来，他常常错过和家人一起吃饭的时间，他为此而自责。他曾跟妻子说过这件事，他不能像以前在外面工作那样准时到家了，这份工作和外面的那份工作不同。妻子明白地点点头。她虽常常事前很生气，但事后她总会原谅他。一直以来，妻子在许多事上都能体谅他，这让他很感动。他回想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对他来说，那一年是他的劫难，他之所以能度过，几乎可以说是妻子救了他。在那种情形下，唯一只有妻子坚定地没有选择放弃。他记得第一次和她遇到的时候，是在一个赶香会的一天。能遇到她，是他的幸运。当时情景浮现在他的眼前，至今仍历历在目。
他离开马路后，走上了泥路。他看着延伸上去的泥泞小路，村里许多木质房屋都分布在泥路的两旁。他记得自己还是孩子时，这条泥路就存在了，泥路上发生过村里许许多多的故事，许多已经在他脑海里模糊了，而有些则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回到村里工作后，他一直都希望这条路能被阔宽，然后铺上水泥，这样的话，村里人回家就容易多了。这条泥路承载了过去许多的故事，他非常喜欢走在这条泥路，但对村里人的福祉来说，修路是更重要的事情。
他在泥路上走了一会儿，鞋上便沾满了稀泥。要是昨天没下雨的话就会好很多了。
他停下回看上来的泥路，他似乎已经看到宽宽的水泥路面了。最近他得知，上面有个指示，是千真万确的，而这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愿望马上就能实现了。
他继续向前走，经过一栋木屋。
“郑主任！”一个老人的声音从木屋顶上传来。
他的视线搜寻着老人。
“现在才回家？”声音再次传来。
这次他看到了老人。
“表叔在上面做什么？”他疑惑地问道。
“我把瓦盖一下。”老人回答说，“昨天雨下得大啊，一直在漏水。”
“多不多？”
“没多少，马上就铺好了。”
这时，一个老婆婆从屋里走了出来。
“郑主任吃饭没有？”
“马上回去吃了。”他笑着回答。
老婆婆抱起一把柴。
“进来一起吃吧，马上就好了。”
“对啊，进来吃点。”楼上的老人也招呼道，“我前几天去镇上买了点酒。我们喝点。”
郑主任笑得灿烂。
“不了，不了。”他连连摇手，“我先上去了。”
“进来啊！”老人叫道，“又不是没有，饭多得很啊。”
“不了，不了。”他回答，“表叔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郑主任绕过老人家的屋子，从后面的泥路走了上去。他站在一处向下看了一眼永丰家的门外，没看到任何人，看上去冷冷清清的。他继续走着，经过赵婆婆家的时候，远远看到她佝偻着背在房屋一角，看上去很艰难的样子。他快步走上去，发现了情况，让他有些吃惊。
“柴怎么垮了，表叔娘？”郑主任说着急忙接过赵婆婆手中的一块柴。
“唉！”赵婆婆直起一点身体，而这对她似乎更加的艰难，“我刚刚出来想看一下猪槽里还有没有猪吃的，还没有去看，一转头就看到垮了一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垮的啊。”
郑主任开始帮赵婆婆堆垮下来的柴。
“你吃饭没有？”过了片刻，赵婆婆问道。
“我帮你堆好我就上去吃饭。”
“你先去把饭吃了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她当然不可以，郑主任清楚得很。垮下来的可不是一点点柴，而且每一块柴都不轻，没点力气是不行的。而且，不久前的一天夜里，他听家人说赵婆婆白天的时候在自家门前摔倒了，好在没什么大碍。但她这把年纪还是非常要注意的。
“没事，我先帮你堆上去。”
“那待会儿在我这里吃吧。我饭已经煮好了，热一下菜就可以吃了。”
“不……”这时手机突然响了，郑主任拿出手机接了起来，但没有马上听电话，而是继续和赵婆婆说着，“真的不了，表叔娘，我上去就可以吃了。”
“就在这里吃吧。”
郑主任仍旧推辞。
他和儿子通完了电话，他听出了孩子的生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孩子没错，自己的确让人生气。
他仍记得孩子中考结束返家的那一天，自己再一次失言了。他彻底遗忘了，他完全不想这样的。那天昏黄，他想跟孩子道个歉，他的确该这样。但待在孩子身旁的时候，话到嘴巴却难以开口。他想一定是辈分的原因，这很让人为难。
他没向孩子道歉，但他说出了自己深藏心里的话。那些话常常激励着他。他知道孩子在那个年纪可能难以理解，但他相信，孩子终有一天会明白的。就像他自己一样，几十年亲身经历的那许多的事，让他明白了更多生活的意义。
在堆上去的过程中，一个人从旁边经过。
“表叔娘你的柴垮了吗？”她站在路上惊呼。
他们全都扭头看向她。
“哎哟，不知道怎么垮的啊。”赵婆婆回答。
“姐背的什么？”郑主任擦了擦汗问道。
她回答说是饲料。
赵婆婆问她要不要坐一会儿，但她决定要先上去。
重新全部堆好时，郑主任满头大汗，衣服被汗水侵湿，脏得已经看不下去了。他随赵婆婆进屋喝了口水，拒绝了赵婆婆好几次的吃饭邀请后，他才出来朝家里走去。
这时，夕阳早已落下，天渐渐暗了。
郑主任已经好久没听到赵婆婆提起她儿子的事了。好多年之前，每年的年末他从外面回来，赵婆婆总是会询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儿子的消息，而每一次，他都难过地说没有。从那天之后，郑主任就再也没有赵婆婆儿子的消息了，也同样没有其他人知道。
电话打来的时候，郑主任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是永丰的电话，他接了起来。
永丰家是典型的贫困户，即使得到了扶贫帮助，他们仍需要其他人的帮助。他们和其他村里人不同，和许多人也不同。他们的贫穷，显然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努力，而只是他们不够幸运。郑主任清楚知道这一点。
挂断电话后，他随即转身朝来时的路走了下去，完全遗忘了其他的事情。
从永丰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哥，我让娃儿送你吧。”永丰站在门口说。
一个八岁的男孩在他的旁边站着，他的妻子跟在他后面。
“没事，没事。我自己上去。你们赶快进去吃饭。”郑主任对他们说。
手机开着灯光，郑主任独自走在漆黑的夜色里，周围植物中各种虫子的声音此起彼伏，让一个人的路途显得不那么单调乏味。一路上，郑主任想起了回家吃饭的这件事，他有些害怕了起来。终于到了家门前，他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才决定出现在门口。孩子沉着脸，只看了他一眼，妻子看上去更生气。
他试图解释，但妻子气愤地打断了他。他已然知晓自己又伤了他们的心。饭桌上，当他们因他说的话而一起笑时，他知道他们又选择了原谅自己。而今天妻子的原谅，是他最看重的。
早些时候，他去了一趟镇里，但今天可不仅仅是因为工作上的事。
夜晚，他走进卧室时，妻子正在柜子前叠晒干的衣服。
“你今天煮的菜非常好吃。”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他问。
妻子不想理他。
“我当然知道。”
他走上前将手在妻子面前摊开。妻子看着他手上的东西，停下了手里的所有动作。她装作阴沉的脸渐渐露出了笑容。
“送你的，要不要？”他说。
妻子高兴地接了过去。
他们对视了好一会儿，即使无言，他们也已经交流了太多的感情。
他转身来到床边，视线在房间里寻找。
“我在看的那本书呢？”
“在抽屉里。”妻子毫不犹豫地说道。
郑主任戴上眼镜，目光在书页上缓移着。
稍晚，他按时睡下了。明天的工作还很多呢！
他缓步走过平台，沿着露天楼梯走了下去。
马路对面的屋子里出来了一个人，他一边将淘米水倒进下水道，一边抬起头看向露天楼梯。
“郑主任现在才回家？”他打招呼道。
郑主任点了点头。
“开始煮饭啦？”
他举了举洗米的盆点着头。
郑主任下到了马路上，他想起了什么。
“你那个事行了没有？”郑主任站在马路边问道。
“行了的，行了的。”他连忙回答道，“真是要多谢哥你的帮忙啊。”
“行了就好。”说着郑主任沿着马路走去。
现在已经离下班半个多小时了，即使推迟了这些时间，工作还是没能如他预期般的完成。他当时看了看时间，是必须该回家的时候了，于是他才收拾了一下离开了办公室。长期以来，他常常错过和家人一起吃饭的时间，他为此而自责。他曾跟妻子说过这件事，他不能像以前在外面工作那样准时到家了，这份工作和外面的那份工作不同。妻子明白地点点头。她虽常常事前很生气，但事后她总会原谅他。一直以来，妻子在许多事上都能体谅他，这让他很感动。他回想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对他来说，那一年是他的劫难，他之所以能度过，几乎可以说是妻子救了他。在那种情形下，唯一只有妻子坚定地没有选择放弃。他记得第一次和她遇到的时候，是在一个赶香会的一天。能遇到她，是他的幸运。当时情景浮现在他的眼前，至今仍历历在目。
他离开马路后，走上了泥路。他看着延伸上去的泥泞小路，村里许多木质房屋都分布在泥路的两旁。他记得自己还是孩子时，这条泥路就存在了，泥路上发生过村里许许多多的故事，许多已经在他脑海里模糊了，而有些则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回到村里工作后，他一直都希望这条路能被阔宽，然后铺上水泥，这样的话，村里人回家就容易多了。这条泥路承载了过去许多的故事，他非常喜欢走在这条泥路，但对村里人的福祉来说，修路是更重要的事情。
他在泥路上走了一会儿，鞋上便沾满了稀泥。要是昨天没下雨的话就会好很多了。
他停下回看上来的泥路，他似乎已经看到宽宽的水泥路面了。最近他得知，上面有个指示，是千真万确的，而这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愿望马上就能实现了。
他继续向前走，经过一栋木屋。
“郑主任！”一个老人的声音从木屋顶上传来。
他的视线搜寻着老人。
“现在才回家？”声音再次传来。
这次他看到了老人。
“表叔在上面做什么？”他疑惑地问道。
“我把瓦盖一下。”老人回答说，“昨天雨下得大啊，一直在漏水。”
“多不多？”
“没多少，马上就铺好了。”
这时，一个老婆婆从屋里走了出来。
“郑主任吃饭没有？”
“马上回去吃了。”他笑着回答。
老婆婆抱起一把柴。
“进来一起吃吧，马上就好了。”
“对啊，进来吃点。”楼上的老人也招呼道，“我前几天去镇上买了点酒。我们喝点。”
郑主任笑得灿烂。
“不了，不了。”他连连摇手，“我先上去了。”
“进来啊！”老人叫道，“又不是没有，饭多得很啊。”
“不了，不了。”他回答，“表叔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郑主任绕过老人家的屋子，从后面的泥路走了上去。他站在一处向下看了一眼永丰家的门外，没看到任何人，看上去冷冷清清的。他继续走着，经过赵婆婆家的时候，远远看到她佝偻着背在房屋一角，看上去很艰难的样子。他快步走上去，发现了情况，让他有些吃惊。
“柴怎么垮了，表叔娘？”郑主任说着急忙接过赵婆婆手中的一块柴。
“唉！”赵婆婆直起一点身体，而这对她似乎更加的艰难，“我刚刚出来想看一下猪槽里还有没有猪吃的，还没有去看，一转头就看到垮了一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垮的啊。”
郑主任开始帮赵婆婆堆垮下来的柴。
“你吃饭没有？”过了片刻，赵婆婆问道。
“我帮你堆好我就上去吃饭。”
“你先去把饭吃了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她当然不可以，郑主任清楚得很。垮下来的可不是一点点柴，而且每一块柴都不轻，没点力气是不行的。而且，不久前的一天夜里，他听家人说赵婆婆白天的时候在自家门前摔倒了，好在没什么大碍。但她这把年纪还是非常要注意的。
“没事，我先帮你堆上去。”
“那待会儿在我这里吃吧。我饭已经煮好了，热一下菜就可以吃了。”
“不……”这时手机突然响了，郑主任拿出手机接了起来，但没有马上听电话，而是继续和赵婆婆说着，“真的不了，表叔娘，我上去就可以吃了。”
“就在这里吃吧。”
郑主任仍旧推辞。
他和儿子通完了电话，他听出了孩子的生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孩子没错，自己的确让人生气。
他仍记得孩子中考结束返家的那一天，自己再一次失言了。他彻底遗忘了，他完全不想这样的。那天昏黄，他想跟孩子道个歉，他的确该这样。但待在孩子身旁的时候，话到嘴巴却难以开口。他想一定是辈分的原因，这很让人为难。
他没向孩子道歉，但他说出了自己深藏心里的话。那些话常常激励着他。他知道孩子在那个年纪可能难以理解，但他相信，孩子终有一天会明白的。就像他自己一样，几十年亲身经历的那许多的事，让他明白了更多生活的意义。
在堆上去的过程中，一个人从旁边经过。
“表叔娘你的柴垮了吗？”她站在路上惊呼。
他们全都扭头看向她。
“哎哟，不知道怎么垮的啊。”赵婆婆回答。
“姐背的什么？”郑主任擦了擦汗问道。
她回答说是饲料。
赵婆婆问她要不要坐一会儿，但她决定要先上去。
重新全部堆好时，郑主任满头大汗，衣服被汗水侵湿，脏得已经看不下去了。他随赵婆婆进屋喝了口水，拒绝了赵婆婆好几次的吃饭邀请后，他才出来朝家里走去。
这时，夕阳早已落下，天渐渐暗了。
郑主任已经好久没听到赵婆婆提起她儿子的事了。好多年之前，每年的年末他从外面回来，赵婆婆总是会询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儿子的消息，而每一次，他都难过地说没有。从那天之后，郑主任就再也没有赵婆婆儿子的消息了，也同样没有其他人知道。
电话打来的时候，郑主任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是永丰的电话，他接了起来。
永丰家是典型的贫困户，即使得到了扶贫帮助，他们仍需要其他人的帮助。他们和其他村里人不同，和许多人也不同。他们的贫穷，显然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努力，而只是他们不够幸运。郑主任清楚知道这一点。
挂断电话后，他随即转身朝来时的路走了下去，完全遗忘了其他的事情。
从永丰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哥，我让娃儿送你吧。”永丰站在门口说。
一个八岁的男孩在他的旁边站着，他的妻子跟在他后面。
“没事，没事。我自己上去。你们赶快进去吃饭。”郑主任对他们说。
手机开着灯光，郑主任独自走在漆黑的夜色里，周围植物中各种虫子的声音此起彼伏，让一个人的路途显得不那么单调乏味。一路上，郑主任想起了回家吃饭的这件事，他有些害怕了起来。终于到了家门前，他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才决定出现在门口。孩子沉着脸，只看了他一眼，妻子看上去更生气。
他试图解释，但妻子气愤地打断了他。他已然知晓自己又伤了他们的心。饭桌上，当他们因他说的话而一起笑时，他知道他们又选择了原谅自己。而今天妻子的原谅，是他最看重的。
早些时候，他去了一趟镇里，但今天可不仅仅是因为工作上的事。
夜晚，他走进卧室时，妻子正在柜子前叠晒干的衣服。
“你今天煮的菜非常好吃。”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他问。
妻子不想理他。
“我当然知道。”
他走上前将手在妻子面前摊开。妻子看着他手上的东西，停下了手里的所有动作。她装作阴沉的脸渐渐露出了笑容。
“送你的，要不要？”他说。
妻子高兴地接了过去。
他们对视了好一会儿，即使无言，他们也已经交流了太多的感情。
他转身来到床边，视线在房间里寻找。
“我在看的那本书呢？”
“在抽屉里。”妻子毫不犹豫地说道。
郑主任戴上眼镜，目光在书页上缓移着。
稍晚，他按时睡下了。明天的工作还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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