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你

    一天劳作后的下午，你站在新建房的二楼阳台前，双手放在瓷砖围栏上，远眺对面的景色。夕阳已没入绵延的群山大半，在昏黄的光辉下，山体的轮廓变得格外清晰了。过了一会儿，你将视线微微移向下，看到永丰家的新建房已经进入装修阶段了。

    孩子去学校后，他给你打过好几个电话，而你却不敢给他打电话。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上课，也不知道学校让不让用手机。你对校园生活一无所知。

    当第一股秋风刮过，期盼已久的秋收季节便终于来到了。

    当你在地里劳作到腰酸背痛时，你直起腰，看着周围。树林，草丛，田野，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不停歇的鸟叫声，轻拂的微风，新鲜的空气。你独自一人享受着这一切，你感到满足。你回想起外出务工的那些时日，在你的印象里，空气总是混浊的，你的心似乎一直是沉闷的。

    现在你们回到了家乡，几年来，你目睹了村里发展得越来越好的整个历程。村里好多人都去不远的乡里做起了生意，他们不用再跑去很远的地方为生活而背井离乡了。大家有了稳定的收入，生活变好了，出去的人便渐渐少了，回来的人则渐渐多了，村里变得更热闹了，人烟气更重了。许多孩子不用留守，许多老人不再孤单感伤。这是你二十多年前不敢想的。

    每每茶基地收成的那段时间，遍山都能看到村里人身处茶丛之中。大人们、孩子们都在里面接茶，大人们接起未来的美好生活，孩子们接出自己的零食钱，所有人都是在用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

    每天接近下午时，都会有好几辆收茶商的汽车在马路边停着，每辆车旁边的地上都放着一把电子秤。有些收茶商是村里的年轻人，有一些则是固定来收茶的外地茶商。不管他们来自哪里，不管他们是谁，他们都是村里人的朋友，这是他在饭桌上跟你说的。

    许多时候，你卖掉茶回到家，会在屋外等他下班回来。这个时候，茶基地里仍会有勤劳的人在里面接茶，你替他们感到辛苦，也感到美好。你在这种时候看到过茶地里的永丰好几次，还有和他一起的妻子和八岁的孩子。真是苦命的人啊，你总是这样想到。你认识永丰的姐姐，是她带你去那个香会的，然后你就遇到了他。你和永丰的姐姐是朋友，她后来发生的事让你至今都感到难过。

    你记起他常常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此幸运的。能活到现在，你真的觉得很幸运。过去的那些日子真的很苦。

    每年的茶基地收成季节，你能感觉到他的高兴，你也跟着高兴。你知道这个成果的一部分功劳该归于他。你记得他不止一次说过，他现在的工作不仅仅只是一份工作，它远比一份工作有更多值得付出的东西。

    在你没遇到他之前，他曾有好几次靠近死亡，似乎那个年代太多人都接近着死亡的边缘。你遇到他后，他告诉了你他过去的许多事，你也同样告诉了他你过去的事。有一天，你嫁给了他，你充满了幸福。可后来没多久，他再一次靠近了死亡，而这一次是真的，其他的事例清楚的证明了这一点，就像白纸黑字写上去的一样，真真切切地预言着他生命的终结。但即使是这样，可你没有放弃他，后来你的愿望达成了。之后的日子里，他总说是你救了他，你真的很庆幸自己在那个时候坚持住了。或许他那句话没错，他的确比较幸运，要不然早没他这个人了。

    你想到，或许是因为他命运多舛的半辈子，才让他意识到善待别人的可贵。

    那天你看到他和孩子并肩坐在那块巨石上，夕阳迎面洒向他们。在晚霞的辉映下，他们说着话，但你听不到一个字。你有好几刻都想走过去加入他们，可最后你还是阻止了自己。你猜想他一定是在跟孩子解释，当然可能不仅仅只是解释。

    你待在屋外注意着他们，不知道他正和孩子讲些什么，但你觉得情况似乎一切都好，至少孩子没有愤然离开。

    他们走向你的时候，你看着他们，你确定他们已经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