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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拨云见日》

    景城今日的三件大事如同累经多月未曾落雨的天上骤然接连炸响三道惊雷,随后便凝起乌云笼盖在景城大部分官员的头上,顿起山雨欲来之势。

    景城城尹府中,一位年过七旬身形浮肿的老妇不顾周遭所有人的阻拦,跪倒在城尹府的大厅之中,俯身仰面声嘶力竭地对着面前座上最高位的那席绯色官袍凄惨说道:“求城尹为老身做主啊!我家大儿与大孙昨日失踪,家中所储财帛又尽数丢失!今日街道又惊现如此疯抢行径,夺的分明是我董家的血汗钱财啊!我那儿!我那孙!啊!大人.....叫老身怎么活啊!”老妇哭的撕心裂肺,叫得周遭城尹府中的大小官员都不忍直视。

    见得,那道绯色身影古井不波,双眼只是望着这在场哭嚎哗众的老妇。“还望大人为董家做主啊!”老妇又拜道。似乎是终于忍受不住老妇的哀嚎,开口说的却是:“今日城中天赐的银两,那场面老夫倒也想上去争个几两银子做酒钱”

    又转头望向一旁的一位官员“按律这司曹一年应有多少俸禄?”

    不等此人作答,他便自己开口:“应是三百石。”老妇听闻此言顿时便收敛了所有的声响。

    城尹从他的座位起身,他姓赵,名颐权,年过半百,岁月在他的脸上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景城的这个位置,他已经坐了二十年。赵颐权接连收到,白银、董家二人失踪家中失窃、以及看似与两件事并无相关的城西酒楼夜间走水烧成灰烬之事。他怎能看不出这一系列的首尾相连?董家的那两头野猪托生的出门除了女色和口腹之欲还有什么?

    赵颐权直视老妇:“昨日董成去往何处同你讲过吗?”

    老妇急忙直起身来回言:“大人!我儿说是去城西的食....”

    “不”赵颐权伸手示意她闭嘴“你记错了,是出城北了”

    老妇如遭雷击,颓然而倒,但她迎上赵颐权深晦的目光却是只能迟迟开口:“啊,是,去了城北......”

    赵城尹一挥绯色长袖:“散了吧”在场的人纷纷退下,那颓然的老妇也被城尹府上的下人拉扯了下去,给了董老妇两根人参说年老体衰应多补补,便送回去了。

    他又坐回了他一坐就是二十个寒暑的位置,赵颐权并不在乎董成吞咬了多少两民脂民膏,从景城百姓身上撕咬了多少血肉,但是那个不知死活的老妪竟然还想追查个究竟,还想从百姓嘴里将吞下去的银子再给抠来。百姓因天赐之财,街头巷尾是都在传是有巨富在救济百姓、甚至还有说财神爷显灵的。

    今日是喜笑颜开,但是若查出了这份巨额之财竟然都是年俸禄三百石的司曹家中失窃的!

    人言会如何传?民心又要何其愤!

    他董成若是死了还好,但他要是活着回来了,赵颐权第一时间便是要将他绑上刑场,给他一道凌迟处死,再将他那满身的肥油炼出来都怕是难以泄民愤。赵颐权深知百姓是有底线的,今日百姓在城中大街疯抢从他们身上剐下去的银两是有多愚笨多讽刺,来日他们知道真相的怒火便有多难以抑制。到时候这景城又如何能够平静?若是声势再浩大些引得江州府甚至皇城中的目光,这景城尹的位置还能是自己?甚至于自己的人头还能是自己的吗。所以,今日这三件事摆在明面上的时候是必然不能够有半分联系的。

    但如今当务之急是得城西的灰烬之中,捞出幕后的黑手。

    赵颐权端坐在这把扶手已被自己磨得圆润无比的檀木椅子上,喃喃道:“这司曹谁坐不是坐呢,这么多年也都换了这一大茬了。”手把在扶手上揉搓,随后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第二日陈述对昨夜为何如此晚才回来的理由是,回了一趟城南的家打扫了一通灰尘,由于是有些累便在屋里休息了一觉,醒来才发现天光大暗,所以才得晚归。大家都并没有多去过问。因为据丁途在背后所传的话语,他当时看见小述和一位彪悍异常的女子正在田梗边上私会!丁小妹听着这话那可不得了,直接是爬到陈述的身上端着陈述的脸说:“二哥你要成亲了?”

    到了日上三竿后,城里传来了接连发生的三件大事,陈述在陪同丁家人沉浸于震惊之余,极力表现出对‘食为天’叫人烧了个精光的毫不知情,“啊?怎么会这样?不知道老胡是不是还活着?这好心人还常常给我口水喝,哎!怎么如此”丁屠户开口说道:“哎,麻绳专挑细处断啊。”

    随后一家人又纷纷感慨自己要是还住在城里,今日保准抢了一个盆满钵满,定是好些日子不需要辛苦了。但是全家人都十分默契的没有提起司曹父子失踪的事情,好似从未听闻。

    今日,丁晃也没有使唤小陈去做些什么割割猪草,铲铲猪圈的活,而是在用完午饭之后领着陈述到了他那张被猪血深深印的暗红色的案板之前对陈述说道:“小述,你前日同伯父讲的话,伯父也是听进去了,既然你志不在念书,你便与我学些刀下功夫,日后也可有些谋生的本事,可好?”边说边拿起沾水的帕子对着案板开始擦拭。

    陈述点点头:“那再好不过了。”

    丁晃便进了房中,片刻之后,手中提着两把杀猪刀,一把刀身透着寒光,刀柄上凝着厚厚的血脂,很明显是丁屠户多年的谋生利器。另一把相较而言就是一把崭新的屠刀,陈述看着丁屠户手持双刀的这架势,配上他凶神恶煞的的长相,只觉得丁屠户身上或许真的背过人命!额,自己目前也是。

    丁屠户走上前开口道:“这是我昨日上铁匠铺子里给你选的一把,你试试斤两,当心些,还是怪锋利的。”说罢便将杀猪刀递给了陈述,陈述接过来掂了掂,凌空做砍劈的动作,由于陈述也练了几个月的挑夫了,这些分量还是吃的住的。丁屠户见状随即便叫陈述与他合力将一头刚杀不久的猪搬到了案板上,随后沉声道:“那咱就正式开始吧”

    丁屠户一边手下的屠刀对着猪的身子上大开大合,一边为陈述讲解不同的部位应该做如何的动作来刨开这头猪,陈述只见的丁晃下刀的力道非常大,但是从来不会在某一个地方顿刀,都是流畅自然,似乎猪天生就在身上长着这些道口子,只是等着丁屠户用刀来将这些口子撬开罢了!陈述不由得想起古人所传的‘庖丁解牛’也不过如此吧!从前见丁屠户杀猪从未注意其中暗藏的这些门路,今日在此处端着才觉的丁屠户之所以成为着景城闻名的屠户不仅是年轻时的火爆鲁莽,而是他的刀下功夫属实是了得!

    半个时辰之后,整头猪在丁屠户的手下就被肢解成了陈述往日送货时的模样,肥瘦相间,鲜艳欲滴。陈述记下了所有丁屠户为他展示的要点,如今他自己只需要不断的按图索骥,依照着脑中的手法去下刀练习便可。

    于是,新的猪被搬上了案板,案板前的人从丁屠户换成了陈述。陈述握着杀猪刀,挥刀,砍下。当杀猪刀深深嵌入案板上猪的皮肤、血肉之中时,这触感...忽然!陈述眼中的案板变成了当时‘食为天’的二楼雅间的地板!案板上的猪变成了当时趴在地上乞首求饶的董大宝!好似又回到了昨日的惊恐时刻!在丁晃看来,陈述看下这一刀之后就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

    “像杀人一样,对吧。小述”丁晃的这句话如同炸雷一般在陈述的耳边惊起,陈述瞬间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丁屠户。

    “你这孩子真的不会说谎啊,你在我们家干了这么久的活,那些活可不知道比回趟城南老宅打扫一番累上多少,你可是未曾有一句怨言也不会说累到晕睡过去啊。”丁屠户叹气开口。

    “不是,我...”

    “还有啊,你说起食为天也太不自然了”

    丁屠户继续开口道:“你方才幅失魂夺魄的模样,是在想怎么会这么像?对吗?”

    “许多年以前,我也曾经见一个歹人在路边行凶杀人,他手边已然倒下一位男人,只剩一对孤寡母女,我便见义勇为出手,用我手中的的杀猪刀两刀劈死了歹人,但当我日后再杀猪时,那一瞬间便会再想起那歹人的面孔......同梦魇般”丁屠户看着陈述,继续开口“你父亲告诉我,你若不杀?难不成叫那母女应于地府和她们的男人团聚吗?对啊,我若不杀心中存在的梦魇就会是那对母女了,到那时又该如何原谅自己?你父亲还说,吾心光明则矣!”

    陈述听闻此言,吾心光明......杀董成父子本就是他们应受的制裁,既然狗官们官官相护并不能还百姓,还世人一个公道,律法限制不了他们的贪婪,德行约束不了他们的血腥,那便由我来!陈述脑海之中杀董大宝而产生的阴影一扫而空,再不是受时势所迫!而是,杀你完全出自本心!我若不杀你?我该如何面对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冻死饿死病死在寒冬中的百姓?怎么面对娘亲?你董大宝!你董成!我陈述就是要杀!不仅杀还要你们死无全尸以告祭景城百姓!同拨云见日般,吾心光明则矣。

    陈述想到此处,便不再隐瞒,他将昨日所经历的事情全部与丁晃合盘托出。

    丁屠户听完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为陈述狠狠的竖起了大拇指,“杀得好,小述,练吧,咱的刀法手段,人也好杀得,哈哈哈哈哈哈哈”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陈述明白了丁晃的意思,这一次,挥刀,砍下。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阻滞,所有肌理,筋膜,迎刃而解。就这么一直刀起刀落,一个半时辰之后便解决了所有的肉块。

    陈述这边正准备趁着日未落西山前再继续练习刀法,只听得柴扉外正有人在呼喊

    “喂!”

    陈述抬头看去,四目相对。

    “陈述事实的陈述!本大侠终于找到你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