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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勇夫》

    “如此恶徒!我林秋身为景城官员,见其恨不得当场要他在狱中伏诛!这些鞭刑都不足消弭这位妇人这些年所遭遇的艰难困苦!”林秋掀拳裸袖,直直指着丁晃“如此恶徒,使妻无夫,使子无父,为美色杀人,为财帛行凶!天诛地灭啊!”

    看着此时双目紧闭,神情之中无不表现着绝望的丁晃,还有同样因跪倒在地涕泗横流,耳鬓后白发已经随之散落下来的妇人,其凄惨让人为之动容。

    台下百姓之中不知是谁最先大喊:“杀了他!杀人偿命!”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时所有的声音都站在了丁晃的对立面“杀人偿命!”

    台下的丁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蒙受如此冤屈,不停的向着周围的人群大吼:“他血口喷人啊!我爹当初分明是救了她啊!血口喷人!我爹是好人啊!”周遭的人听他这样大喊大叫,都纷纷围过来,“好人?杀人劫色!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看你长的跟你爹一个凶神恶煞的模样!迟早做出杀人放火的勾当出来!我看不如将你一并关进大牢!给我们景城一个安宁日子!”

    而人群似乎已经凝结出了对今日这场大审的看法,丁途一个人的声音注定消散在人海。

    王子恭现在还想开口,却发现赵颐权此刻已经是盯着他淡淡的说道:“他,你今日救不下。”

    赵颐权抬手一叩惊堂木“啪”,随之是一声重重的擂鼓声“咚”,人群瞬间便安静下来。赵颐权环顾四周随后开口:“杀人劫色,虽距今已久,但律法不因年久而废,而今全城所共证,故判罪名丁氏”

    “秋后问斩。”

    赵颐权说罢便转身下台离去,沉步走进衙内。林秋神情戏谑的扫了一眼丁晃,伸手将那妇人一并拉起,两人也下了台去。

    而这一道判决迎头而下,台上的丁晃依旧是死寂一般,他即使想要呐喊不公,他此时的残躯也无法给予他一丝支持,甚至不论他此刻的内心早已被一片绝望所包裹绞杀。而押他上台的府兵也没有再将他押回,任他是继续跪在台上。

    丁途在听到这四个字之后,如遭雷击,久久不能从怔神之中脱离。可周遭的欢呼声,呐喊声同潮水一般袭来,台下的一些人在底下纷纷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臭鸡蛋和烂白菜向台上抛去,腥臭恶臭的蛋液在丁晃的面庞上溅撒开,放在从前,景城中是没哪位有这等勇气的。

    王子恭看着台下群情激奋,只觉天底下似乎没有比这更加荒谬无理之事,欺人只需手中大权在握,愚人也只需手中大权在握,甚至杀人也只需大权在握。王子恭在人群传来的一阵阵“杀人偿命”声中走下高台,王子恭长长叹气,好像自己更加适合那三尺之间讲台。

    丁途看着丁晃这等遭人凌辱,怒火再也得不到抑制,一把子扯下自己头上戴的儒冠,另一只手一个巴掌盖在身前的一位刚往台上扔臭鸡蛋侮辱丁晃的百姓脸上,势大力沉。一掌便叫他鼻血横流,昏死在当场,直接让方才嚷着说把丁途也扔进狱中的几人直接吓傻当场。丁途两手不停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距离高台五丈,四丈,三丈...

    此时丁途身前已没有寻常的百姓了,再往前就只是那一位位披甲执锐的兵士了,正午的烈日将兵士的盔甲照的刺眼。

    这几名兵士正在优哉游哉的看着这一出不为多得的热闹,还正在小声的讨论着夜里是否可再去那女子的温柔乡之间徘徊一次,要如何同她好好讲述今日恶人的恶行。只见的人群之中忽如其来的现出一位身形高大,面目凶狠的男子,竟然敢直直地冲他们而来!

    离丁途最近的那名兵士,手中的牛尾刀还未来得及出鞘,丁途便已然欺身而近,这名兵士只听得一声怒吼,便被惊的一时失神,他瞬间便被丁途死死按住肩头,兵士只觉的像是一头多日未曾进食的巨熊扑在自己身上,下一刻自己就要命丧熊口。丁途将他肩头按住的瞬间,其他兵士已然抽刀而出亮出了白花花的刀身,惊的靠前的百姓连忙向后头撤步而去!

    当一位兵士正要持刀向丁途劈砍而去之时,丁途一个使劲,便将死死按在手中的兵士提起,兵士吓的不禁惊叫,只因丁途已将他整个人连带自己身上五十斤的盔甲直直甩出,而正中持刀想劈向丁途的那位兵士,两人皆重倒在地,两人撞的七荤八素,一时之间爬不起身来。

    丁途看着通向高台的楼梯,身前还有五六个兵士,而台上是那位平日里对自己打骂从未停止的父亲,那位从小什么都要给自己最好的爹,那位就算自己只是一介莽夫也要将自己的儿子送往书院学些做人道理的爹。如今被人陷害遭万人唾骂侮辱的爹。

    一手将一位冲上来的兵士的头按在石板上,又是一脚直中胸膛,力道穿过盔甲直击肺腑将另一位持刀砍来的兵士踹倒在地。

    在高台底下的这场一人与兵士的拳脚相向,是极其引人注目的,此时已经许多人停下嘴中的口号,调转目光而向此。又见丁途以肩膀为冲撞,不顾死活的冲倒挡在他与那座高台中间仅剩的最后一名兵士。有人认出高呼:“这是丁晃的儿子!”

    有人感慨“这等力气,真是丁屠户的种。”

    有人嘲笑“匹夫之勇!”

    有人困惑“他不会是想劫走丁晃?做梦吗”

    有人惊叫“他已经要登上台了!”

    丁途踩在楼梯上,木梯吱吱作响,而楼梯下方已经站满了闻讯赶来的府兵,而领头在前的正是李远,李远抬手示意所有人暂且等待。而丁途此时已经走到了仍然跪倒在地的丁晃身前,挡在所有人和丁晃的中间,丁途看着丁晃此时面无血色的脸庞,一同蹲下拍了拍丁晃的肩膀,扯开自己粗狂的嗓子:“爹。”

    丁晃此时睁开了双眼,看着自己的长子,遥想当初刚生下来,不过是自己手掌大小的婴儿,如今真的生得如此高大了...双目从浑浊变得逐渐清澈,变得有了光亮,缓缓流下两行浑浊的泪水。丁晃咳嗽了一声,看着自己的长子:“长大了啊......爹还以为你是那个,爹可以一手拎起来的臭小子啊。”

    丁途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语,只是挡在所有人和丁晃中间。

    “上!”李远一声令下。

    一群兵士一拥而上死死按住蹲在地上的丁途,另外两人动手将丁晃架起。

    丁途看着被夹走的丁晃的体无完肤的后背,压在丁途身上的有五六个披甲大汉抵不过压在他心中的怒火,在丁途的不管挣扎之下,竟然这五六人合力之下还有被丁途挣脱出来的势头。李远叹气一声只好抽出刀横在丁途的脖颈前。丁晃离去的背影之下,藏着自己老泪纵横的面容,丁屠户杀了一辈子的猪,做了半辈子的好勇斗狠之士,此刻憋起最后一句,仰天长啸:“别动!照看好全家。”

    陈述看着丁途一步步一拳拳从人群中走上高台,心中绞痛万分,几度想抽刀上前助自己兄弟一臂之力,可怀中所包裹的司曹印还有账册所承担的责任同样沉重。看着丁途被按倒在地,随之被五花大绑起,也被抬下了高台,送进了衙门之中,几乎所有的兵士都围着丁途一同离开。

    “热闹完了!散了散了!”陈述身边的那位老伯这样说道。人群中的其他人也呼应着:“看的好不过瘾啊!”“哈哈哈走!去寻个酒楼与小娘子讲故事!”“哈哈哈哈哈走”

    人群开始慢慢散去,来时是同涨潮,去时是同落潮。

    陈述好似一块礁石,潮水退去之后暴露在裸露的阳光下,缓步向前走近搭起的高台。陈述拍了拍这座高台的木制大梁,放下扁担,伸手从中抽出横刀,虎口紧紧锁死刀柄,转身回身之间将周身的力道汇聚在刀间,向大梁劈砍而去。

    衙门之中,赵颐权看着被五花大捆着的丁途,听着李远在一旁沉声讲述面前这位浓眉儿是如何以一当十的。

    赵颐权看他如此,对着李远说道:“你也不必如此着急立起自己的班底,你不想想他能否为你所用?”

    赵颐权走上前,示意李远将丁途解开,说道:“浓眉儿,本尹给你爹一条生路可否?”

    丁途一得挣脱束缚,刚想要有所行动,比如说将这赵颐权劫持!换爹一条活路!不!还要洗刷冤屈!可一听他这等话语,便忽然失了分寸。

    “你,替本尹杀人,本尹,放丁晃一命。”赵颐权继续说道:“杀本尹不会对你爹有半点好处”

    丁途沉默良久吐出两个字来“杀谁。”

    “不急告诉你,回家去吧,明日一早来城尹府找他”赵颐权指了指身旁的李远。

    “轰轰...“忽然衙门外传来声声巨响,门外的兵士进门来报:“大人!门外高台不知为何倒塌!所幸未有伤亡!”

    门外尘埃四起,陈述挑着扁担不知往何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