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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流民(二)

    时值正午,刑州府台府邸,正院有几棵高大的枝叶郁郁葱葱的梧桐树,西花厅就建在梧桐树下,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子遮掩住了大部分阳光,西花厅显得比别处凉爽一些。

    李安泰在知了的声嘶力竭的叫唤声中,半敞着身上的细棉月白居家服,躺在贵妃椅上,粗壮的四肢自在的摊开。

    贵妃椅左右两则各摆着两个大冰盆,盆里的冰冒着丝丝白色。一个穿着湖绿二等丫头服的丫头正在一旁打着扇。丫头不知道己摇了多久,双手都已有些抖索,左手换手右手,右手换左手的不停变换着,却不敢有一刻停歇。

    尽管身边摆着大冰盆,丫头依然满额的汗,额上的汗流过眼睑,又顺着脸颊流进嘴里,丫头也不抬手去擦,只偶尔偷偷的把不知道是汗还是泪的透着苦涩味的水咽进肚子里。

    通往西花厅的路上传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丫头的手不由一顿。只这瞬间的功夫,李安泰便骤然睁开了那双上下双睑的鸡眼,盯着打扇丫头的目光冰冷凶狠。那丫头心里一惊,忙道:

    “老爷,常升来了。”

    说罢用手往西方向指了指。

    李安泰往丫头指的方向瞧了一眼,唔的一声,用手示意丫头继续扇。

    丫头偷偷呼出一口气,手中的扇子重新摇了起来。

    常升走到跟前躬身行礼道:

    “老爷,刚刚有个西郊的花农来说,他有一祥瑞要进献给老爷。”

    李安泰眼皮也没抬:

    “哼,一个泥腿子,敢说什么祥瑞?没见过世面的东西,知道什么叫祥瑞?估计是开了朵颜色特别些的花,便以为了不得了。”

    常升道:

    “小人开始估摸着也是如此,还正准备将人打将出去,他就给小人拿了这个。”

    常升说完,把手中用帕子包着的一朵花递了过去。

    李安泰睁开那双鸡眼斜斜瞅了一眼,看见不过是一朵粉牡丹,花倒是挺大,可粉牡丹并不稀罕,自家夫人十几天前正去守备家赏完牡丹,回来时带回一株,品相比这个也不差。

    李安泰没好气的呸了一声:

    “你这狗才可是越活越回去了,什么破烂都敢往我这衙里带,什么东西?还不把这玩意丢出去?顺便把那泥脚子轰出去,我这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乱窜的地!”

    常升抬起衣袖擦了下汗道:

    “奴才方才也是这么想着的,但那花农说,如今别处牡丹都早已开谢了。他这花能开到八月,而且,一株花有十八色。”

    常升看到李安泰还是不哼声也不动,于是接着又说:

    “当今太后最喜牡丹,南淮巡抚……”

    常升话未说完,李安泰便猛地坐了起来,指着常升问:

    “他那话可是当真?他的牡丹能开到八月份且有十八色?”

    常升道:

    “小人还没去看,这不,听他这么一说,便赶忙的来禀报老爷了。这事还得老爷定夺。”

    李安泰闻言一把将常升往外推:

    “狗奴才,还不赶紧的去核实了?一点小事都办不了,老爷我是白养了你。”

    常升也不敢说什么,急急的告退一声便快步往院外去了。

    李安泰也不躺着了,站起身来,挥退打扇的丫头,自个在厅里来回踱着,一会还用力的搓着手。心里想着:

    “这当今太后最喜牡丹,黄坤道不过是献了棵一株两花并蒂的牡丹,便从吏部员外郎连跳数级至南淮巡抚。据说这几年太后愈发的喜欢这花开富贵的牡丹了。

    这泥腿子若真有这十八色的牡丹,我把它往宫里一送,估计也不必再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苦熬了,之前筹谋的平调吏部郎中一职也许能再进一步,谋个吏部待郎也能想那么一想。”

    李安泰在刑州府衙里患得患失,又忧又喜的想着升官发财事,宜冬却在孟家庄子里直跳脚,拦在花房门口不让人进:

    “我不管,这花就是不能给那阴险小人送去。”

    孟无忧有些无奈的说:

    “好宜冬,你家小姐往后再接过一棵更好看颜色更多的就是了,要不然再接两株也行。”

    宜秋直着脖子:

    “说得轻巧,这株都用了三年时间,冬天不知道耗了多少炭,夏天不知道耗了多少冰,眼看着今年就开齐了,这花还没开,都还没能瞅见,您却要给那小人送去,白糟践了这株花。”

    孟无忧继续劝:

    “若要取之,必先予之,小姐我这不是要办事么?”

    宜冬一撇嘴:

    “那贪婪小人,不知道有多少明里暗里的把柄,要把他弄走,随便都能寻上他的一堆错处,干嘛非得给他这么稀罕的东西,还是小姐亲手种的接的。”

    孟无忧道:

    “我的好姑娘啊!寻了他的错处,这刑州就打眼了,一查二查的,说不好还被有心人利用了,现在咱们这还是越不上明面就越好。”

    宜冬听孟无忧这么一说,想虽然依然是气鼓鼓的,可是,倒不拦着去搬花的人了。

    搬花的正是余秋,他对着一脸紧张的宜冬,下手不由得也小心奕奕起来,花搬上了马车,孟无忧又对宜冬道:

    “这回是宜夏和余秋一起去,他们会看好这花的。”

    宜冬顿脚道:

    “照顾好有什么用,往后它都是别人的了,奴婢一想着那老太婆日夕对着这花,还有可能把花剪了插她头上,奴婢就难受得想哭。”

    孟无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杨太后可还不是老太婆,人家保养得宜,看样子说三十都有人信。”

    宜冬翻着白眼:

    “看起来二十岁她也是老太婆,年纪摆在那呢?这牡丹若开了保不齐把她比成枯枝了。”

    孟无忧奇道:

    “你这小丫头,这嘴巴何时这么辣了,如今胆子大得敢出逆天之言了,出了这门若这么说话,可是能惹大祸的。”

    宜冬嗤的一声:

    “自从她不让侯爷进京,奴婢就暗地里不知道诅咒了她多少回了。再说,奴婢又不傻,出了这个门,她自然还是天。”

    这日酉时,一匹灰溜溜的马拉着一辆没有标识极不起眼的马车,从罗家弯往刑州府郊而去,赶车的是个一脸短刺胡,看不出年纪的脸色黝黑的汉子。

    车厢中间位置放置了一个近尺宽,一尺多高的青釉下彩大花盆,盆中是一株植枝粗壮的牡丹,枝杆上林林总总的长满了己有中指大小的花苞,车厢角落里坐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皮肤黄黑,倒是有双秋水似的眼睛。

    离刑州青石镇罗家弯数百里的越州城外,自五月开始,流民便越发的多了起来。

    越州与陇右比邻,陇右往东是西凉,往西是荆山,往北便是越州。越州虽不如江南富庶,但却是西狄融与庆国的商道,商人从西狄融贩了马匹,皮毛,天麻,不老草等等运往庆国,再从庆国收购米粮,丝绸,稗粟,茶叶和饴糖等等运往西狄融。

    杨家之所以费尽心思去抢陇右道这不毛之地,便是看中这条商道能得来的好处。可以说杨家有三分之一的钱银收入出自于此。

    陇右大旱,灾民都是选择往越州走,而杨成宇派出大量兵士,把灾民往东边驱逐,只有不到一半的灾民逃到了越州城外。

    张一鸣是天子门生,新帝亲点的第一位状元郎。不但得新帝信任,还自有才,有智谋,手段了得。杨家虽势大,却也不会无故去招惹他。

    因此灾民一旦入了越州地界,杨成宇便不再追赶。

    杨家不轻易招惹的张一鸣,此时正在越州府衙的书房当中,正气得差点把手中的茶盏摔将落地,深深呼吸了数回才压下了心里的郁气。

    张一鸣把茶杯重重掼到书桌上,对一旁伺侯的张山道:

    “去大门去候着,见着赵二爷,让他即到书房来,与他有事相商。”

    张山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