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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嘴脸

    公主仪仗进京的时候,长安城西人群涌动,凄切悲凉。

    公主殿下薨逝的消息压抑在每个人的心头,民众们不懂得官员之间的花里胡哨,他们只知道,让他们平安喜乐家有余财的嘉宁公主死了。

    得知公主遗体即将归来,每天都有人守在长安城西门,等待着以另一种方式为国捐躯的殿下回来。

    那些寒门士子、商贾走夫、女乐舞姬,甚至农夫民妇,他们摩肩接踵挤在炎热的夏天,迎接公主的灵柩归来,如同迎接他们自己的女儿或者姐妹。

    西城门外,明元太子带着一众官员顶着烈日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个个汗流浃背,又不能有丝毫松懈。

    没看到太子殿下早已把眼泪哭干,一双眼睛肿的跟婴儿拳头似得,浑身都笼罩着一层悲伤凄哀么?

    “殿下,身体要紧,您的身子本弱,不可如此伤神伤身啊!”

    唯一敢开口的尹相苦口婆心的劝说,他早接到尹洹的书信,知道公主是诈死,也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到了文帝那里。但不知何故,文帝并未将这消息告诉太子,尹相心中猜测着帝王心术,不得不也隐瞒消息,来此迎接公主灵柩。

    真是造孽!

    竟然真有人敢在唐国内刺杀嘉宁公主!

    尹相眼睛眯了起来,闪过一丝冷幽幽的微芒。

    “不!我一定要等到皇姐!”明元太子嘶哑着说,带着微微的极力克制的呜咽颤音。

    尹相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唐林皇室血脉一向单薄,因此骨肉之间并没有出现过龃龉,更别说为了利益反目之事。

    当年先皇后产子后血崩而薨,从小就是嘉宁公主照顾明元太子,可谓长姐如母了,也难怪他对公主的感情如此深厚。

    尹相实不忍太子如此伤心,但又不能违逆文帝的意愿,左右为难,干脆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只是命人准备了消暑的冰炉放置在周围稍微降温。

    同时心中不由得疑惑,按照时间计算,公主仪仗一个时辰前便该到了,怎么到现在都没看到影儿呢?

    正在思索时,看到远处一骑飞奔而来,扬起了一道烟尘。

    略近些才看清楚,马背上竟然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身着紧身战裙,眉目清秀,只是眼神十分凌厉。她在三十步之外便利落地翻身下马,一路小跑过来,看到明元太子纳头便拜:“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赤琴?”明元看到来人,不由眼眶再次通红,顾不得其他,先急忙问道:“皇……皇姐呢?”

    赤琴抬起头,冷漠凌厉的眼神中不由带了两分暖意,“太子不必担忧,公主在回来途中转道去了河源学府,那位大先生很是赞赏公主,想随公主进京见识一番。因是老人家,吃不得长途奔波的劳疲,便只能放慢速度了。公主让奴婢先来传信给太子殿下,让殿下先顾好自己身体才是,她回来后可是要检验殿下功课的。”

    河源学府的大先生很是赞赏皇姐?因此要跟随前来见识一番?

    明元太子一脸错愕,心说怕不是皇姐又犯了纳才的老毛病,看到想用之人就威逼利诱人家吧?

    但他刚想了一半,突然就惊呼出声:“什么?皇姐要查验我的功课?”他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似乎突然就像个孩子一般道:“皇姐活着么?她身体还好么?她什么时候回来?”

    说着说着,他的眼眶又红了,喉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公主殿下还活着的消息瞬间传开了。

    赤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看到了每个人脸上的不同表情,而后又默默低下头,声音恢复冷淡道:“太子殿下,奴婢还需陪侍公主,现下便要回去了。公主大概酉时才能到达,希望殿下能先回宫去,以免让公主担心。”

    “好!”明元还带着稚气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你快回去吧,告诉皇姐,我与父皇在宫里等她平安回来!”

    此话一出,周围不少人都纷纷变了脸色,但很快控制了自己,深深低下了头。

    赤琴目光扫过那些人,告退转身离去。

    一骑绝尘而去,明元太子欣喜地对着尹相道:“丞相,你听到了么?皇姐还活着!”

    “殿下,老臣听到了!真是大喜讯啊!应该让臣民也知晓,以安众人慌乱之心。”

    “正是!”明元太子点头,吩咐道:“来人,立刻取来万贯钱洒通四道,并将喜讯传播出去!”

    “诺!”一旁立刻有奴婢应声而去。

    明元太子兴奋地挥拳击掌,“走,我们快回去将此事告知父皇!”

    尹相心中的大石落了地,但周围一些官员却是面面相觑,各自眼中闪过不易觉察的幽暗光芒。

    嘉宁公主要回宫?

    可她是出嫁过的公主,并且丧夫成寡,怎么可以回宫居住呢?

    但是……

    陛下和太子愿意啊!

    虽说不合礼法……

    罢了,现在不合礼法之事太多了。只是公主一旦回宫,恐怕权力的中心又要偏移到她身上,这几个月来为太子所做的努力,岂不是要白费么?

    自诩太子党的人交换了个眼神,心中担忧更盛。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什么时候能立起来……

    形形色色的人,在并不坦诚的官场上装扮着坦诚正直的模样。这样的事情,嘉宁见的太多了,只从赤琴简略的叙述中便能想出那个场景。

    “徐峄知传消息了么?”嘉宁倚靠在车内柔软的垫布上,神情慵懒地问。

    “还没有。”苍竹放下手中活计,温柔浅笑道:“殿下且放心,毕竟路途遥远,怎么也得到来年开春儿了。”

    嘉宁无意识拍打自己手背,思索着道:“太慢了,告诉徐峄知,年前后要把这事儿了了,开春后……”她目光穿透车窗的缝隙看着略过的黍米地,喃喃自语道:“开春后,说不定就是一场暴风雨,唐国得有一番洗礼呢……”

    “殿下说什么?”苍竹疑惑地问,却见嘉宁只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苍竹见状便继续捧起手中活计忙碌起来。

    队伍安静而肃穆的前行,在队伍前方,是一具棺木,被四匹二等马并排拉着。

    这等规格,非王公贵族不可享,在棺材里的尸体,是嘉宁身边的大女官青书。

    这一路上,也是她在顶替着嘉宁的身份,真正替嘉宁死在了归国的路途上。

    嘉宁并不打算薄葬她。

    暗流涌动险恶异常的长安中,能为她尽忠的人一抓一大把,可能真切在那等境遇中愿为她死的,却也不算多。

    嘉宁的眉毛轻轻拧在了一起。

    大周礼成乐达,文节繁复,而在这种不断迁移不断征战的过程中,女性的地位被一再削弱。及至大周后期,军中已经极少见到女将,唯有宫中还保留着女官的职位,但在正面朝堂上,再也没有女人的身影。

    文礼成而女性退。

    嘉宁并不想承认林嘉宁对她的影响,那些来自于林嘉宁的认知带给她的精神世界是颠覆性的影响,但那些认知若是讲出来,她就是第一个会被烧死的魔鬼。

    她只能一点点的,用这个人间可能也可以接受的方式,一步步在上面疯狂试探。

    试探着人们接受的极限点,以点扩面,把影响力拉到最大。

    可说到底,她也只是南唐的公主,不是女皇,甚至连皇太女都不是,她的影响在唐国能缓慢推动,也得倚靠着过去六七年的打磨和积累。而在南唐之外,还有三国八属地十一个国家。

    目前来说,她夫死归国重入宫中这件事,似乎还没有触及南唐子民的底线,甚至部分人对此表示出积极的态度。而她诈死的事情,给长安带来了阴霾,但多数人们似乎只是迷茫悲恸,在这种情绪被上位者拨拢之后还是能回到正轨上来。

    既然如此,那她以王礼下葬一个普通的三品女官呢?

    那些人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那些高高在上的氏族,会不会恼羞成怒?

    嘉宁突然冷笑了一声,惊的苍竹手一抖,把针直接扎进了自己手指上,瞬间一滴血珠便冒了出来。

    “殿下?”

    “没事。”嘉宁挥了挥手,看到了苍竹手上的伤,不由好奇问:“近日总见你在做女红,你做什么呢?”

    “啊!没什么!”苍竹把流血的手指塞到嘴里吮吸了几下道:“黄云说她姐姐可能快生产了,想要做几件肚兜,她问我要花样呢!”

    “黄云的姐姐?”嘉宁想了一下,问道:“是不是荀公长女?”

    苍竹边止血边道:“正是!咱们离开长安的时候,已经请了赤脚看过,说是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肚子呢!”

    “嗯——”嘉宁拉着长音,思索着没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突然又问:“大先生怎么样了?身体可受得住?”

    大先生正是河源学府的大先生韦父,年近古稀,实乃高寿,身体还算硬朗,只是长途跋涉,难免有些疲累。

    “殿下放心,大先生说他身体经得住折腾,只是希望殿下您不要食言。”苍竹含笑说着,看见嘉宁眉毛动了动。

    “那是自然……你有没有打听出来,他和韩殇究竟为什么起了龃龉?这两个人,一个肝胆赤诚,一个忧国忧民,都算得上是坦荡,怎么会闹得如此之僵?”

    苍竹闻言摇了摇头,“这事儿是绿棋打听的,我去叫她过来?”

    嘉宁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

    而今韦父与韩殇都在队伍里,以后也是要经常见面的,总要把他们的隔阂给弄清楚,倘若可能,让他们握手言和最好不过。

    绿棋是个活泼的性子,听到公主召唤一步就蹦到了车上,小小的脸上挂着好看的小酒窝,还没等嘉宁开口便先神秘兮兮地说道:“殿下殿下,你猜我打探出什么消息来了?”

    “什么消息?”嘉宁耐心的回应,对这小丫头总是比对别人多一些容忍。

    绿棋凑到嘉宁身前仰着头小声而神秘地道:“殿下你绝对想不到,韩先生差点就成了大先生的孙女婿!”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