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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礼教

    春秋八十九年,对唐国来说,无疑是一个哀年。

    自唐国立国以来,太祖三子存其一,即太宗;太宗一子,即世祖;世祖有一子一女,为高宗和如今的大长公主太平;高宗有二子一女,长子夭折,次子即文帝,而女儿成华长公主则在产子之后薨;文帝有一子一女,幼子薨。

    纵观百年唐国皇室,子嗣凋敝,令人慨叹。

    在明元太子之前,最后一位薨逝的成华长公主,殉葬人数二十二,其中有童男童女各二。

    自嘉宁掌政以来,首先废黜的便是殉葬制度,给了奴隶们一条活路。但如果此时太子薨逝就要启用殉葬制度,且是如此规模的殉葬人数,恐怕日后这条路想再禁就再也走不通了。

    因此无论如何,决不能再开殉葬之制,且是皇族。

    只是如今文帝被悲痛塞住视听,怎么也听不进谏言,而唯一能让文帝改变主意的嘉宁公主,同样因为小产伤身,又被悲痛所伤,一病不起。

    魏擎侍立在侧,又是捶背又是捏肩,殷勤地道:“祖母!求求您了,现下这事儿唯有您出面才行啊!”

    “你少来糊弄我老婆子!我可不爱管那些朝堂上的腌臜事,你想跟月儿那丫头做的那些事情,我老婆子知道,不阻止你们就是我最大的支持,休想让我插手!”大长公主冷眼斜睨了一眼自己的大孙子,对他的殷勤视若无睹。

    “祖母——”魏擎撒娇,竟不像他平常对外表现出的那般冷静睿智豁达,“您也知道,明元太子薨逝,对陛下和月儿是多么大的打击,祖母,太子您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今这样的局面,您真的就不心痛么?”

    大长公主沉默,神色略显暗淡,明元当然是她看着长大的,作为林家皇室如今年纪辈分最大的长者,连文帝都对她礼敬有加,明元那孩子,更是亲昵的姑祖母姑祖母叫着被她抱过。她不伤心么?她不是不伤心,只是年龄大了,见过的死亡多了,也就没有那么容易再悲痛欲绝了。

    “正是因为我心疼明元这孩子,所以我才不能去!”大长公主淡淡说道。

    “祖母!您想想,您心疼明元,可是那些殉葬的人,也有父母啊!而且还有童男童女,他们若是死了,他们的家人会不会悲伤?他们辛辛苦苦长大,难道就是为了殉葬么?”魏擎苦口婆心,却忘了一件事,他跟嘉宁在一起时间久了,受的影响颇深,但太平大长公主,却仍是旧制下的公主。

    “不过是一群奴隶,有什么可值得慨叹的?”她冷冷望着魏擎道:“当初嘉宁主张废弃殉葬制度,陛下就问过我,我是看你牵连其中,不忍你受到苛责,才假意表示同意。可是你们看看你们这些年,到处标新立异,举行的措施一步步压榨贵族的忍耐,早晚有一天得受到反制!”

    “你以为韩沉怎么死的?你以为明元和月儿怎么闹得这么僵?你以为为什么尹荣志那老狐狸就只是坐山观虎斗?孙儿,你们太年轻了!你们难不成真的以为,氏族就会心甘情愿的等着被剪掉指甲拔掉尖牙然后乖乖等死么?”

    太平大长公主浑身气势冷肃,她虽不参与朝政,但生于其中,耳濡目染之下,心思玲珑不比那些官员们差,甚至比他们更多了些超然事件之外的清醒。

    因为清醒,才显得更加冷漠。

    “祖母……”魏擎喃喃说不出话来,他心里难受的厉害,只觉一团愤懑憋在心中,无处发泄。

    原来在祖母眼中,殉葬者,不是人。

    魏擎忽而想到嘉宁曾说过的一句话:生于此世间,人人皆可悲。

    魏擎没有再强求,他有再多的话此时也说不出来了,原来话不投机半句多,也可以用在此处。

    他跌跌撞撞走出院子,在府内游荡,失魂落魄。

    “世子,老爷请您去书房。”奴婢过来传话,魏擎才稍微提神。

    “你去套马,稍后我要出去。”他说。

    “诺!”

    魏相奉正与门客弈棋,见魏擎来到,门客略施礼便退了出去。

    “来,继续!”魏相奉看了独子一眼,指着棋盘道。

    魏擎看了一眼棋盘,没什么兴致地道:“你快输了。”

    “不到终时,怎可言败?”

    “你颓势尽显,后续乏力,盘不活。”

    “嗯——”魏相奉拖着长音摇头,“不撞南墙,誓不回头。”

    魏擎抬眼看了自己父亲一眼,总觉得他话中有话。

    不过父亲向来不拘格式心境豁达,缠着儿子下棋也不是一次两次,每次都有不同说法,魏擎叹了口气,无奈盘膝而坐,捡起了一颗白子。

    方才那门客棋风刚猛霸道,而父亲棋风向来散漫无章法,因此被逼得步步后撤,应接不暇。魏擎棋风承自魏相奉,但更加沉稳,行步之间颇有章法,因此接着门客的棋走下去,竟一直压着魏相奉。

    若是平常,他不会如此激进,毕竟弈棋嘛,父亲开心就好,只是此时他心中有气,行子间不免多了些血腥征伐。

    “方才,在你祖母那里碰壁了?”魏相奉抬了抬眼问。

    魏擎唇部动了动,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呀!病急乱投医!”魏相奉轻笑,“你祖母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你往常最不爱去她院子,此刻因为这事儿请她出山,十有八+九得碰壁。”

    魏擎不说话,落下一子,跟。

    “为父看来,这事儿你与其去求你祖母,还不如去求你母亲。”

    魏擎终于被引起的兴趣,不解问:“母亲?”

    “不错!”魏相奉笑的像只狐狸,说道:“如今这长安啊,能阻止你想的这事儿的,只有一个人!”

    “父亲是说月儿?可是她如今在病中,且还在月子里,根本出不来灵毓宫啊!”

    “你这孩子,怎么一涉及到嘉宁你就犯傻,莫不是也如丞相家那孩子一样,情根深种?”

    “父亲!”魏擎皱眉,不爱听这种调侃,“你正经点!再说,嘉宁她……”

    魏相奉笑了笑,没再继续,而是道:“你舅舅快回长安了,你知道么?”

    魏擎点头,“知道,可舅舅已经两年没在长安,这次回来述职也不知会留多久,这件事,舅舅恐怕插不上话。”

    “那你可就错了!”魏相奉笑的就像狐狸成了精,让魏擎身体发寒,“你舅舅率领的镇北军,韩家所率领的各路南军,还有目前被张子玉率领的魁末军,这三军中,最开始就倒向了公主麾下的,就是你舅舅率领的镇北军!”

    “而作为和氏族直面对抗的镇北军大将,你舅舅这些年为嘉宁做了多少事,你根本不知道,但陛下知道。所有人都以为之前局面对公主不利,认为公主殿下必然不如太子,但这些目光短浅的人怎么能知道,如今镇北军和魁末军都在为公主效力呢!”

    魏相奉感慨的笑道:“所以如今这局面,月儿无法出面,那就只能让你舅舅出面,也只有你舅舅,可以用常年直面氏族的勇气来告诉陛下,旧制复辟,唐国大难!”

    ……

    魏擎怔怔看着自己父亲,他从前从不知道,原来父亲的眼光竟然这么透彻。他也突然想到,公主最开始要派遣心腹前往氏族收集证据时,为什么第一个就想起了姬坞隐而不是他们几个。

    那时他们还以为是姬坞隐性子沉稳隐忍坚毅,堪当大任,却没有想到,竟还是因为他爹的原因。

    姬大将军的镇北军坐镇,氏族要不是真想挑事,怎么都得给姬坞隐几个面子。

    “可是父亲,舅舅起码要到开朝才能入长安,可明元太子……毕竟年幼,尸身只能停七日便要送葬,送葬当日,便是殉葬者杀身之时,时间上来不及了呀!”

    “唔——”魏相奉沉吟片刻,忽而转头看向魏擎,凝眉郑重道:“擎儿,为父有一计,一可使此事止损,二可送你直上青云,只是代价也极大,若起了反效果,反而会使你当场丧命,你可敢一试?”

    魏擎掀袍单膝下跪:“孩儿自幼便得父亲教诲:生于世间,便当立于世间。孩儿若不能立住,此生往后都要跪着,既如此,不如一试!”

    “好!”魏相奉击掌大笑,“不愧是我儿子,附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