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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再入风语

    黄沙埋骨地,西风吹古今,低语走西口,回首尽唏嘘。

    有些意境的风语作名之谷,眼下一片疮痍。

    入眼处颅骨尚有些风干的残碎肌理,沙从眼窝中流出,似恨透风蚀地貌的无情泪痕。

    破损黑甲及兵刃露出一角,倔强的不肯入土为安。

    刀劈斧凿般的尖锐石壁,是岁月长河中游走的说书人,一段段无声描绘,闻者沉默,听者叹息。

    红裙少年任由开朗女童畅所欲言,自顾弯腰挪开压在某块残破布片上的干枯颅骨,任西风带走布片上的沙,两个黑点让少年看了许久。

    那是个不多见的偏旁,少年摸了摸喉咙上逐渐愈合的伤口。

    想起了被阿福打牙祭的高大青年,他口中未过门的媳妇不知道姓啥,估计拜了堂成了亲,就要改姓挛了吧。至于匈奴人的婚嫁习俗,便不在少年思绪之中了。

    想起弓箭使的极好的女人,少年并不是尤有余恨。少年只是厌恶吃人这件事本身。少年觉得吃得饱的不会吃人,吃不饱的才像那般趋之若鹜。

    女人吃得饱且吃的好,她当然可以放声大笑,因为她有。

    我有你没有便是幸福,如果那些也在笑的吃人者,也有,人是不是就不吃了。

    既然大家都有,是不是就不会抢别人的吃。是不是吃饱了才叫太平?

    太平的代价,好生难得。

    放开手,请风帮忙,那残破布片也一并带走。

    晚晴恰逢其时的问话扯断了红裙少年的思绪:“生子哥,你觉得最幸福的事是什么?”

    少年的手语天赋或许与生俱来,现如今已能进行简单的沟通。

    王生不假思索的比划着:为什么不是最太平的事?

    张晚晴歪着头有些不解问道:“什么太平?”

    少年沉吟半晌:一个人的幸福是幸福,所有人的幸福是不是叫太平?

    张晚晴身向后倾,貌似重新审视这个顽强的小哑巴,有些讶异道:“要么自己幸福,要么全家幸福,老百姓怎么能惦记所有人?生子哥,你不会想当皇帝吧?”

    王生不求甚解,彼之所答,其之所问,无从对起:当皇帝,能吃饱吗?

    张晚晴捧腹大笑,眼角笑出泪珠,珠含沙粒,眼神却清澈无比:“能……能。不仅能吃饱,还能娶很多漂亮媳妇儿哩……”

    木讷少年郑重其事,手语比划的刚劲有力:那我不要当皇帝,我只想娶一个媳妇儿。

    女童双颊泛红,别过头去整理布包。

    入夜谷中转凉,流民营众人依偎挤靠在一起,山壁之下有被风侵蚀的凹陷,用来避身至少教人心安。

    流民营七百余口,在头领马伯远的指挥下分成两波。王生与王行之张晚晴父女二人被分做老弱病残之列,另一波二百七十一人尽是成年男子。人尽编号,头领马伯远为一,疯子古立身为二,直至二百七十一号。

    王生不明白意欲何为,看着借月光在沙中翻找黑甲兵刃的众人,眼神中有些羡慕,他觉得那个号码或许象征着什么,都有,自己没有,红裙少年有些失落。

    王行之吃着一片半生半熟的马肉片,是王生带来的救命吃食,也是老弱病残一天的配额。凑到心事重重的少年身旁,解释道:“伯远他们要北上去仙踪城,据说那里是大凉的最后一方净土。仙踪城历史悠久,传说是古时仙人府邸。地处无边荒漠正中,却是一片绿洲,到处可闻沁人心脾的青草香。”

    王行之眼中向往忽转忧虑,叹息一声接言道:“仙踪城虽城墙高筑,易守难攻。奈何大凉气数已尽,一座孤城又能撑的了多久。其实伯远清楚最后的结局,我们也知道。但他总是说,国破家便亡,总归是要死,只是就算死也不能将这份基业拱手让人。这二百七十一人,有贩夫走卒,有文人雅士,有鸡鸣狗盗,亦有江湖豪杰。其实能在国破之际慷慨赴死,我王行之游历诸国,虽阅人无数,也不禁要呐喊一声,好汉子果真不问出处!”

    王行之看了看盯着自己,眼都不眨一下的少年笑了。摸了摸红裙少年的头,又望向当空明月:“晚晴说你名取王生,是一个不知身世的可怜娃子。老夫觉得亦然,亦然的是不觉你如何可怜。不知难得糊涂你是否听得懂,又不知何从说起,想来有一天你定会掰碎揉开,反复咀嚼其中韵味,便不说也罢。至于为何是难得糊涂,老夫觉着,不知身世或许是件幸事……“

    王行之话风忽转,古稀老人眼中神光奕奕:“生这个字很好,很有寓意。人生是一段很长的路,生来之生意为诞生,是一切之始。既生而为人,则重在为人。如何为,都与生前无关,所以圣人道,人之初,性本善。至于生后如何为恶,都与生无关。生活则是路之风景,风景是否秀丽,是否怡人都取决于人抉择之路。生活之活便是要走好选择的路,看遍路过的风景。活不下去,又怎么能见到更怡人,更秀丽的美景?所以活下去才是生。老夫以为,以你取字为生更应冠以新生之意,新生之所以引人入胜,正如白雪皑皑退去便是春意盎然的朝气,又如废墟中生出的枝芽,终有一天开山裂石。代表了无尽的希望。正所谓,生生不息。”

    王行之慢条斯理,见红裙少年津津有味的澄澈双眸,王行之顿感欣慰,有些志得意满。为膝上酣睡的女童盖好狼皮马甲又道:“王生,既然你取姓随老夫,老夫也觉这段因果是天意使然。但你我并无父子之缘,你所配之刀老夫虽说不出其中玄奥,却也明白这刀不允我以羁绊约束与你。可老夫却能与你结下师徒之缘,身负杀业之人虽难以悬壶济世,老夫却可传你药理,病理。谁说医者不能自医,当你知晓其中道理,至少可保自己安危一时。将来天下太平了,亦可开一药铺,用心经营,也不失一条谋生路子,就叫生生药铺岂不妙哉?”

    王行之看着红裙少年呆滞的表情中满是认真,笑意更甚,再次摸了摸少年脑袋,玩笑道:“你不必称老夫为师傅,但要称老夫为先生。”

    王生肃然叩首,手势郑重:先生。

    王行之挥了挥手:“去吧,去你心中所想,不留遗憾,才会看到更好的风景。”

    王生豁然开朗,再叩首。

    大步上前,红裙少年斗志昂扬。

    马伯远撅着屁股如家犬刨坑,奋力挖掘埋沙之下的甲胄,挖出一件,剔除腐尸便丢给一旁的其他人。接过之人麻利穿好,不太合身再丢给其他未负甲之人。

    豁然抬头,见月光下的红裙少年腰后横刀,少年意气感染红脸汉子,霎时间想事当年的疆场生涯。

    汉子打起手语:有事?

    少年脸色凝重回以手语:我有刀,可杀贼。

    红脸汉子笑了,不是轻蔑,不是取笑。

    摇了摇头汉子继续挖掘。

    红裙少年急切蹲下,手势急比:我不怕死。

    红脸汉子正色:我信,可我们也不怕。

    红裙少年脸色胀红:我不比你们差,不信你试试。

    红脸汉子停下,摩挲下巴上的胡须,笑的有些玩味,欲言不言:“哦?”

    周围男丁饶有兴趣的围凑过来,几人调笑:“小小少年做起将军梦哦。”

    “还要杀贼?见了血怕不怕湿了裤子。”

    众人大笑。

    少年羞怒一闪而逝,淡漠表情沉淀凝实。出拳迅捷,整砸在马伯远脸上,突如其来,避之不及。

    马伯远来了兴致,不知脸上的红是本来的红,还是少年拳锋所致。

    马伯远并不为所动,三分气力出拳还击,想着圆了少年上场厮杀的儿戏。

    少年侧身出拳两记,极快且极认真,打的马伯远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臂向旁摆去,正锤在旁边看热闹之人胸口,一声闷哼,倒退两步。

    马伯远与那人当然不会与一少年计较,但见少年如此认真,且有两下应变能耐,不觉间认真起来。

    少年得势踏出一步,提膝直取汉子命根。众人惊呼,手段虽然下作市井气,但对于一个少年与壮汉比斗,却不是那么惹人厌恶。

    挎布包女童拍手叫好,看来换位处之,女童也会选择同样下作有利的简洁招式。

    红脸汉子心升童趣,对手以大人手段对待,自己便以少儿手段破之。单手抵住撩阴腿,另一手曲指微弹,红裙少年捂着天庭后退数步,疼的直咧嘴。

    众人大笑散去,各自忙活起来。

    少年羞怯环顾,倔强的不再揉搓红肿的额头,仿佛不想让痛处变得好受,好像证明着自己顶天立地,不惧这等肌肤之痛。

    正当少年想着法子证明自己的用武之地时,谷口巡哨之人拼命奔逃,边跑边大喊:“狼!狼来了……”

    所有眼睛齐齐望向谷口,只见那人身后一双双萤绿眼眸,散发饥饿之意,众人汗毛倒数,胆子小的已经缓缓后退。

    马伯远担忧众人恐慌逃窜乱了阵脚,担忧老弱妇孺遭了袭击,急迫的大吼:“保护老人孩子!”

    本欲身先士卒,却见一侧古立身长发飘起,急冲向狼群。

    这才发现巡哨之人身后有匹饿狼将近,一瞬间思路飞快运转,以奔行速度来看,古立身怕是救不得那人,而且如此贸然冲入狼群,九死一生了。

    心里凉了半截,马伯远与古立身相识已久,自是感同身受其内心痛处。却没想到疯魔之人危机时刻竟如此果决,竟能在如此状况放下痛苦,马伯远喜忧参半。

    好友将逝之际能找到神智,马伯远虽不忍见其入狼口,却欣慰其得到另一种解脱。

    狼牙血口即将夺人性命之时,马伯远身侧红光一闪而过,掠过古立身,撞开巡哨之人。

    往生开天,一刀,两段。

    红脸汉子脸色呆滞红脸更红,被一声英气呐喊惊的一颤。

    女童振臂:“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