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浮云十三州 » 第十四章 遂往不见承客至

第十四章 遂往不见承客至

    要了一间带有炉火的客房,云念生领过钥匙,就要走向后院,身后匆匆传来声响。

    “辛兄弟,怪这天气苦寒给我冻迟钝了,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几件事没说,不妨我到你那屋里给你细细说道说道。”

    云念生不去理会一个想占尽天下便宜的家伙,径自往里走去。

    柴后被拦在门后,转身呸了一口,有几个钱了不起啊,等老子攒够了剑,买上一把这楼内丙等利剑,再靠着我这悟性,迟早杀出个一品剑仙,一想到这里,粗硌布衣的青年就欲发幻想不止,如何一剑斩尽天下贼,如何抱得美人归。

    之后,柴后抱着这个自幼时见过一位剑仙御剑时便种下生根的梦想走回一间茅庐之中,拢了拢身后茅草,在这个冬夜沉沉睡去。

    这一日,是大寒。

    接下来的十几日,八仇圃内多了一个从早至晚只占着一张偏僻桌子,点一壶茶水,每日饭食简单吃过后,便坐在那,看着来往各色之人,儒生、道士、有或是中原少见的和尚,有算命先生,也有青楼小娘,杀猪匠装扮的大汉,蛇蝎点饰的南疆老妪......

    又过了几日,便是春节,楼外鞭炮声不绝,熙攘的人群簇拥在街肆之上,热闹非凡。

    楼内,江湖人士各行其道,拿着悬赏拎赏金的、宗门事务来此住店的、甚至三教之间就此论道而坐的。云念生摩挲着杯身,没由来想到,是不是一入江湖便真的出不得了,从大登王朝开国之初便定下江湖与俗世的界线,江湖事由江湖人来了,江湖人杀得平民是重罪,废去全身经脉,或是充军,或是流徙。哪怕庙堂再乱,江湖总归是记得那场军队对于江湖的剿杀敲打。

    最冷的一阵春风悠悠吹进楼内,灯火葳蕤,云念生眼神有些恍惚,好像有人勾弄自己一缕发丝,随后转而托住自己脸庞,只听到喃喃细语,“像,像,和他年轻时一样。”

    瞳孔之内光晕逐渐清晰,身边却空无一人,云念生怅然望向四周,周遭之人依旧,楼内依旧。

    一旁鬼鬼祟祟摸过去一道人影,云念生起身拉过那人肩膀,“呦,柴兄弟这么晚了不睡觉,这是干嘛?”

    “害,这不是大年夜的睡不着吗,来这遛遛弯,这几天看你心情一直不好就不敢打扰嘛。”柴后不漏声色地将一张悬榜敛在袖间。

    与此同时,不远处突然发生着争执,云念生转眼望去,两拨儒生模样的书院子弟争执不休,柴后见此连忙扯开云念生的束缚,“那个,辛兄弟,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事哈,我就不奉陪了。”

    另一旁,一方青衫仗剑的儒生就要拔剑相向,对面着以玄青色儒衫的青年不曾佩剑,却是满脸鄙夷神色。

    云念生尚在观摩两拨人,一旁酒桌上一个醺醺然的酒糟鼻老头乐呵开口,“家狗咬野狗,不过家狗的屋子经年未修缮,野狗的屋子却是装饰的敞亮大气,狗咬狗,来下酒,着实有趣。”

    看着云念生投来的不解目光,老头乐得再说些酒话,指过一旁为首之人腰间玉牌,“这玉笏状长条形的就是中央学宫的,对面的宽厚些的就是这地方学宫的,呦,这玉牌看着莹亮,像是玄泽书院出来的。这儒学和儒教莫不是还想打上一场?”

    门庭之外缓缓走进两人,云念生默不作声地回到先前座位之上,独自饮茶。

    一位已过而立之年的中年男子着一袭青衫同辛临安一同入内,辛临安先行一步,亮出那块玄泽书院甲等君子玉牌,一群玄青色儒衫的青年再蔑视那群儒生,却也只乖乖与辛临安低头作揖离去,而那位中年男子却是礼数十足,儒雅问向云念生,“云公子,可否落座?”

    云念生不做言语,却是递过一只茶杯,示意对坐之人自便。

    “在下天枢,想必先前易先生他们先前找过你。”

    “你师父最后都放弃了,你较什么劲?”

    天枢心性温良,耐着性子开口,“云公子误会了,我只答应易先生做他那北斗阵法其一的天枢,并无师徒名分,我只是一个读书人,想看着天下脉统绵延,次第公序传承不败而已。”

    “和我说这些怕是找错人了吧?”

    天枢笑着抿过一口茶,“如若殿下想复辟,那自然还是有用的。”

    云念生猛然转望向一旁的辛临安,却只听到天枢淡淡开口道:“放心,与他无关,在我及冠之前将奉蕤初年之前的史书悉数研读嚼烂后,此后十余年,我将整个奉蕤年间的事件,包括各州战事、法令、领土变更悉数研习,我发现这其中多数事件都绕不开一个人——傅予。”

    天枢一字一句地吐露,云念生索性将杯子倒扣,由着这位学究天人的家伙喋喋不休。

    “傅先生做过很多事,收拢三州破碎之地,组成晟州;领建阁老会,保留最后一丝皇族尊严;保洛州,存皇宫;庇护文脉等等,这些都是在给大登王朝续命,可是一个对上可谓鞠躬尽瘁的人却在那座象征皇权祖祠的煜雀宫前公然请愿,如若傅先生不是装了一辈子君子的小人,就是别有用意,而且这个用意比他先前所做的要更加有效。”

    说道此处,天枢直直凝视着云念生的眼睛,“承安末年,时年不过四五岁的小殿下失踪;奉蕤初年,傅予收下青州云家的大公子为徒,而他同样也是四五岁。此外,从易先生走后,我就在你的后边,再加上那日在翠微山辛临安的推测,我有九成把握认定你就是昔年太子殿下,大登刘氏的皇子。”

    云念生面色依旧,从天枢拿过茶壶,将茶杯正过,接满一杯茶水,水面涟漪不断,正如此刻他眼神之中的阴晴不定,“你想要做什么?”

    天枢看着此刻不断思索着的云念生,起身笑道:“我先前说过了,天下脉统绵延不断。我不想要殿下什么东西,你之所以在这广寒宫内冷眼看了这么久,不就是想知道这个世道值不值得吗?”

    说到此处,天枢长舒一口气,“以当下之身思未来之事,是好事;可是以当下形势断未来之事却未必。殿下,您此刻已在局中,至于如何做,易先生先前早已点拨。”

    天枢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随即向辛临安喊去,“辛临安!借剑一用!”

    心念一起,不待辛临安出声,且徐行自行出鞘,天枢正手握住,春风拂起衣袖,儒衫雅士开始登楼。

    春风过后,罡风又起,八仇圃与五端枨之间的尘门原本晦暗无光,在罡风到的前一刻骤然发出光亮,随即光芒大盛至巅峰,天枢身形随后而至,剑尖与那尘门尚还有三丈之余,那挡住无数五品江湖人的尘门此刻如琉璃掷地般怦然碎裂,仗剑青衫仍未有停势,五端枨内摇晃不止,由墨家机关术布置而成的广寒宫层层之间实则自成一体,自昔年墨家巨子亲自为之,可承受五位地玄境同时攻楼。

    不待五端枨内众人慌张,剑光已至三才阁前的龙门处,此处最少都是一品境界的众人饶有兴趣地望着自下而起的剑光,神色嘲然,自十五年前那个人一举登楼后又默然下楼后,多少后辈想要效仿之,一座尘门拦去痴心妄想,一座龙门专断自命不凡。可等到那阵剑光掠至眼前,等着剑光陨散的众人却是先一步目眦尽裂,不待怒意先起,却先倒地捂住眼睛。

    “北斗一天枢于此问剑登楼!”天枢仗剑前行,一座龙门竟是比尘门更快一步崩碎,三才阁内,齐光境看看以自保,只有少数几位地玄如平常般,私以自身气力抵御剑气罡风。

    落寞江湖笑疏狂,竟是无人识君面。

    借得三尺平远丘,此身直上九重楼。

    星斗剑气此峥嵘,登第月枝把酒言。

    悟得此身屠龙技,斩尽恶蛟与天齐!

    九楼之上,一轮圆月独挂,江州寒气显得皎月格外清冷,四处鞭炮声不绝,倒是冲淡不少清冷意味,天枢将且徐行径自抛下,随即独自远去。

    今夜过后,一人登顶九楼的消息自江州传遍江湖,儒生以那位剑仙是儒士自傲,练剑之人却以那人是剑仙自傲,说那人那日所着并非儒衫,算不得儒生。自奉蕤年间起,江湖好久没这么众人皆知的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