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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江湖人、儒家人

    紫金山上,云念生与柳酥歆被齐怀远死死看住,一股血腥味弥散在风雪之中。

    齐怀远张手捻过一片雪晶,张口笑道:“这日雪景正巧做了辛家的冠冢,倒也可落得后世佳话。”

    一只枯弱无力的手臂颤颤抬过最高一阶石梯,齐怀远打趣嗤笑,“什么时候一个废人也能爬到这紫金山巅了。”

    那人半个身子血迹淋漓地向上爬去,云念生才堪堪看清那人面容,匆忙拉过那人。

    “怎么回事?”

    柴后胸前身后平日御寒衣物早已被嶙峋山石割破,本就不多厚的冬衣再遇上金陵雪至,莫说普通人,便是九品武夫都无法这般,更遑论一个废人?

    手筋被挑,柴后只能以臂弯搂住云念生的双手,断续开口道:“快...去...金陵府。”

    云念生按过柴后脉搏,就欲为他再续上一股气机。

    柴后索性翻身,粗粗喘着气,挤出一脸苦笑,“辛付安不是你的本名吧,其实我也不是,我叫柴前。”

    “云念生。”

    柴后任由云念生向自己早已断掉的经脉之内灌输气机。

    “原来是扬州的云公子啊,当初见你那姿容就觉着不一般。”

    “少说话,你现在气机跌伏不止。”

    柴前好似不曾听见般,缓缓闭上双眼,喃喃道:“我父母早亡,我小时候见过一名剑仙御剑而过,无依无靠总归想拉住些什么,也好有些牵挂不是?”

    “原先我不知道它叫什么,等到我来了金陵,进到那座广寒宫里才知道,原来这玩意叫江湖,可是这么多年我只是知道,我是没什么本事,堪堪混到一个九品,见不得大风大浪,平日和他们插科打诨,运气好些接些活,我觉着这样的江湖好像也不算差。”

    说道此处,柴前凭空生出一般气力来,两只手腕死死摁住云念生为他输送气机的手,震声道:“我可以死,但是不能死在那条胡同里,所以我拼了命也要上这紫金山,九品在这江湖是垫底的,可是柴前有幸遇见你们...”

    最后几句如烛火在风中回转几不可闻,云念生贴近柴前嘴边,几个字低声传出,“所以能不能让我出次名,就当是沾了你们的光。”

    云念生缓缓拢过柴前的手,轻轻放下,柴前最后闭眼之前,嘴唇微动,依旧是轻轻几字。

    “谢了,兄弟。”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九品武夫觉得自己一直没有活在江湖里,不过能死在江湖之中,也不赖嘛。

    柴前内心所想连同意识一块渐渐消散在漫天飞雪之中,就此沉沉睡去。

    云念生阴沉起身,握拳吱声作响,周身一丈内,雪落即融,转身过后,还不曾凝视齐怀远,便连同那座亭子一道飞升而起。

    齐怀远滞身在半空之中,云念生闪身而过,一把拧过这名齐家家主的脖颈,神色木然,语气冰冷。

    “可曾选好坟冢?”

    齐怀远此时脖颈犹如被烈火灼烧一般,偏却又挣脱不得,面色涨红,一身气机被阻滞,运转不得。

    杯中茶水在空中凝滞结冰,堪堪落地之时,齐怀远随着那座亭子一同跌落,一时间碎石无数,断作无数节。

    于此之时,金陵府方向,一道气柱贯穿天地之间,异象横生,云念生点指着解了柳酥歆穴道,只余下一句,便直接奔赴那座金陵府。

    “杀不掉一个废物齐光境,你就引颈自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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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府前,怀抱着赵平儿逐渐冰冷的身体,辛临安将那柄剑抽出,将赵平儿的尸体轻轻躺放在一边,驱使着形神意气尽皆殆尽的身体,双手握住那根木杖,轻轻抽出。

    只是瞬间,原先黯淡无神色的木杖渐渐剥落掉杖上乌黑,漏出浅蓝清亮光泽,詹仲亨此刻就欲上前抢夺,霎时之间,一阵光芒闪出,退去詹仲亨三十丈。

    “青崖”之上,浩然气息不断涌出,涌入辛临安身体之内,如久旱逢甘霖般,气机疯狂翻涌而出,又自另一端吸收殆尽。

    原本仍余下地玄境架子的辛临安此刻却再无半点气机可言,同寻常之人无益。但原先只是萦绕在辛临安周身的浩然之气却是不断壮大,直至出现那道通天气柱,天地竟是有了覆倾之势。

    尚未有如何动作,詹齐两家仆从下人全部瞠目结舌,纵是地玄境又何曾见过如此场景,莫不是要将这天翻了去不成?

    天地之间浩然之气丝丝缕缕不断萦绕散开,儒家弟子若是得了一丝浩然之气,便是事半功倍的天大喜事,此时詹仲亨与齐观山身后不乏书院弟子,不过此刻浩然之气盘旋在他们周身,任凭他们如何牵引都不见得入体。

    詹仲亨和齐观山眉头紧皱,思虑不止。

    辛临安缓缓踏空而起,望着一众人,声如梵音般,“斩。”

    周身浩然之气顺时宛如实质,如利剑一般,斩向众人身上,齐光境之下无一幸免,就连齐光境也如遭众创般,齐观山狰狞怒目道:“天乾?”

    辛临安神色冷漠,如神人尸坐般,挥手以浩然之气凝聚一柄儒家君子佩剑,两指并拢挥出,那柄浩然剑便如获敕令般,疾驰而出。

    齐观山如临大敌般,赶忙叫过被浩然之气所伤的詹仲亨,“我们两人不倾力而为,必死无疑!”

    詹仲亨顿时顾不得血流不止,同齐观山一道抵御那柄浩然剑。

    剑势如虹般御出,剑锋同两位地玄境角力许久,辛临安见此之形,竟是直接转身,望向紫金山方向,默默念道:

    “儒家治学、为功、立德三境,辛临安先前堪堪治学而已,得周先生相助,侥幸入地玄一境,圣人有云君子藏器于身伺时而动,辛临安空得境界,岂能对着世道无动于衷?”

    “苍生独苦,可见之,可为之,独不可见之而不为!”

    那柄浩然剑如聆圣人教诲,剑势再独暴涨,竟是直接将两位地玄境摧破而出,詹仲亨口中喷出一口鲜血,露出满脸绝望神色,喃喃道:“什么天乾境,分明是儒家立德境。”

    齐观山此刻连同轮椅一同仰倒,哪怕他心中已然知晓,再不认命也于事无补,最后竟是连起身的念头也不曾起过,连同死灰脸色喃喃自语道:“立德境,立德境。”

    尘埃落定,那道气柱却不曾消失,云念生此刻正匆匆赶来,先前辛临安那番言语声音不大,却是直接出声于云念生脑海之内。

    云念生一边加快了步伐,一边在心中默念着,“辛临安,停手!”

    金陵府前,辛临安凌空步步而上,此刻云念生以那伪天乾境的实力,小半柱香内竟是直接跨越了半座金陵城,望着那凌于空中的辛临安,云念生匆忙出声,“辛临安,给老子滚下来。”

    辛临安浅浅笑着,依旧是出言于脑海中。

    “云念生,哪怕再寅吃卯粮,伪天乾境的实力也拦不住我了,在肆然亭,在戏莲台,在姑苏城门前,我都没有下定决心,现在不同了,儒家立德境容不得我再做思量。”

    话语在云念生心中刚刚落下,天地之间再度震动,随着雪花弥散在整个金陵城之内的浩然之气开始收拢归一。

    云念生以伪天乾境的实力,还未如何腾空,便如遭天地压胜一般被摁在地面之上。

    “殿下,莫白费气力了,江南难得落一次雪,不静心观赏岂不可惜?”

    说罢,天地间浩然之气收拢之相再度加快,辛临安身形也随之渐低,那道贯穿天地气柱缓缓消散,浩然之气愈发凝实,不断回到辛临安体内,儒家立德境的气机不断凝练于一人之上,若说先前挥出那柄浩然剑时的立德境是与天同齐,那此刻便是做凌天际俯人间姿态,不做人间人,只做天上仙。

    辛临安身形缓缓落会地面,晶莹玉牌与且徐行一同浮回辛临安手中,云念生径自向前,想扇上面前之人一巴掌,可最终还是落下来手,落寞说道:“那她怎么办?”

    辛临安一想到她,便灿烂笑了笑,抹过玉牌同佩剑。

    “奈何七尺之身已许国,再难许卿。帮我同她说声对不起。”

    云念生只是低头接过那块可有“天下浩然”的玉牌连同那柄佩剑,哽声道:“有本事自己说去。”

    辛临安默然笑着,不做答话,随即如与天地应声。

    “玄泽书院水运尽凝于此,儒家治学、为功、立德三境,辛临安惭愧担此。天下祸亡至今,未循圣贤所为,愧对天下苍生、愧对历代圣贤。”

    辛临安眼神开始模糊,周身浩然之气已然全部收归,骤然一瞬如若静止一般,随即怦然震开,辛临安七窍溢出鲜血不断,云念生想要上前搀扶,却仍是动弹不得。

    辛临安苦笑,身影开始迷晃。

    “儒释道三家另辟蹊径,独于江湖,又不归拢庙堂,自然要有所承担。”

    云念生如鲠在喉,默不出声。

    身形缓缓消散化归天地之中,浅低声响最后从辛临安喉间漏出。

    “这世道终归是越来越好的,那便替兄弟好好那时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