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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回首尽是物是人非

    寒风淅淅沥沥的刮着,靖州城那三尺城牌也跟着初冬的脉搏摇曳了起来,吱嘎!吱嘎!的发出与城墙沉闷的撞击声,与这深夜的死寂并行时总让人觉的刺耳。

    这座被鲜血染上殷红底色的大梁”铁城“此时尽显老态与孤寂,如那饱经风霜的老卒矗立在这黑土荒原上再无人去问津。

    此时一名城卒正懒散的倚靠在古朴老旧的城墙边上,耷拉着脑袋浅浅的眯着眼,想是早已架不住这漫漫冬夜的一番蹂躏。

    正当城卒还徘徊在那温柔乡时,恰好一股劲风裹着刺骨的寒意,一股脑的便撞在了他那黝黑的脑门之上。

    那城卒顿时抖了一激灵,只觉得被那三尺兵刃刺中也不过这般,只好无奈的直了直身子,又重重的打了一声哈欠。

    待到心中上的疲惫褪去几分后,才转头看向身旁任旧神采奕奕的同僚,心中只觉得郁积不快,唉声叹气的向同僚埋怨道:马三哥,你说我俩守着这破城门怕是也有小一个年头了,如此没日没夜的何时才是头啊,若是个好差事便也罢了,这寒风腊月的,想打个盹都难!

    说完一边心中感叹着现今的差事不值当,一边将泛白的衣襟往领口处扯了扯,深怕又有那股不识趣的阴风钻了进衣衫里与他一战,将自己包严实了,他仍旧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只好又缩了缩脖颈,这才感受到一丝丝暖意的逐渐升腾。

    那名被唤作马三哥的城卒,看起来也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实际比那懒散城卒还要年轻些许,只因这马三的家中乃是允州一郡县的小地主,加之平日里对待同僚甚是大方,又比那懒散城卒早参军月余,才得了这看是说辈分实则说身份的”敬称“。

    那马三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皱起了眉头心携怨气的厉声说道:自三年前途山一役,咱们那位大柱国仅是率领万余骑人马,便纵横穿插西域三千里,将西戎号称三十年无忧的十万精锐打的如丧家之犬,溃不成军!

    至此收复河西!还了这靖州百年来不曾有的太平!此等天功!几人能行?只是可把小爷害惨了!来此一年多了,寸功未立,尽是混吃等死。

    话到尾声,马三的语调渐轻了些许,说到”寸功未立“四字时更是声若蚊蝇,原本满是怨气的脸庞也变的黯然神伤起来,一幅郁郁不得志的模样,颇让人有一股”金匮宝玉无人识“感触。

    那城卒却被马三那黯然神伤的神情逗乐了,哼哼唧唧的笑着安慰道:你说你好好的公子哥不当,非要来受这窝囊气,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家老爷子将你安排在此地,不就是图个太平吗?

    唉!我要是你就让老爷子给我买个百夫长来当当,整日耀武扬威的,除了巡视与呵斥,剩下的便是那到逸香楼里取乐,好不快活。

    马三却撇了撇嘴满脸鄙夷,仿佛对城卒的话语不屑一顾,只是低声骂道:现如今能征善战者早已调去北地边关,城中百夫长这等职位,怕是早已被朝中那些素位尸餐者卖了一空,现靖州军中无不皆是暗地里骂他们”草包“。

    说到此时的马三话已到了兴头上,看着眼前吊儿郎当的何金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话锋指直怒斥道:现如今北地战事连连,北蛮子屡犯我大梁边境、杀我族人、掳掠村落,你身为我大梁将士不思报国便罢,尽然争着去做那”草包“,你他娘又从什么狗屁的军?

    何金银被怼的哑口无言,有些失神的看着远方早已被夜色吞没的街道,尽是一片昏暗,仿佛如同今日的自己看不到一丝光亮的内心缩影,喃喃自问道:为何从军?凭着一腔热血便想建功立业?

    马三却只当眼下何金银还在借机讽刺自己,语调中夹杂几分不屑的语气说道:若是有那一腔热血也好,只怕都是懦夫的借口罢了。

    而何金银虽依旧保持着那懒散姿态,但目光早已黯然失色,仿佛被眼前的热血郎儿不经意间戳到了心中痛处,也不开口反驳,只是满脸恍如隔世的思索着往日。

    随着记忆中的那位少年渐渐在脑海中收束,何金银嘴角泛起了一阵苦涩,看了看面前被自己称为马三哥的毛头小子,眸子无神的沉声说道:我自幼家中便是一贫如洗,不到”始龀“之年家父便撒手人寰,留得娘亲一人将我拉扯大,日子算不上多苦,活下来便是有几分福分了。

    那些年许多日子如何过来得,我已是有些记不清了,只是依稀记得有一年大寒,允州发了饥荒,家里的粮食吃得一空,亏得娘亲在张七爷家做着织布的长工又与那伙房的伙计相熟,有时便能混得些许残羹剩饭。

    如此情形便都算落得好处了,更多数日子里便只能挖那又硬又老的树根泡水充饥。

    我头一次吃时牙齿便被硌生疼,那时年纪尚小,任由娘亲说破了天!也不愿再吃又硬又干的老树根。

    只在一旁不管不顾的哭闹,娘亲虽又气又急,但拿我全无办法,最后见我一日未进食,实在心疼的紧了,便说是去村里的大户周大娘家借些米面来,这才让我饱了肚。

    往后几日自然便是我吃那借来的米面,娘亲则用那老树根就水充饥,当我心满意足的吃着那借来的米面时,娘亲便在一旁啃着那老硬的树根对我傻笑,那时我便以为,娘亲是喜欢吃那树根的!

    后来到了年关时,灾情也稳定了些时日了,邻里间还有些积蓄的都开始填新衣了,而我只能羡慕的看着邻里的玩伴穿着新衣相互炫耀。

    但最让我记得清的,便是周大娘带着那只熟悉又老旧的银耳饰摇晃着她那水桶腰搔首弄姿的与人攀谈时的景象,那时只觉得,那只耳饰带在娘亲耳上时从未如此晃眼过,眸子干的厉害,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淌。

    何金银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顿了顿,待到心中伤感缓和了几分才又缓缓说道:那是我娘亲的嫁妆,周大娘只带了一只,另一只我再也未见过,也不知是那年又换什么东西了。

    后来长大了些,更是有些心高气傲,听闻了大柱国那泼天功绩后,也誓要闯出一片天来,虽然娘亲并未出言劝阻,但那夜里时常传来的抽泣声,让何某知道了,娘亲其实是舍不得何某的,虽是伤心却不愿让何某有负担。

    可到头来娘亲还是如当年啃老树根时那般傻笑着给何某送了行,现如今想来我怎么那般铁石心肠!真是个”只思保国,未思报家的“憨货。

    说到此处时,原本趾高气昂的马三如霜打得茄子焉了气,早已默不作声,不时的嘴角忍不住的抽动了几下。

    何金银则只是舔了舔被先前”畏之如虎“的冬刀割的干裂的嘴唇淡淡的轻笑道:我是个斗大字不识的粗人,不懂读书人那些弯弯绕绕的道理。

    只是前些日子家中来了书信,允州田税又涨了,家中老二也到了念书的年纪,让多寄些银钱回家,那时我便想通了些道理。

    多少少年郎儿的梦被这靖州城的墙根埋了,我何某的梦也早该被这封家书埋了,只是这靖州的太平让它苟延残喘了片刻罢了。

    我即成不了让西戎人人胆寒的大柱国,也成不了“两袖清风不识银”的杨政清,我只能是为生计奔波的何金银。

    昨日的娘亲便是今日的何某,娘亲的嫁妆换得那米面!那何某的”草包“又有何当不得!可即便是当上这“草包”也不过是一种奢望。

    此时何金银早已是满脸苦涩,一言不发的回想着往事。

    一旁的马三早已被眼前的平日里看似**的男人的一番话语镇住了,久久不能释怀,只觉的何金银所言自己从未经历过,却架不住那几屡苦涩与凄凉的味道,惹人心酸。

    过了片刻,待他从何金银的话语中渐渐回过神来,他有些觉的刚才所言过激,清了清嗓子,心怀愧疚的对何金银低声道:是我言多让何大哥烦心了,小弟今日也是受教了,散了值还请何大哥与我一同吃酒去,何大哥千万别推辞,就当小弟赔罪了。

    何金银只是哈哈淡然一笑,脸上的笑容瞬间盖过了先前的苦涩强作爽朗道:无妨,不瞒马三哥最近我接了个差事,若是能办好了,当上那”草包“百夫长也是指日可待,到时候一定要让我家老二到允州最好的书院里读书,也总算遂了娘亲一次愿了。

    马三嘴角抽搐了几下心想道:真是老毛病又犯了,就算是我家老爷子也没能让我上允州最好的书院,百夫长的俸禄怕是承受不起。

    但这一次马三也不再如先前那般出言不逊,只是附和般淡笑道:那就祝何大哥前程似锦了!到时何大哥还要多多照拂小弟。

    何金银也摆手示意必客套,开口攀谈起来,随后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城中那家小姐生老便是美人胚子,逸香楼那位姑娘身段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