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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与《庄农杂字》

    写下文章的题目时,突然想到这竟与鲁迅先生的《阿长与<山海经>》犯了重。《阿长与<山海经>》是鲁迅先生回忆疼爱自己的保姆的文章,我写的这篇小文是回忆祖父的,意思倒是相同的。

    祖父喜欢评书和戏曲,有了电视以后,喜欢看以张国立为代表的皇帝电视剧。

    现在看来,那些用文以载道的民间小故事连缀而成的电视剧,其实也还是评书的趣味。对于评书和戏曲,祖父喜欢听也喜欢讲。比如他给我讲过的张天师的故事,现在都还清晰记得,他讲的披头散发的鬼怪在我脑子里产生的表象。祖父不仅把评书戏曲里的故事当成故事来听,还委实将它们融入生活。他爱聊天,爱打趣,到老不改。直到因为一句玩话得罪了老相识,才有些遗憾地叹道“大将怕犯地名,他竟也怕”。他的意思是说,古人有很多忌讳,比如《三国》里的凤雏就栽在落凤坡,没想到这文不识丁的老友也有这忌讳。

    后来我从祖父的一些举动,猜想到他应该是读过一点书的。有一次,我在祖父家读表哥初中语文课本上苏轼的《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他听到后,说“你是在读诗吧”,我答应一声“嗯”。在旁边做活的祖母笑着闲闲插上一句,“你上学也没上出个样来”,这句话本是与祖父开玩笑的。却让下不来台的祖父有点生气地说“你知道个屁巴子”。

    后来祖父有次聊起来以前私塾里教的课程,提到《论语》、《孟子》、《诗经》,还有一本叫《庄农杂字》的书。那本书的书名在祖父的土话里成了《庄农杂子》,说那是用来记账的书。祖父还顺口背了一句“人生天地间,庄农最为先”。这一句也成为我后来找到这本书的确切书名和全文的根据。

    我自幼对民俗文化多有喜爱,小学时对《社会》这门课特别喜欢,对学校里发的介绍56个民族民族风俗的书百看不厌,尤其记得里面讲一个南方少数民族用水里的青苔凉拌招待客人。我想这真是神奇,但又直觉地觉得那味道会不错。除了喜欢民俗文化,我还喜欢探索一点东西,比如我家橱柜的上面,因为远远高出人的身高,这是一个人迹罕至的空间。我曾在那里找出一些我婴儿时期用过的亚腰葫芦,还有一些具有时代风味的东西。我还在渠道闸门处,长满野草的水沟的石壁上,发现了几块刻有云纹的石头,大人们说这是打断的墓碑。

    等到上了大学可以任意使用电脑了,我终于起了探索一下《庄农杂子》的想法。就从那句“人生天地间,庄农最为先”入手吧。查询后知道所谓《庄农杂子》全称是《庄农日用杂字》,确实是一本教人认一些在农业生产记账过程中,能够用到的字的书。如里面管猪叫“廓落“,本是我们当地的方言,如果不曾学过,还真不知该如何下笔。其中描写饮食的“捶饼大犒劳,豆腐小解馋”、“驼蹄与熊掌,猴头燕窝全”,更让我读得津津有味。而描写菜园的一段可以与田园诗相媲美。其中的“园边栽些菊,黄白不一般。挪在盆子里,开来色色鲜“,是一首很好的绝句了。全面来看,这首长诗是有《诗经·豳风》的风致的。

    《庄农日用杂字》一书是清人马益著的作品。马益著,字锡朋,一字梅溪,临朐县七贤镇胡梅涧村人。约生活在清雍正、乾隆年间,出身于农民家庭,赋性聪颖,十岁能属文,长老异之,及长博学多闻,并习杂字艺事,无不精妙,但却怀才不遇,展试不第,只于1757年(清乾隆二十二年)得岁贡,因而受到士绅们的讥讽和父辈的责备。不公正的舆论压力,使他积怀难释,于是愤然执笔,写成《庄农日用杂字》一书。《杂字》474句,每句5字,一韵到底。从春耕、夏锄、秋收、冬藏,写出一年的农事活动,中间也写到饮食起居,男婚女嫁,既有生产知识、经验介绍,又有当地习俗的反映,以庄户语写庄户事,曲尽其妙,雅俗共赏。清末民初,《庄农日用杂字》在山东及其它地区广为流传,与《三字经》、《百家姓》同为儿童启蒙读物。这也就是我的祖父学这本书的原因。新中国建立后,《杂字》仍备受推崇。作家、教育家吴伯箫先生在60年代初曾特意撰文,赞誉《杂字》的价值,并呼吁将其作为农民学文化的课本。初中课本里吴伯箫先生的那篇《菜园小记》,也是我印象最深的文章之一,里面“西红柿吃起来甘脆爽口,有些秋梨的味道“的描写最让我流连忘返。吴先生应该是马梅溪的知己。

    祖父去世已快十年,十年来我还没有结婚生子,我的婚姻大事是他去世前的执念,念此我略有愧疚。现在的我,除了一份勉强安身的工作,和一点写作的兴趣亦别无长物,值此清明节又因为远在异乡而不能去他的坟上添一点土,想来唯有把这一段略有风致的故事写下来,一方面是对祖父的一种纪念,另一方面,也是对自己内心愧疚的一点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