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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大考正当时

    很多糟糕的、难以挽回的事,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发生的。

    白露稳居第一的成绩、我节节败退的名次,刘景田班长的兢兢业业,我的心猿意马……以及我回忆不起来的诸多现象和细节,诸多条件的叠加,老师和同学们不知怎么就推导出两个公论:一是马山香早恋,导致学习退步;二是马山香暗恋,导致学习退步。

    糟糕的是,这不仅仅只是他们的揣测或背着我讲的笑话。同学们并不打算维护我这个黑而胖的初二女生面子,也不怕得罪我这个矮而笨的挂牌学习委员,当他们经过无数次的窃窃私语、眼神和手势交流,达到共识后,就会在一些合适的场合、恰当的时机,把我当个话题或笑话抛出来。

    起初,我不明白,白露似乎也不明白。我浑浑噩噩,沉浸在连环画、武打、言情小说里时,白露也会悄悄凑过来。一边看,一边皱眉;一边皱眉,一边看。

    再后来,班主任叫我去他办公室,然后请我们的英语老师——一位美丽温柔的女老师——替他跟我谈话。英语老师跟我谈话的内容我一直记着,但是,打死我也不会重复一遍的。我今天能写出来的是,我流了很多眼泪。

    我一边流泪,一边回忆初二以来点点滴滴的事。我想起来了,班主任徐老师其实早就旁侧敲击过,告诫我们说千万不能分心,有了成绩就有了一切,没了成绩,一切就没了……有些同学就是念书的料,念不成书,那一把小骨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啥都完了。

    “等考上中专……”一升到初二,这句话成了尖子班科任老师的集体口头禅,也成了挂在驴笼嘴前的那把青草,诱使着好学生们为了成绩和名次奋不顾身。进入全级前二十名,有望参加中专升学考试,进入前十名,录取的把握有一半。

    我本来不怎么在意成绩,也不在意能不能考上中专。听起来好像我多么清高豁达似的,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我太懂清楚自己的半斤八两,我脑瓜没别人的灵活,嘴巴没别人的伶俐,长得也没别人可爱……我对这样的自己期望不高,甘愿默默无闻,不被人打扰的自得其乐的生活、学习。

    可是,一切都乱了套,这一切的根源,从表面看来是因为刘景田。当然,我至今也不大清楚深层的原因是什么。

    我心乱如麻,无地自容。

    同学们、老师和我自己,都有着多么清醒的认识:如果刘景田和马山香——我之间发生感情纠葛的话,那原因一定在于我。成绩节节败退,再背上一个暗恋班长、骚扰班长的恶名,这还怎么活?

    痛定思痛后,我决定分两步洗清我的名声。

    “这是我的卫生区,你走开!”我冲着刚刚拿起笤帚的刘景田恶狠狠喊道。

    这天轮到我值日,为了和刘景田撇清关系,我打算先扫卫生,再回家吃午饭。

    “噢!噢!”刘景田惊愕地转身,用我从未见过的目光看着我,“今天不是白露值日吗?”

    说完,他再也不理我,埋头扫起来。

    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我赶紧丢掉笤帚,一抬头,看见白露在教室外静静站着,用那双大得让人惊异的眼睛瞅着我。

    我大步走过她身边后,一路小跑着回了家。我边跑边想,边想边跑,后来就啥也不想,只顾奔跑,只要跑回家,只要一进家门,我就还是我,还是我爸妈、我弟妹眼中的我,虽然没他们漂亮,没他们能干,但踏实可靠,可亲可爱。我奔跑的样子就像一只奔跑着的圆乎乎的老鼠,我走路的样子就像一只走着路的圆乎乎的老鼠。

    那是唯一一次我和白露没结伴回家。

    1984年夏天,世界各地发生了很多大事。比如墨西哥石油大爆炸,三百多人永远消失;比如我国的第一支南极考察队启航,比如印度总统甘地这年当选总统这年又遇刺等。这一年,每个人都会遇到大大小小的事,只是有些人的事只有自己记得,有些人的事更多的人记得。而更多的人,回想起1984年时,什么也想不起来,似乎那三百多个日子白过了似的。

    1984年发生的这些国内外大事,我都记住了。我记住了国内外的这些大事,当然不是因为我对这些事多么感兴趣,只因为次年后我要备战中考,而中考要考的时事政治,规定从前一年开始。因此,从这个意义来说,1984年的国内外大事,于我也是重要的,是可以影响到我——一个西北内陆小县城的一个浑身毛病的初中女生。

    若不怕笑话的话,我还是乐意说实话。说实话,1984年之所以对我很重要,主要还在于我自己。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最能影响我、改变(或者修正)我人生轨迹的人事,只能是我——马山香。

    事实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人必须以自我为中心,这样地球才会照常运转——我绝对不是一个目空一切,自高自大的人。

    回忆起1984年的那个夏天,我总在心里一遍遍的对自己竖起大拇指。重要的事情可以重复讲述,以加强记忆:班主任徐老师叫我到他办公室,请最美丽的女老师跟我说了些让人要死要活的的话,我淌了很多眼泪。然后,我决定挽回声誉——若用词不当,敬请海涵。因为对于一个初二女生来说,“声誉”这个词似乎有点重大。

    关于捍卫名誉的计划,一共两步。第一步,第一个回合就被刘景田秒杀。完败。第一步失败后,我立即调整过来,丝毫不曾在谁的值日区的问题上纠缠,甚至没有分析思考失败的原因。我像个真正的高人一样,头也不回,直接进入第二步——提高成绩。

    接下来的几周时间里,正是一年中最酷热的时候。我让我妈早晨五点叫醒我,以便在最凉爽、大脑最清醒的时候发奋读书。可我妈一觉睡醒,总会超过六点。

    我冲我妈发了脾气。我妈又生气又高兴又紧张,直到后半夜还睡不着,她一会儿起来看看桌上的摆钟,一会儿起来看看桌上的摆钟。快到五点的时候,竟一下子睡沉了,一直睡到七点多。六点钟的时候,幸亏我爸喊醒我,要不上学都要迟到了。我爸声音那么大,隔着院子都能喊醒我,我妈竟然没被喊醒。我很生气,可是也不能怪我妈,她都大半个晚上没怎么好好睡,早晨起来还要卖菜。

    关键时刻,就连我妈也靠不住。

    那时候,我似乎还没听过关于闹钟这回事。我家只有一台自鸣钟,每过半小时“当——”一声。整点的时候,几点就“当”几下。我总不能每半小时就数一下,数到敲五下时就起床吧。这样想听起来也不错,但只要你家里也有台自鸣钟,那你就明白,自鸣钟在晚上响的时候,睡觉的人根本听不见。

    怎样才能在凌晨五点起床,发奋图强?我还是比较聪明的,第二天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

    晚自习九点结束,回家后我一边梳理当天学习的内容,一边喝水,喝够满满两大杯,瞌睡也很浓了,就上炕睡觉。这个时候,我妈的鼾声刚起,我妹妹已开始说梦话。我爸也会一边打哈欠,一边把看了无数回的《水浒》或《三国》小心翼翼的放到面柜最里面,准备睡觉。

    这个时候,我偶尔会想起班主任徐老师抑扬顿挫的唠叨:“有的人上晚自习还要丢盹儿,有的人学到十二点,有的人一学就到深夜一两点,家里人催着睡觉还不睡。人家第一名的成绩怎么来的?就这样来的!你以为天上掉下来的?要吃好喝好,还要睡好,还要考个好成绩?行吗?你就做你娘的黄粱美梦去!”

    徐老师的鬼话我才不信呢,我就偏做我的黄粱美梦。一个人的脑袋就那么大,也不能光装着学习,学了一天,装哪呢?并且我有确凿的证据:你不是说第一名就是这样来的嘛?第一名的成绩怎么得来的,天底下谁还有比我更清楚的呢?全级第一名白露会学到晚上十二点、一点?笑话。白露若真要那样做,一定是吃饱了撑的。

    白露并不是生而知之的天才。验证了无数回之后,我都懒得试了:在我们从没见过的、接触过的知识、难题面前,她和我一样无知。若要考试,我得零,她也得零。不一样的是,一样的一篇英语课文,我背下来需要一个多小时,她只要念一遍,再看一遍,就能慢慢背下来,并且,再也不会忘记。而我,过两三天若不复习,就忘差不多。同一原理的题目,白露只要做一道题,其他的一百道,不管如何变脸,她都能认出来,都会做。而我,得把那一百道题一道一道做了,记住。从学习的过程来看,白露花十分钟的时间,相当于我花一百分钟、一百二十分钟。而白露的综合成绩最高时也只高我200分,这对白露来说很委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试卷上总共就那么些题,有些题目无论如何不会给满分的。

    白露下晚自习以后会干啥,我总也猜不到。但是,她绝对没必要像老师说的那样,趴桌上熬到十二点、一点。

    我有必要,不但有必要,还是必须的,非熬夜不可。熬不了前半夜,那就后半夜吧。就像一年多后,徐良老师用褒贬难分的口气这样总结我:“这个马山香,后发制人嘛,没想到!没想到,真是个两棒!”

    当我开始认真学习的时候,时间总不够用。白露发呆、睡觉、休息的时候,我得孜孜不倦、毫无怨言地学习。如果我有足够的精力和时间,把所有的题目都做遍,都记住,把所有的课文和知识点牢记在心,那么,我有可能考和白露一样的成绩。这样的想法让我瞬间忘记疲倦,以最饱满的热情投入学习。

    天分不够,勤奋来凑。这个道理我很早就懂了。天分很高的人,其实远没有普通人想象的那么快乐。不,他们远没有普通人快乐。白露就是这样。在所有老师和同学们眼里,辉煌灿烂的全级第一名,似乎从来没有让白露骄傲、开心过。我永远记得白露登上领奖台领奖时的表情——一个没有表情的洋娃娃。

    白露对于全级第一名的淡漠表情,在一段时间确实影响过我,让我面对自己寒碜的成绩单时毫无愧色,渡过了一段轻松得有些荒唐的初中生光阴。随着老师和同学们的讥讽,随着美丽的英语老师的谈话,我天真烂漫的岁月永远结束。

    我得把成绩赶上去,我得把尊严找回来。可是,一到十点我的脑袋就昏昏沉沉只想睡觉。那就睡吧。

    我踏踏实实地睡去,梦也不做一个。凌晨五点左右,我会在一阵寻找厕所的逼真梦境中忽然惊醒,清长的小便后,我的大脑清醒无比。这个时候,我开始啃那些最难、最关键的知识点。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考高分。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错,简单、有规律,还过得很快。

    初二学年很快结束,我的成绩回升到全班二十六名,全级五十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