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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名气各不同

    日子在紧张的学习中,过得很快。虽然班长刘景田的影子无处不在,像一团罩在天空的乌云。但是只要试着忽略,也不会影响到什么。

    白露捧着缠了玻璃绳的近视镜,开心的笑的样子,像刀刻似的,牢牢地印在我心里。那是我记忆中的最后一次看见白露的笑脸。

    开学第三周的班会上,班主任徐老师做了报考中专的专场动员会。

    “考场如战场,情况瞬息万变!只要努力,每个人都有可能!只要稍有松懈,就可能名落孙山。前几年,咱县里考上中专的人数都在三个到五个之间。今年,有望翻倍!无可否认,你们是最强的一级!”徐老师举着巴掌,在半空里挥过来挥过去,教室里的气氛也一会儿高昂,一会儿沉重。

    不可否认,凤仪中学83届重点班的班主任,也是我所知道的最具号召力和战斗力的班主任。

    在徐老师慷慨激昂的演说中,我忽然想起白露说过她爸让她上高中考清华的事。

    清华,难道还不如中专好吗?为什么老师从来不鼓励同学们树立远大的理想,为上清华而奋斗?我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终于忍不住写了个纸条,向第一排的白露扔过去。

    那个时候,我已经完全适应了我爸给我在省城定制的近视镜,良好的视力加上小时候玩“投窝”练就的高超投掷水平,纸团准确无误的打在白露的肩头,跳了一下,掉地下了。

    “啥?”真不亏是老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白露似乎浑然无觉,老师的目光已锁定了纸团,示意一边的同学捡起来。

    “真是岂有此理!这节骨眼上还有心思玩!看我不揪出来——”徐老师一边打开纸条,一边发出可怕的威吓声。

    我赶紧站起来。徐老师根本不抬头看看我这个诚惶诚恐的知错者,只顾拧紧眉毛,瞪着那个纸条,念出了声:“白露,你决定上高中考清华,还是考中专?上高中考大学真比考中专好吗?为啥徐老师一句都不提?”

    班主任徐良老师竟然把这纸条上的话念了两遍。然后环视一圈,冲我点点头,示意我坐下,说你戴个眼镜斯文多了嘛,有点像小学老师的样儿。同学们轰的一声笑,教室了很快恢复了安静,非常安静。

    这声哄笑,丝毫没把我从漩涡中解救出来。而这安静,如果我的预感不错的话,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言归正传,话说,这是谁写的?问得好!”老师晃晃手中的纸条,忽然猛回头,看定我,“嗯,不会是你吧?”

    我的屁股一直就没稳稳当当的坐凳子上,老师话问了一半,我已经笔直的站起来,瞅着老师阴晴不定的脸,紧张万分。由于起来得太迅猛,撞得桌凳哐啷啷一阵乱响。桌凳安静下来后,同学们不安静了,嗡嗡嗡的低语声响成一片。

    “马山香啊,为师先要表扬你,表扬你能问出这样的话。你能问出这样的话,说明你已经认真思考过。”

    老师这样说,我还是不能放松下来。两年多的师生情谊,我肯定我们的班主任徐老师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他常常说反话,越是在表明重大立场的时刻越喜欢标示出相反的表情。

    “我只是,问问,我担心……担心……”我语无伦次,用尽全部的智商和情商,好让我的表情和语气得到老师的谅解和认可。

    “行了,行了,行了个行!你老先生先请坐吧!”老师像伟人那样使劲一挥手,这个动作,准确无误的传达着他的宽容和大度。

    我如释重负,赶紧坐下,屁股一挨到板凳上,心也落到胸膛里。

    “确实,摆在你们面前的道路,不仅仅只有考中专这一条路!准确来说,有三条,一条是考中专,第二条是上高中,第三条是回家修理地球。这三条路,其实是一条路。为啥这样说?考不上中专,才去上高中。上了高中干什么?上大学吗?对也不对。你去打问一下,百分之八九十的高中生在干啥?修理地球!剩下的百分之一二十呢?有的复读一两年、两三年、四五年,我知道有个最多的复读了八年,终于苦尽甘来考上了庆阳师专。这还算不是最惨的,有个复读了七年,在大学苦熬三年,终于出来工作啦,第一件事干啥?还烂账!还家里为了供给你上大学借的钱。账还没还完,瞅对象结婚的时候了,没钱,咋办?借!回过头来看,当年考中专的呢?已经上了满满三年班,攒了整整三年钱了!大多数都娶上了新妇儿,麻利的娃都满地跑!”

    教室里一阵轻笑,很快安静下来。

    “这还是好的假设,假设能考上大学。中专难考,那大学就好考吗?背上二两炒面打问去,一百个高中生里能考几个?复读七八年考不上的大有人在!我这都一口气能说一大串名字你信不信?这些人,别说耽误了儿子,连孙子都耽搁了……”

    我真想随便找个什么缝儿钻进去。

    “马山香,你马家山庄的?”我还没找到缝儿,老师一喊,我马上跳了起来,大声说“马家巷子的”。

    “嘿,巷子里的比山庄里的好不到哪搭,离城一丈还是个乡棒!你这个山棒棒,还是个冷棒!你准备和白露一起上高中考大学?”老师说了那么多,最后还不忘凝聚起力量,对准我的错误思想来最后一击。

    “你啊,哈哈……”老师的笑声戛然而止。

    “徐老师,我给马山香说过,我不想考中专,想上大学。”老师的笑声是被白露打断的。白露说话的时机和她解最复杂的方程式一样简洁、准确。

    如果白露不发话,我不知道当老师的又一轮批评袭来时,我会不会嚎啕大哭着跑回家。

    “咦,真、真的?”老师张口结舌,跟白露说话的老师,像换了个人似的。

    “嗯,我爸跟我说的,不过,”白露也有些结巴。

    “不过,咋了?”徐老师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

    “我现在还是决定考中专,不上高中。”白露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就是嘛,聪明人是世下的!”徐老师长舒一口气。

    初三这一年,对于我而言,有三件大事。

    第一,我近视了,我爸卖了他的石头镜,给我配了近视眼镜。

    第二,我的成绩突飞猛进,位居全年级第二,紧紧跟在白露后面。

    第三,我荣获绰号“两棒”,我这个外号还有些内涵,是需要解释的——山棒棒加冷棒。

    老师在初三第二学期短暂的班会上对这个绰号又进行了阐释:头棒白露,二棒马山香。参加过接力比赛的人都知道,人家徐老师这是组他的中考战队呢。

    不管两棒还是二棒,我都不在乎,我的这状态肯定远远超乎一个十三四岁女孩的胸襟。的确,比现在的我胸襟宽广得多了。那时,大概算得上我最有远大志向、为理想全力以赴的时刻,对于学习以外的其他事,不是不在乎,是无暇他顾。

    像我这样一心扑在学习上、宠辱皆忘的初三学生,不知道还有没有。我知道的是,白露和刘景田不是这样。

    不抱作业本以后,我和白露相处的时间少了很多,即使我们的座位前后排的时候,有限的课间被我用来看琼瑶、金庸。白露有时候会转过来看看我的书。如果我注意看她,那姿势和目光里全是鄙夷和索然无味。白露不理解我对小说的痴迷,就像我不理解白露为什么不用怎么思考就会解代数题,不用反复背诵就能记住长长的英语课文一样。座位调到后排以后,我跟白露的接触更少了。

    我们深厚的友谊,仅仅体现在放学路上。不管中午还是下午,白露总是早早出了教室,在门口等着。等我出去了,她一言不发挨着我走。如果我不说话,我们这一路就会沉默。沉默而心意相通,像生了多个孩子的多年夫妻。

    我们这样走在路上,一定很引人注意。白露长得那么美丽,又那么安静。我长得那么简陋,又同样那么沉默。而认识我们的人,更不会错过观察我们的每一个机会:头棒和二棒,怎么就这么巧走在了一起?二棒是不是因为走在头棒后面,才成了二棒的?

    十年以后,白露和我的故事,还在凤仪中学流传。在一届又一届师生的口耳相传中,逐渐演变成了天才和勤奋的较量。因为宣传和励志的需要,我在这个故事中被美化、夸大。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说到跟班,不得不说到刘景田。说到刘景田,并且让您也能理解我和刘景田之间的简单又微妙的状况,就必须让您相信一件事:人和人之间真是有前缘的,良缘在前,一见如故;前有恶缘,一见生厌。我和刘景田属于后者。

    平心而论,刘景田的长相很对得起观众,高挑个子,五官长得也是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的。按理说,没人会无缘无故讨厌他。肯定是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有个像刘景田这样长相的人,惹我深度惊惧或厌恶,我尚未发育完全的大脑忘记了,但是眼睛、耳朵、心脏等感官深深记住了,并且再次见到时会做出本能的应急反应,提示我及早躲开。

    初一、初二的时候,刘景田经常跟着白露和我抱本子,对此我还是心存谢意。不管他那样做是出于班长的责任还是对小仙女一样的白露的爱护,受益者总是我。尽管苦力学习委员一职系白露推荐,也可以说是白露替她自己找了个替身……不管我愿不愿意,学习委员一职听起来总是个好差事,我无论如何得记着他们的好。

    做个恩怨分明的人,这是从小我妈教我的,初中时候,金庸的武侠小说,又结结实实的巩固了这一观念。我严格按照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武林规则,处理我和刘景田之间的关系。

    刘景田不是帮我们抱本子嘛,作为回报,我曾答应并隐瞒了他和白露在小河边的约会。虽然这件事我做得不十分江湖,不地道。刘景田通过我约白露时,白露并不知道,当我带着白露走上河堤时,我就后悔了,在刘景田出现的那一刻,我转身狂奔,白露紧紧跟着我,一路狂奔。这就是那次约会的全部过程。此后,我们谁也没提起过这件事。根据我对白露的了解,她可能认为这是一次偶遇,或者从河堤上下来,这件事就已经轻轻从她脑海中抹去了。那么刘景田呢?我当时才不会在意他怎么想,我在乎的是,我按他的要求,带白露去了河堤,他也看到了。

    相比帮我们抱本子、值日,班长刘景田带给我的伤害,那就大多了。幸亏我的内心和长相一样简单、粗糙并且坚固。否则,即使不沦为一个声名狼藉的花痴,学习成绩也会一落千丈,用老师的话说,就是接我爸妈的班,回家老老实实修理地球。

    初二学年那天,为了阻止刘景田帮我和白露打扫卫生,我把半盆水泼向刘景田时,似乎并没有洗白我的名声,好在彻底阻止了刘景田的帮助。从这件事上感悟到,癞蛤蟆也许从没想到过吃天鹅肉,癞蛤蟆抬头看天的时候,也许只是为了看看眼前有没有飞舞的小虫子,或者啥也没看,就是抬头发呆。

    初三第一次中期考试,我的考试成绩突飞猛进,一举冲破前二十、前十、前三,成了全班第二、全级第二。虽然我的总分比第一名的白露低整整50分,而比第三名的刘景田只多出几分,但这无疑是震撼性的。就在两个月前,老师批评我的无比辛辣的措辞,还回响在大家的耳边。大家赐予我的山棒棒加冷棒的“两棒”绰号广为流传时,这堪称卓越的成绩和神速进步,让他们措手不及,来不及护住的脸在半空里噼里啪啦响。也是,我说话做事向来没有分寸感,让别人吃惊、尴尬,下不来台。而我自己呢,从来没有台上台下之分,用我妈的话说:“这娃娃连人不一样!”

    连人不一样?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不如人,要么是比人强,属于超人或神人之类。这个我不在乎,我最好的朋友白露,就和人不一样。她比一般人都聪明,比一般人都沉默寡言。我从来不敢和白露比,若要比,白露就是超人、神人,我是凡人、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