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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老爸有远见

    “不要看山香大大咧咧的,心里清楚着呢,心里清楚,人憨厚,能有大出息。”我爸的这句话,不知唠叨了好多回。

    唠叨一定是一种遗传病。当我考上秦云师范的时候,我爸又开始念叨家谱、念叨我爷爷,一会儿说家谱在就好了,山香书念那么好,肯定能看懂家谱,查查祖上最大的功名是啥。一会儿又说,家谱毁了就毁了,反正山香一个女子娃,再怎么有出息,也上不了家谱。

    我从我爸这种少见的唠叨和矛盾中,还是听出了家谱在他心目中的重要地位,听出了我考上师范的重大意义。这是件实实在在光耀门楣的事,如果我是男孩,我定然可以写进家谱。可惜我不是,即使有功名也不能光宗耀祖。即使我能体会出我爸这种既满意又遗憾的心情,也丝毫不影响我对未来的极度夸张的美好设想。

    对于我从未曾见过的家谱,只不过是一本堆满繁体字的旧本子而已,在我即将开始的辉煌灿烂的中专生涯面前,完全可忽略不计。

    在考上师范的那个暑假,我的脾气也好了许多,以前很多看不惯的事看得惯了,看啥还都目露慈祥。对于我爸纠结不清的骄傲和遗憾,统统报之一笑。我心里也已装不下多余的东西,至少在那个暑假,我心里只有秦云师范,秦云师范的好,照耀出一个完好、纯美的世界来。在我爸和我妈心里,秦云师范作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至少在他们心里占据了整整十年光阴。在那十年里,不管何时何地何人、因何事提起秦云师范,我爸和我妈脸上就会浮现出一种压抑着的心满意足的光晕。

    不单是我爸妈,那个时候的整个凤仪县,对秦云师范给予了无限的尊崇。凤仪县的人们还集体忽略了秦云师范只是培养小学教师的事实,而小学教师在凤仪县人们的心目中,永远处于“吃皇粮”队伍中中间偏低的位置,至于中间还是偏低,那得根据具体的教师的品行和性格来确定。小学教师是仅仅高于农民和小商小贩的国家工作人员,地位比不上乡镇干部,技术含量比不上护士,收入比不上生意做得好的小老板。

    总之,秦云师范与小学教师被奇怪的割裂开来,人们在轻视小学教师的同时,给予了秦云师范生极高的荣誉。这一点,当年不满十六岁的我,是无论如何想不到的。到我想明白的时候,已人到中年日偏西,做什么都来不及啦。

    1986年8月28日,就是秦云师范新生报名的那个日子。这个日子在我们全家念叨了整整一月之后,终于如期而至。

    这天,我妈半夜起床,烧了白面糊糊蛋花汤,蛋花盖了厚厚一层。端起鸡蛋糊糊,我决定从此认定我妈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即使她下一刻骂我,那我也不能改变主意。我最喜欢喝蛋花汤。虽然我爸一直认为鸡蛋最有营养的吃法,是做鸡蛋白骨水。也就是在清水荷包蛋,然后撒几粒盐、一抹五香粉。我妈大多时候都听我爸的,烧清水荷包蛋,想让我高兴的时候,就会不声不响的烧白面糊糊蛋花汤,把蛋花使劲往我碗里舀。喝了鸡蛋糊糊,我爸把我妈那口巨大的枣红色嫁妆箱——我的行李箱用特制的带货用的架子绑到自行车后座,用高超的技术运送到车站,和司机合力绑到车顶的行李架上。安顿好我,我爸就站在候车室的屋檐下,等着发车。我想起小说、电视里看到的送别场面,觉得自己心底里也有依依惜别之情,等到车开的时候,大约也不好意思一边挥手,一边眼含热泪的跟我爸喊:“爸,要写信啊!”之类的话。我就定定地瞅着我爸,想着到放寒假时才能看到。忽然,我就着候车室明亮的灯光,看见我爸脸上忽然绽开了笑容,是那种非常灿烂的、很少见的笑容——就像看看到失而复得的亲人那样惊喜。我看见他一边开心地笑着,一边说话。我很快看见这笑容是为谁而绽放——刘景田。

    人和人的思维差距还是很大,比如我和我爸妈。对于刘景田找上门来,希望我爸帮他买票,自告奋勇要照顾我帮我报到的这两件事,我爸我妈非常高兴,高兴得简直……简直像受宠若惊。我很不以为然,也很不高兴。看得出他们非常喜欢刘景田,我爸和我妈用看我弟弟那样的眼神,明着、暗着凝视他,简直莫名其妙。是因为他是男孩吗?是因为他可以写进家谱吗?是因为他长得帅气吗?就算是这样,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关于帮我报到这件事,我不明白刘景田怎么会以为他要比我高明很多,有资格并且有能力照顾到我?

    而我爸我妈毫不避嫌的把我托付给刘景田,那样的场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庸俗的故事情节。不过,从我爸我妈后来对我的婚姻大事的态度来看,他们当时根本没有别想法,是我想多了。而我之所以会多想,是因为类似的亏吃多了,形成了应激反应,有了本能的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