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人靠新衣装

    双排扣、无盖双兜、大而尖的西式翻领直达肩头，浅褐色，这个样式的西服套装，在凤仪县城流行了两三年之久，并且是唯一流行的款式。那两年的凤仪县城，不时会晃过一个个浅褐色的身影，像一棵棵会挪动的树木，要么慢悠悠蹬着自行车迤逦而过，要么皮鞋“嘎噔嘎噔”气宇轩昂而来。

    我妈一心要给我做一套最时髦的衣服，那就必须而且只能选择这样的款式和颜色。如果我妈的要求稍微降低些，还有可能听取我的意见，买一件枣红色的条绒夹克衫，那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衣服，而夹克衫的价格也只有西服套装的一半。总之，我妈费尽力气的结果，是凤仪县城又多了一棵行走的浅褐色的树。

    开学前一天，我还去了理发店。这是我第一次去理发店理发，我们姊妹的头发一直是我妈亲自修剪。尽管理发师很尊重我妈的要求，表示一定要理个最好看的发型，好让我带着他的手艺去秦云市，但是，剪刀似乎不大听他的话。他弓着腰，围着我的头打了无数个圈儿后，先修剪成那年流行的不等式发型（左边头发齐肩，右边头发齐耳）。我妈说不像个学生娃，我朝镜子里一看，镜子里的我把我吓了一跳。于是又修建成齐耳短发，我妈一看说那样一来，显得我的脸又圆又大，像糜面碗簸簸（这可能是我妈最不爱吃的一种馍馍）镶了道边儿，理发师和我都被我妈的这个比喻逗笑了。最后，理发师给我理了个很超前的发型——我妈叫“假儿子头”，理发师纠正说叫“毛寸”，他在电视里见过的大明星就是这种发型。我赶紧表示很满意，从理发店夺门而出。

    顶着“毛寸”，穿着褐色西服套装，坐上开往秦云市的班车，我就这样走向了我人生的辉煌顶点。

    其实，当时我以为这才是个开始，是我辉煌人生的开始。此后的三十五年里，我尽管一直刻苦学习，认真工作，却再也没达到过那样类似的辉煌。平淡无奇的度过三十五年光阴后，我大概可以这样肯定而不无伤感地提前总结我的人生。

    五十而知天命。读了点书的五十岁的女人，对世界的认识、对自己的认识大概最客观公正、冷静清醒，基本知道在这个世界如何自处，知道什么时候该妥协，什么时候必须坚持到执拗。

    我这个五十岁的女同志，如果不发高烧，也不做白日梦的话，一般比较清楚这个世界会给我什么，也清楚除非奇迹发生，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得到什么。说实话，自打迈过五十岁后，连白日梦也开始嫌弃咱啦……言归正传，言归正传。

    当我穿着三十五年前最流行的浅棕色西服套装，带着那口巨大的、我妈结婚多年后才补办的杏木嫁妆箱，朝秦云师范出发的时候，我以为我的辉煌才开始。

    那年的中考，班主任徐老师的如意算盘没打成，全班考上中专的，只有白露、我、刘景田。缺课一月多的白露依然稳居第一，让人惊叹。让更多的人都大吃一惊的，是我，“两棒”马山香的成绩往上蹿了一大截。那是三年来我与白露分数差最小的一次，也是三年来所有的第二名与第一名分数差最小的一次。出现这种近乎奇迹的状况，只有两个原因，一是白露没考好，成绩有所下滑，二是我运气太好，超常发挥。我认为属于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最大。

    那次考试，我的运气好得很过分。若把属于我的运气，能由我自己支配，我绝不会分给一丁点的好运给那次中考，只要把平时的水平考出来，考一个正常的分数，稳稳当当迈进凤仪师范的大门，就足够了。

    考上秦云师范，这就是最高目标，考第一名和最后一名差不多。

    我考上秦云师范，实现了我爸妈大胆的、近乎奢望的愿望。我爸说他和我妈结婚的时候，族谱就没有了，我爷爷还因为未能把我妈上到家谱里，一直念叨。听我爸说，我爷爷去世前的那段日子，念叨得特别厉害，简直是坐卧不安。五六岁的我安慰我爷爷说，要可惜就可惜写到家谱上的名字，白写了，还是啥都没了。关于这件事以及我说过的话，我毫无印象。我爸记得清楚，还说他从这件事断定，我以后能干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