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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 小小农技师

    有些人像深埋于地壳中绵延无际的矿源,你永远不知道他的深浅。任大年就是这样的人。

    任大年推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出现在我宿舍门前时,我才想起了这个人,这个同学。任大年是我初中的同级同学,仔细推究起来,也是小学同校的同级同学。但是在小学时,我们彼此都还不知道对方,那就不能算同学。中学时,虽然也还是从没有过交集,但因为我的成绩以及和年级第一白露的关系,算得上校园名人,因此任大年认得我。我认得任大年,一是缘于他出色的成绩,二是缘于他名字和我弟弟一样。这两者到底谁占的分量重一些,实在难以区分。

    初三以前,我注意到年级百名榜前十左右的“任大年”后,就想看看这个和我弟弟名字一样的同学他长啥样子。我上初中时,我弟弟也就一岁的样子,可大名早就有了。“大年”,这名字可真大呀,真不明白我爸妈给娃娃取名字的原则是什么。我相信相同名字的人会有相似的命运或啥的。任大年学习好,这是肯定的,说明“大年”是个不错的名字,这名字到底好不好,还得看看任大年才能确定。

    初一那年,认准任大年后,我就笑了。任大年真小啊,几乎是我们那一级学生中最小的一个。小小的个子,稚气的神态,简直让人怀疑是迷路瞎闯进中学来的小学三年级学生。任大年也不在尖子班,我马上推测到他的年龄可能确实比一般同学小,小到考初中时还不怎么懂事。

    了解任大年以后,我就把任大年给抛到脑后,也不觉得他和我弟弟有一样的名字有什么了不起。至于他的名次及成绩,虽然是绝对的好成绩,并且在初三以前,大多数时候比我高出一大截。但这对我几乎没什么影响,谁能好过白露的成绩?那时,我心里眼里可只佩服白露。

    师范上学一月以后,才知道个子小小的任大年考上了秦云农校。我还替他担忧过:那么小的人,怎么从事农业?至于农校是干什么的,我大概还是了解了些。农校在秦云市北山下,学校周围是一片一片的果园和田地,据说很多是他们学校的试验田。我和刘景田等几个同在凤仪县的老乡,结伴去过农校会老乡,四年中总共三五次吧,每次去都要见见任大年。任大年每次都让我们吃惊:见一回个子蹿一大截。到我们毕业的时候,他的个头已经高过了我所认识的所有人。

    对于任大年的情况,我还是比较满意,毕竟和我弟弟同名嘛。也仅仅是同名,我一忙起来就想不起世间有任大年这么个同学了。不忙的时候胡思乱想的事很多,好像也不怎么会想起他。

    任大年弯着腰推着自行车出现在王岔校园里的时候,我们已经整整工作了一年。这一年里,任大年很可能也没想起过我。任大年和在农校时一样沉默,我们去农校看他,他那时可是主人,都以沉默待客。

    可想而知,当他成为客人时,那沉默就更坚不可摧。而在应酬这方面,我也只是比任大年略略强一点儿,这个强,一般也是在熟悉的人、熟悉的环境中,我的话自己就能冒出来。任大年肯定是熟人,但是跟不说话的熟人怎么说话,这样的难题我几乎没遇到过。

    除了任大年,我认识的人好像都比我会说话,能说话。任大年在我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神色平静地认真打量了我的宿舍,还翻了翻我办公桌上的作业和教案,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没有表扬或恭维。

    我找不到合适的话说,就不停地找合适的活儿干。我阅完了一沓语文作业后,任大年帮我递过一沓周记,我说这个不急,改天批阅。他就很自然地放回去,仔细的和原来那沓叠放整齐。

    可真像个懂事的、不添乱的小弟弟啊。我心里说。我弟弟马大年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他一点也没辜负我们全家人的娇惯,在家里简直无法无天。虽然他相信我真是一名老师后,对我的态度好多了,但是距离一位小弟弟对长姐的应有礼貌,还是差很远。

    “有对象了没?”我像真正的姐姐那样询问任大年。

    “没。”任大年语气和神色依旧平静,好像他回答我问“天下雨了没?”

    “我给你介绍个吧?”我顺口说,说这话前,我还真没给任大年物色过对象。

    “不了。”他这回多说了句,“工作忙,过几年再说。”

    再次见他的时候,是我结婚的那天。因为要请婚假,我只跟王岔小学的校长说了,而那个时候,石霞已经调离了王岔。和杜月月说的一样,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最多,是两家大人的事。我不准备辛劳我的同事们,给同学也没通知。

    今天回想起来,这事当然是我做得不对。好的关系、亲密、信任的关系都是麻烦出来的。我那样做,与其说是不愿麻烦同事和同学,其实也是不愿同事、同学麻烦我吧。总之,当我的同事们摸到马家巷子时,我吃惊之余,非常感动,也为没准备下丰盛的酒菜而内疚了好多年。同时摸索到马家巷子来的,还有任大年、杜月月和刘景田。刘景田那时刚从师专毕业,被分配到某中学教书。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句话我很早就知道了,我很想洞明世事,很想人情练达。努力这么多年的结果是,我依旧不大懂世事,依旧很不通人情。这和有些人永远学不会解二元一次方程,永远理解不了力学定律一样,是天生的,再努力也没用。像我这样的,是情商欠佳,再努力也没用。这些话,权当我长大以后,在各种各样的事情里、对各种各样的人所犯下的错、所欠下的情义的一点道歉。不是我不想做好,是我不懂、不会啊。

    任大年的情商比我稍稍高了那么一点,而智商,比我高出了大大的一截。这些发现,是在我结婚以后才慢慢察觉的。在此之前,我经常轻看任大年,这个和我弟弟同名的同学,中考时成绩没我高,也没我会说话,我怎么能透过他木讷的外表,认定他有强大的大脑?这实在不怪我。

    我的婚礼很简单,尽管如此,作为婚礼中最引人注目的角色,我还是没找到机会和任大年说几句话。当我身穿大红中式上衣,裁剪合体的青色长裤,头顶一块印着金色龙凤和双喜的红纱巾,站在马家巷口朝回望时,看见人群边上的任大年,微微弯着腰、撇着腿站着,瘦高的个头把他和人群区分了开来。不知是不是红纱的过滤,他脸色看起来还不错,不是我想象的苍白或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