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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此间事了

    日子是上午定的,婚是下午结的,酒是傍晚吃的,房是半夜圆的,床是凌晨塌的。

    小姐在院里听到动静时,容叔还在自己房里睡得死死的。采竹的房门被悄悄推开,只见小夫妻两个裹了身床单,满脸羞红地跑进西边小室,继续折腾起来。小姐听了一阵,觉得无趣,干脆施了道法将西厢房隔绝,让里头再无半点声音传出来。

    时间就这么来到正午。小姐在院里随手砍了几只上四品的光人,忽然心有所感,转头面向老树下;只见池塘水汽蒸腾,堆积成雾,凝聚成容叔的样子,正不好意思地朝小姐作揖。

    “小姐......”

    “无妨,昨日大喜,该喝些酒,何况我也醉了。”小姐正抓住一只光人的脖子,把它按在地上,边打边说:“只是容哥儿,喝醉可以,以后切莫再和自己的学生拜把子。”

    一下、两下、三下......小姐朝地上挥一次拳,容叔的眼皮就跳一下,他觉得小姐分明是在拿那只散发着十二境气息的光人出气。

    可小姐在气什么?

    “小姐......”容叔硬着头皮,没敢起身,“要不您打我一顿?”

    “为何?”小姐有些疑惑,顺势一拳了结了身下的光人,“容哥儿还醉着,需我助你醒酒?”

    “......”容叔眼皮狂跳,他在心里一直数着,这只十二境的光人好像只扛了小姐八拳!

    “何至于此。”容叔躬身,后退一步,“今日咱们离村,我去给小姐收拾屋子。”

    “呵呵。”小姐也不在意,继续和光人们徒手搏斗。可能是昨日被容叔喝退,今日光人们来势汹汹,多了不少,一两个过去还没清理干净。但好在最高也才十二境,以小姐的实力,对付他们权当活动筋骨。

    西厢房的门突然动了动,但是没被推开;正在隔壁整理的容叔察觉到动静,过来摸摸房门,朝院里喊道:“小姐!你在西厢房关了什么?”

    “是采竹他们!”小姐的声音听上去很忙,“只是道隔音的术法,容叔你破开便是!”

    隔音术法,多是在屋外套上两层薄薄的水膜,中间抽空,算是“归海”的路子;容叔只是内力一激,几乎看不见的水膜便应声消散。

    门被推开了少许,李修阁从中探出头,正好撞见容叔,于是尴尬问道:“老师,能把我和采竹的衣服拿来吗?”

    “奇哉怪哉。”容叔好奇道,“你们夫妻俩不在婚房呆着,跑到这小室来做什么?”

    “咳,老师,这个您去了就知道了。”

    于是容叔被忽悠着去婚房走了一遭,回来时手里拿着两人的衣服,啧啧称奇:“果然,人活的久了,什么新鲜事都能遇到。”

    “......”李修阁接过衣服,飞快关上了门。片刻后他和采竹穿戴好了,携手出来,看见容叔已在院子里摆好一桌茶点。

    “过来坐吧。”小姐擦擦额头上的细汗,朝身旁指指,“采竹坐我左手边,李二郎随意。”

    三人入座,容叔给小姐沏上茶,剖了只冰瓜放在小姐和采竹面前;犹豫片刻,又将手中还剩的两块瓜分了李修阁一块。

    “老师。”李修阁哪受过这种待遇,当即问道:“咱们是不是要离开了?”

    “你莫非还有心愿未了?”容叔挑张椅子坐下,边吃瓜边问。

    “......倒也不是,只是觉得我和晚村大有缘分。”李修阁想到自己的境界,又看了眼采竹,不知怎得脱口问出:“我该有八境了吧?”

    容叔放下瓜皮,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小姐倒是点点头,转头问采竹:“可寻到迈入九境的契机没有?”

    采竹也点头:“昨日便感受到了,但总是差了一点。”

    八境之后,每向前迈一境,除了需要内力充盈,还需寻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契机”。有人的契机或许转头就能遇见,也有人穷极一生都不能突破八境,去往“上四品”。即使天资绝世如小姐和容叔,也要冒险一闯“晚村”,方有机会破境。

    “嗯。”小姐连皮带瓜一口吞下,抹了抹嘴角。李修阁听的云里雾里,不知道这和自己境界的提升有何关系。

    “快些吃,徒弟。”容叔盯着他手里的瓜,“吃完就该收拾行李了。”

    该离村了。

    晚村的夕阳无限好,提着小箱,站在巷子里,李修阁头一回认真地去看这座村庄。其他人家屋檐上的动物或是死物石像都已经碎了,唯有小姐家的铲头依然坚挺;青石铺就的路、朱红色的大门以及门内藏着他十年岁月的小院,今日之后,都将归于记忆。

    “还好,我的识海中还有一座一样的院子。”李修阁低声自语。

    “二郎,在想什么呢?”采竹推门出来,也拎着小箱。

    “想我们出去后该如何生活。”李修阁笑笑,接过采竹递来的箱子和手。

    两人相依在夕阳下,静静看着小巷。忽听门扉转动,只见容叔背着竹筐,里头装满了老树的枝条;小姐手提一只竹篮,看不清里面放了什么。

    “老树和别院都带走了,不出半月,这座小院就该荒废了吧?”容叔看向朱红大门,一番感慨。

    “本是此间物,何须避风尘。”小姐闭着眼,走到众人身前,“采竹修阁,稍后你二人会感到肺腑不适,定要忍住,不可催动内力抵抗。”

    “好。”“明白。”

    小姐点头,看向容叔。

    “我已十二境了,可以独自出去,小姐不必再为我费心。”容叔笑呵呵的从筐里抽出一根树枝。

    “善。”小姐小手挥动,将采竹与李修阁收入衣袖中;随后向前一步,口中不紧不慢念着:“退二十八载。”

    容叔紧随其后,树枝上凝出水剑,朝天一指,朗声笑道:“溪水入江!”

    晚村的天空瞬间沸腾,浓云黑雾遮蔽阳光、暴雨雷电铺天盖地,朝小姐家门前袭来;但为时已晚,两位大修士早已消失不见。

    外界,小青山。

    地名中虽带一个“小”字,但整体山势并不算小,三座峰头秃了两座,还有一座比其他高了近百米,顶上长满了奇异的花草。

    从外面看,山体成宝塔型,外表笔直光滑,山间也没有栈道石梯,若想上山,除非抵达第九境,拥有“御风而行”的神异。也因如此,平日在山顶聚会的无一不是大修士,山脚下则是仰望大修士的小修士,还有寥寥几个求取“仙缘”的凡人。

    此日阳光普照,春光正好,小青山的最高峰上迎来了一行四人,正是李修阁他们;只见容叔朝小姐点点头,便化作溪流,从崖边飞流直下,提前去到山底做些准备;采竹则是来回在花草堆里,不断寻来红色的花瓣喂给脸色惨白的李修阁。

    “小姐。”瘫在地上的李二郎咽下花瓣,呻吟不止,“我是不是快死了?”

    “吃完这座山头的‘夕照’花,你就能恢复了,师父说的。”采竹捧着一大把红色花瓣,用内力将它们凝成药丸,塞进李修阁嘴里,“还有,你现在气血亏空,要少说话,师父说的。”

    “唔......”吞下药丸,李修阁又开始呻吟。

    小姐在一旁闭目养神,见李修阁这般模样,浅叹口气:“我只知你与‘归海’一系的道法极为契合,想必其他天赋也不会太差,却没料到你对‘通天’‘垂虹’竟会如此排斥......你这体质,当真一言难尽。”

    排斥......采竹抱着着我用《进退念》时可没这么大反应,但您那是‘退二十八载’,二十八载啊小姐!

    “退二十八载又如何?只不过是一点空间上的变化。”小姐显然一直在读李修阁的心,听到他心中抱怨,便不再理他。采竹倒是笑嘻嘻的跑到小姐跟前,捏肩捶背。

    “老师,我又感觉到契机了!会不会离开‘晚村’就是我晋升‘上四品’的机会?”采竹歪过头问道。

    “或许。”小姐侧身,忽然伸出手,在采竹脚尖前的土地上轻轻一点。

    只见那块原本无花无草的黑土上突然冒出一根绿芽,小小的,但长势飞快,不到十息就已经攀到了采竹的膝盖上,结出一朵鲜红欲滴的花骨朵。

    “这朵‘夕照’将绽未绽,其中气血饱满,拿去给你夫君服下,当能令他立刻突破第八境。”

    第八境?那不就和采竹一样了?李修阁当即停下呻吟,侧耳倾听。

    “立刻突破......”采竹拿着“夕照”花苞,有些迟疑,“这会不会太快了?”

    “且安心。”作为师父,小姐自然明白采竹的意思,“他识海早已圆满,能够反哺肉身,此时大补气血,不仅不会留下暗伤,反而可以早些去寻入九境的契机。”

    “采竹......”李修阁听到这里,已是迫不及待,用尽全力喊道:“采竹,快拿来给相公我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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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叔化作的溪流已经来到山脚,不过他并未变回人形,反而分成几股,在山间小溪中游荡。

    这并不是容叔疑心重,或是过于担心小姐的安危,非要把整座山都搜一遍;而是那日有某位“垂虹”来破坏小姐的突破时,被另一位同在“顶上三境”的大人物出手赶走......容叔只想确认一下,究竟是不是他想的那位。

    溪水绕着山脚,奔流了一遍又一遍。在容叔行至第七遍时,忽然觉得身形一滞,再不能变回人形。

    一个娇小的身影不知何时蹲坐在溪边,她容貌清丽,面带温和的笑容,素手划过溪流。

    “容老鬼,三十年未见,你出来办的头一件大事就是寻找本座,让本座好生感动呐,呵呵。”

    “呵呵,真是好久不见了,雾老妖婆。”容叔虽然受制于人,但嘴上丝毫不让,“那日过后,你竟愿意一直守在此地等我,亦是让我感动非常啊。”

    “呵呵。”两人同时冷笑。

    “闲话少叙。”容叔直入主题,迅速结束了没有营养的拌嘴,“那日来偷袭我家小姐的究竟是哪位‘垂虹仙’?”

    “才第三句,你就敢提你家小姐?”面前这位名为“雾裳”的姑娘看上去也不生气,手指扯着自己头发转圈,“也难怪,你和唐大小姐朝夕共处三十载,暗生情愫也是难免,只可怜我人老珠黄,留不住你......”

    “雾归海大人,我和小姐之间清清白白。”容叔叹口气,“先谈正事成吗?”

    “想要情报呀?”

    “想。”

    “喊几句‘雾裳姑娘’来听听?”

    “雾裳,咳......姑娘?”

    “连起来喊!”

    “雾裳姑娘。”容老喊得有气无力,“烦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手,先将小容我放了,再送上个情报给我。”

    “哼哼。”雾裳摇着脑袋,显然很是开心,“情报可以,至于放了你......哎呀,虎虎怎么来了?”

    顺着雾裳的视线,容叔化作的溪流瞧见了正坐在树间看戏的小姐。

    “无事,你们大可继续拌嘴。”小姐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反正我看不见的。”

    “虎虎这说的是什么话?”雾裳温和笑道,顺手解开了对容叔的限制。

    “咳。”容叔有些尴尬,朝小姐拱手:“小姐,我先去看着修阁他们。”

    “嗯。”

    容叔化作水汽上山后,溪边就只留下了身材娇小的两人。雾裳依旧蹲坐水边,玩着水花道:“虎虎,别来无恙?”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小姐从树上跳下,坐到小溪的上游踩水。

    “那我该叫你什么?唐唐?阿唐?”雾裳笑笑,但这回笑得苦涩。半晌,她低着头道:“抱歉,虎虎,当年我去晚了,否则他们不会那般猖狂,竟敢毁了......”

    “那件事我已经忘了。”小姐依旧面无表情,“‘唐虎虎’和‘虎头城’一起消失了,对于‘天心城’上的人而言,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可他们知道你还活着,甚至已经有人猜到你躲在晚村。”雾裳挪动着,坐到小姐身边,“如果你想打回去,我会帮你。”

    “真的不用了,我累了。”

    两人无言。山间鸟鸣兽语不断,溪流湍急,冲击岩石发出悦耳声响,如同合奏。

    一曲终了,小姐突然抬头,她轻声问道:

    “先前来烦我的,究竟是哪个‘垂虹’?”

    雾裳笑了起来。(晚村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