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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以礼论刑名

    却说张南周刚进客房,就听鱼大的声音传来:“孔小子跟你说了啥?”

    “孔小子?你说孔渊之吗?你这称呼...”张南周一怔。

    “他还没刘小子年纪大,难不成我要叫他老头?”刘小子指的是刘斐,在鱼大的嘴里,几乎所有人都是小子,张南周苦笑不已。

    “跟师兄猜测的一样,孔渊之让我做廷尉特使翻旧案、重申礼制。”

    “不是跟你说了吗?刘小子不是你师兄,别瞎攀关系,你有正牌师兄。”

    “哈,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师兄?”张南周对鱼大的话已经熟知到腻了,果不其然,鱼大回答说:“有一天,一个厉害的剑仙在你熟睡时看了你一眼,就认定了你这个师弟。”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呢?”

    “没事见他干嘛?他既教不了你道法,又没时间像鱼大我这样保护你,最多就是有大危险时来救你。”

    “那我要这师兄有什么用呢?我能有什么大危险?”张南周反问,却不料话音未落,秋日晴空上突然乍响惊雷,好似老天打了个喷嚏,就在张南周耳旁。

    张南周被吓的一哆嗦,鱼大竟呵呵傻笑。

    “别笑了,你这半日去哪了?”张南周没好气地说。

    “没啥,孔小子身边经常跟着个愣头青,我不想见他。”鱼大端起茶壶往嘴里倒水。

    “是不是打不过?怎么现在又过来了?”

    “别胡咧咧,道爷我怕叙旧!现在他没在,我还不能过来看看你?”鱼大无所谓地说。

    “谢啦,我没事,倒是可惜了师兄的名声,孔渊之重用我无非就是想扯师兄的大旗,对于我来说,跟不管他打的什么主意,利用律法辩对错本就是我所愿,这也是学以致用,其实法无禁止即是对,孔文剑说的那一套也没错,礼都不容,何况法乎?”

    “管什么对或错,不是糊弄自己就是糊弄别人,你别走火入魔就行!”鱼大提醒道。

    “放心吧,入魔不就是另一个梦境吗?我那铁马可不是白练的。”

    “应该说我鱼大教的玩意儿能差吗?”

    ......

    二人在屋内斗起嘴来。三年来,鱼大一直陪着张南周在楼烦,虽然他大多数时间是在水里的某处,张南周自然知道鱼大是为了保护自己,可自己又有什么值得鱼大自从相识以来就时时刻刻的保护呢?因为任青?自己恐怕还没那么大面子!暂不去想它,江边学习的三年里,大多数时间是枯燥且漫长的,唯一可以放松的反倒是夜里修行铁马和清晨练习两忘剑法的时间,还有在春夏秋冬的每个季节里对来信的期盼,信是任青寄来的,由鱼大收到后带给自己并带走自己的回信。

    二人的书信往来经得起鱼大的调侃,任青的信里记载行踪和际遇居多,比如去黑山抓一只偷吃了她桃子的巨蚁、练功时不小心烧掉了师父收藏的名画、在北朝的草原上遇到了欺负野马群的白象、不小心听到舞姨在骂她师父等等。自己也将这三年内的学业、困惑和对将来的期许全部告诉了任青,二人于桃花幻境里相识,却在这未谋面的三年里相知更深。

    想起春日里的来信,此时任青恐怕已在南溟捕鱼,神仙的生活他羡慕不来,但廷尉特使也不错,估计在父母双亲的眼里也算飞黄腾达了。吃过午饭后,张南周去见了孔渊之,孔渊之勉励敲打了他几句,就问其打算。

    “小子有的是时间,定会一个州一个州地去翻看历年卷宗。”张南周如实答道。

    孔渊之笑道:“有纪有纲才得其法,一引其纪,万目皆起,一引其纲,万目皆张。老夫建议,既身处应城,何不就从此地开始呢?在这里书麟会全力助你,待查完整个郢州,里面的门门道道你也都熟稔了,此时再去建康的南北两狱处理那些大案要案,等你声望日隆后再去天下州郡,自然会事半功倍。”

    “学生受教了,多谢夫子指点!”张南周躬身道谢。

    孔渊之含笑点头,又道:“将你官印拿出给我。”于是张南周从怀中拿出官印递给了孔渊之,早在游学路上遇袭时,张南周就注意到周介甫曾用官印打斗,那印似有困缚之用,今日终于能得知其中的奥妙了。

    “你是几品?”

    “学生还未请中正官定品。”张南周老老实实回答。

    “不碍事,凡我儒家学生都有浩然之气,而只有浩然之气才能使用官印,浩然之气的强弱决定了使用时的威力大小。”孔渊之握住那印后,朝向张南周,张南周随即就动弹不得,只听孔渊之接着说道:“使用时握住该印,默念正气文即可,不用时停止默念即可。”

    孔渊之将印递回,又说:“我念你记,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张南周乍一听就发现鱼大之前给他讲过这正气文,只不过内容不全且杂乱无章,此时忙收敛心神,闭目强记。

    孔渊之说完后,待张南周睁开眼才说道:“官印的种种用法皆因一个正气,你慢慢体会。好了,有难决之事再向老夫禀明,老夫在建康城等你,去吧!”

    ......

    一晃半年已过,已至深秋。

    有《如梦令》所云,恰似此情此景:从来寂寥秋悲,山山黄叶纷飞。何物高风去?晴日一鹤追云。呓语、童真,鲜衣怒马雄心。

    整个郢州共计三郡十八县的卷宗都被张南周翻了个遍,从危害朝廷统治的重罪十条到农户之间的散估交易,各类有问题的卷宗上都被张南周写下认真且坚定的评语,后交有司处理。

    ‘依律,女人当罚者,皆半之;女子怀孕,勿得决罚。’

    ‘依律,非临军战阵,一律不得专杀;将帅职司军人犯法,自依常科。’

    ‘依律,其双亲七十以上,无成人子孙,亦无旁亲,故应留养其亲,日后乃决。’

    ‘依诏,我朝已废宫刑,勿刑。’

    ‘依诏,我朝非大逆之罪,父母、祖父母勿作。’

    ‘依律,知而犯之谓之故意,不意误犯谓之过失,应赦。’

    ‘共犯以造意为首,取非其物谓之盗......’

    一时间,张南周的正直无私和精准用法使得无数冤屈者得以昭雪,其声名远播。而他也得罪了诸多经手案件的官吏和既得利益者,这些人自然到建康朝廷去打听和诉苦,竟又无意间将他这位廷尉特使的大名像蜘蛛网那样从郢州推向南朝各地。坊间传言曾有官吏听到梁帝还夸了一句张南周有点意思的话。这些人虽不知张南周具体的门路,但廷尉特使自然是廷尉派出去的,孔渊之的廷尉卿本就是南朝的上三品,加上其又是千年望族孔家的家主,这些人怕触怒孔渊之自然不敢明着对付张南周,但私底下细心研究过张南周的人,还是放出了‘引经决狱’、‘法条有限、情罪无穷’的话来抹黑张南周。不过,张南周毫不在意,因为这些话的确没错,案件不光是他做给孔渊之看的,也是他内心认为对的做法。

    此时的张南周正在郢州晋熙郡治所,正打算处理完手头的几桩事后,就动身去建康。

    “禀告特使,下面刚来了一件案子,您还得操劳操劳!”说话的不是官差,却是晋熙郡守徐来。徐来是个妙人,他不同于张南周见过的其他太守和县令,其他人虽也敬服张南周手中的权力,但当亲眼见到廷尉特使是一个少年时,多多少少都会透漏出不自在和疑惑,但徐来就不同,乍一见面便异常客气且自然无比,他不仅让出了自己的公府给张南周,还放低身段亲自来伺候,且将大小一应事务全部请张南周定夺,弄的张南周反而浑身不自在。

    “徐公让下人通报一声就行,不用事事都亲自前来。”张南周看到徐来堆满笑意的脸就有些头大,忙客气说道。

    “无妨、无妨!”徐来笑眯眯说道,伸手递过来一卷公文。

    张南周打开后,见公文里上报着发生在怀宁县的一个案子:怀宁县之民费羊皮母亲过世,因家里贫穷,无法入葬母亲,于是将七岁的女儿费小草出卖给同乡人张回做奴婢。后来张回又将费小草辗转卖给了阴安县的梁定之,但是并没有说明这个女孩为良家的孩子。案发后,县不能决,就将案卷上报给晋熙郡,且将一干人犯和费羊皮的女儿也押送了过来。

    张南周合上公文,心疼不已,他想起了故乡的家里已能蹦蹦跳跳玩一整天的妹妹,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虽说费羊皮卖女实出无奈,但那女孩的确可怜可叹。

    “特使怎么了,身体无恙吧?”徐来见张南周久久不语,小心翼翼地问道。

    “哦,无妨,涉案之女现在何处?我去看看。”张南周问。

    “特使莫急,我这就过问。”徐来依旧笑眯眯说着。

    徐来将下人叫来后,问明了情况,并让人给张南周带路。

    费小草被安排住在没有锁门的牢房里,如此吃饭提讯都方便,只是苦了本是受害者的她。

    不多时,张南周走了进来。

    只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正坐在地上,右手拿着一小把干枯的草喂怀里抱着的黑乎乎的东西,看那东西四脚模样应是一只小羊,可那黑羊始终闭着眼也不肯张嘴。小女孩虽听到有人来,但并没有抬头看张南周等人。

    “费小草,先起来,大人有话问你!”公差朝小女孩喊道。

    小女孩这才抬起头,她虽身处黑暗却眼神明亮异常,可只是明亮而已,却毫无感情,无悲无喜无怒无怨地看向张南周等人。

    “这孩子脑子有毛病,自从过来后就是这样,给口吃的就吃,给口喝的就喝,平时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只是抱着那团东西发呆。”公差自顾自地说着。

    “她以前就是这样吗?”张南周问随行押送人犯的公差。

    “回大人,小人一路所见,女孩确是这般样貌,只是听人犯梁定之说,以前费小草虽胆小羸弱,但能言语,怕是在被拐期间被吓傻了。”公差回道。

    “嗯,你们先下去吧。”张南周吩咐。

    众人退下后,张南周走到费小草面前,蹲下身子说道:“它不吃草,我有它能吃的东西。”

    费小草猛地看向张南周,脸带惊讶。

    “会说话吗?”张南周继续问。

    费小草点头,轻轻说道:“会。”

    “恨你父亲吗?”

    “不恨,就是难受,肚子里都碎了。”费小草眼里涌出泪水,哽咽地说。

    张南周鼻子发酸,站起身说道:“跟我走,先离开这,以后觉得不恨了,再面对。”

    “嗯!”女孩点点头,抱紧怀里的黑团,起身跟在张南周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出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