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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手无敌

    偌大练武场嘘声四起,秦清有些狼狈踉跄起身,再无半点写意风流,他面容苦涩,吐出一口淤血。

    终究还是输了,输人不说,最主要的是输了心,他觉得这一切皆因大势所趋,让他进退两难,打不打都会受其灾祸,使他道心凌乱,可能再无前进一步的希望。

    秦清准备离去,一言不发。玉露僧人缓缓说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诸行是常,无有是处,汝但一切处无心,即无诸行,亦无无行。施主还请谨记道法自然,无心无求。”

    秦清顿住脚步,细细咀嚼这番话的意味。人生事物皆有其常规,但都不会影响本心之道,人只需一切无所求,就不会导致任何结果。道就是道,求道的路上若是分心他顾,太在意其他人的看法,又或是受到内心的困扰,受到一切无关外力影响,这一切就会犹如牢笼死死把自己困于其中,最终只会失其所道。若是无欲无求,道法自然,该来的自然会来,就像练剑一样,若只想着练剑杀人,只会在剑道一途越走越远。若是练剑只为练剑,心神合一,道自然来。

    想通了这一切的剑阁大客卿突然转身,心中阴霾好似化成一粒粒光点缓缓升起,褪出心胸,整个人像是被春风拂面,使人温如其玉,好不快哉。

    他诚心实意鞠了一躬:“多谢大师教诲,晚辈谨记在心,终身不忘!”

    玉露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远处的独孤天成眯起眼睛,看着这位不过而立之年的剑阁大客卿,在他的身上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改变,以往的锐利气息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温和内敛。他感叹一声:“以后的江湖前三甲,怕是有此人一席之地啊!”

    齐春华愣住当场,老和尚的话对于他来说只是卖弄佛法高深的手段而已,怎么就让秦长老飞龙在天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开口询问原由。他不知怎么的想到剑阁又输了这事,整张脸变成了猪肝色。

    秦清一走,剑阁学士们一个个心情压抑,感叹人生无常。天涯海阁作为武林之首,自然代表整座南国江湖,而那个孤身一人的老和尚,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挑落整座江湖,让他们敬佩之余升起一股挫败感。虽然还有一阁未曾出手,但在他们看来,已经是输了,而且输的彻底,只好悻然离去。

    只有莫提一直偷偷咧嘴傻笑,自言自语道:“何小子,你不简单呐!简直羡慕死我了。”

    玉露僧人大袖飘摇,使用佛道秘法稳住伤势,此时老和尚已经面如金纸,身形依然稳健,他看了眼在座椅上的少年,慈眉一笑,最后淡淡开口道:“请棋阁学士与老衲一决胜负。”

    听到此话的齐岳在震惊过后不免舒了一口气。因为天涯海阁不能输,也输不起,今日之事定会快速传播至江湖之中,此事一发,天涯海阁在江湖内的地位定会动摇,到时候管束不住这群自大之徒,一发不可收拾。

    玉露僧人选择了棋阁,相当是钻入了牛角尖之内,世人谁不知天涯海阁之中住着一位当世“棋绝”?李留年可是当代棋力第一人,棋道十四圣人之一严子卿的亲传弟子。

    棋道十四圣人,是不同时代棋力最高者被后世敬仰膜拜所取名称,这数千年天下也只出了仅仅十四位而已,李留年极有可能再添上一笔,开阔棋道十五大圣人道路。

    李留年学成之后与严子卿对弈,当时以“平分秋色”四字收官,紧接着李留年出师,遍访在世棋道高人,有师父这棋圣的光环加身,瞬间就引起轰动,二十几位沉迷棋道的不世出高人纷纷不请自来,又纷纷灰头土脸离去,其中有一老人在离去之后感叹道:“老夫恪心钻研棋子五十余年,到头来却下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后生可畏啊!”

    南国崛起之后,受封棋待诏的贤阳学宫大祭酒荀博,受到南国先帝召见,每次都要跋山涉水赶赴皇宫之中与陛下对弈,只不过南国先帝刘仁的棋力属实是上不得台面,从未赢过却乐此不疲。

    贤阳学宫属于那罕见的中立势力,即不偏南,也不意北,南北通吃,是出圣贤的地方,其中南国的廷尉阮巡,尚书令李勋,扬州刺史刘玉,北国的大都督公治蓝图,幽州刺史黄川,徐州刺史曹尚清等一线高官都是出自贤阳学宫,可谓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荀博此人竟然罕见地担任两国祭酒,地位可见一斑。

    荀博本人不愿久居皇宫之内,南国先帝多是派遣扈卫保驾护航从那学宫之中赶赴深宫,其实先帝陛下是醉翁之意不在棋,更多的是请教先生治国之法,约莫老是麻烦人家行百里路前来对弈,自己的棋力又未入人家法眼,就算他脸皮再厚如城墙,也是心怀愧疚。

    恰逢于李留年一时间声名鹊起,于是他招李留年入宫,与素有‘集百家于一身’称号的荀博对弈,李留年丝毫不输尊师严子卿,把当时说成是自棋圣严子卿之后的又一位棋圣接班人荀博杀的丢盔卸甲,那空缺的当世十绝,‘棋绝’的名头自然落入李留年囊中,再过几十年,便又可被后世追封为‘棋圣’。

    不要小看‘绝’一字,只有当今天下在某一领域取得第二名拍马不及的成就才能被赋予此字,就拿足足退出江湖五十年的‘剑绝’孔星河来说,孔星河二十岁出江湖,二十五岁被评为‘剑绝’,三十岁退出江湖,之后五十余年那个‘绝’字都未摘掉,当今天下剑道造诣最高之人季清棠也只不过是被无关世人取了一个‘酒剑仙’‘逍遥剑神’等名头,没能拿到那个‘绝’字。所以说,李留年在棋道的造诣用‘于世无敌’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些东西,作为大内总管的独孤天成早已了然于胸,他还知道,玉露僧人作为那些个未出世的棋道老人之一,素有‘先手无敌’的名头,只是不知是真是假,他笑道:“玉露圣僧还请移驾御龙塘。”

    齐岳带路,几人移步御龙塘。

    齐春华一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模样,大步流星跑上棋阁请李留年。

    莫提背起何长安,坐在了一个最接近出山门的位置,在他看来,总管和这对父子就是一丘之貉,还是怕他们出尔反尔,到时候老和尚赢了,就直接跑出天涯海阁再说。不过他转念想了想,自己的身份毕竟还是天涯海阁这边的,若是老和尚误会,还不得找他拼命,他自顾自咧嘴,又换了个位置。

    御龙塘中央,严子卿亲手雕刻的棋盘外,玉露僧人坐在石凳上闭目养神。

    不到一炷香,齐春华的身边多了一位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儒士,说是中年不太妥帖,约莫才三十几岁,不过那副老成的气态给人一股沧桑之感,齐春华指了指坐在御龙塘内的老和尚,说到:“就是此人,先前已经重伤,就等您出手来捍卫我们天涯海阁的尊严了。”

    天涯海阁内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李留年早就得知,不过他才不在乎所谓的尊严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为棋所生,最重要的就是下棋。

    他快步走到御龙塘中央,眼神炽热,忙开口道:“敢问是不是被称作‘先手无敌’的玉露大师?”

    老和尚张开眸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答非所问道:“施主,请。”

    李留年得知答案,他坐定之后,问道:“如何定输赢?”

    玉露僧人说道:“施主,三局定输赢如何?”

    李留年点点头,眼中难免有一丝傲意,当时他挑战那些不世出的棋道高人,眼前和尚并未出山,让他以为所谓的先手无敌只是同行之间的相互吹捧罢了,不过难得的是现在有机会对上一对,自从他无敌于世之后,已经是难逢敌手,“玉露大师请先手,让我看看什么叫先手无敌。”

    老和尚也不回话,干枯的手指夹起白子,啪的一声落于纵横十九道之间。

    与人对弈,同两军对垒差不多,双方实力相当,占据先机的一方就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先声夺人,开盘布局,造就利于我方的战略要地,布局之后,借以先机的优势形成攻势,一点一点击垮对方,对方大势已去后就开始收官阶段,蚕食瓜分至对方投降为止。这并不代表守的一方无半点机会,守的一方虽然失去先机,可战场瞬息万变,只要抓住一个契机,给予致命一击,还是可以反败为胜。

    比如现在的玉露僧人已经占据先机,攻守兼备,没有露出一丝破绽。让棋绝李留年空乏其力,像是被人死死压制没有喘息之机,刚找到一丝机会反扑,又被玉露僧人一记无理手打乱,不过棋绝二字不是白叫的,通过高深布局让局面得以缓和,直至两人下至共计三百余手,棋盘上黑棋所剩无几。

    李留年大汗淋漓,整个对弈过程两人没有一句话,丝毫不像是切磋那么简单,他长舒出一口气,拱手道:“不愧先手无敌,晚辈受教。”

    玉露僧人面色依旧苍白,气血翻涌,咽下一口淤血,道:“第二局请施主先手。”

    按照规则,一人一局先手,换成李留年先行。

    古棋采用座子制,黑白各两棋摆在棋盘四角星的位置,类似对角星的布局,俗话说就是黑白交叉摆于四角,用来最大限制先手的优势。

    李留年执白子重重落下棋盘,全然信心十足,棋子位于十字线上共有四面,普通人只顾得一面,有些造诣的能顾两面,九段国手三面环顾,他李留年能独亦四面。

    眼前老和尚竟然也能如此,这才是他最震撼之处,下了一局败棋,他开始真正重视起眼前和尚。老和尚厉害之处在于棋盘上的大局观,走一步能算十步往后,对于棋盘形式判断准确无误,这是最要紧的。

    一百手过后,李留年堆积起来的优势明显,仿佛信手拈来,由此前的小心谨慎慢慢舒缓,可玉露僧人突然兵行险招,放弃大片棋子,保一方平安。

    李留年心思大定,与人对弈,不止棋力,还有心力,玉露僧人看似不简单的一手,实则是为了引入对方进入圈套,打乱对方布局,寻求翻盘之机。若是我方根本不予理睬,任由他胡乱落子,按照寻常思路便不攻自破。可以说,这是一种民间所说的“偷鸡”行为,他堂堂“棋绝”又怎能看不出这种把戏?

    第二局,李留年扳回一局。

    玉露僧人在一百手后本来就是必输无疑,只是尝试扰乱对方布局,这样的做法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奈何被识破。玉露僧人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施主,第三局我们猜谁先手,如何?”

    “正合我意。”

    见识老和尚棋力之后,李留年再也不敢托大,若是老和尚先手,他全心全力的情况下也堪堪只有四成胜算而已,他问道:“请问大师猜的何物?”

    玉露僧人伸出两只手臂落于棋盘之上,缓缓说道:“老衲今年八十有二,再活个三年五载没有问题,施主请猜老衲明年有几只手,是单数还是双数?”

    听到此话的李留年脑子轰隆作响,这是一道必错题,其中关窍全在于老和尚,在于老和尚救人的决心。

    若猜单数,等于猜错,老和尚不费吹灰之力获得先手。

    若猜双数,老和尚必须自断一臂,才能抢占先机,等于是老和尚要用一臂来换取先手之机。

    所以,这是一道必错题。

    看着棋盘上的一双手,李留年只能赌,赌玉露僧人不会冒着自断一臂的风险来救人,他嘴唇颤颤巍巍道:“双数。”

    只见玉露僧人右手两指齐出,齐齐划过左臂肩头,一条断臂落下地面,并未有血脉喷张的场景出现,玉露僧人神态自若,道:“施主,断臂不可再生,是单数。”

    第三局,李留年遗憾败北,输的心服口服。

    明明是春意盎然,李留年却如坠冰窖,他重复感叹道:“先手无敌,先手无敌……还真是先手无敌啊!”

    玉露圣僧如释重负,会心一笑:“十四圣人齐出,我皆先手无敌。”

    独孤天成看着那个单臂老人扛起少年离去的背影,他想到了被云锦山天师蒙蔽的陛下,摇头叹息道:“若是由此人担任我国禅师,天下幸甚,百姓幸甚!惜哉!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