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吃过了点心，又品了南地新进贡的雨前，蜀帝借口乏了便打发福王夫妻回去。余福是惯会看风声眼色的，如今福王夫妻正当宠，余福不敢怠慢，亲自送小两口出了清宁殿，转回头就见小鹿子挨在门边给他使眼色。余福这个徒弟一向妥帖，知他不会平白无故在这儿杵着，赶忙走上去低声问：“怎么不在里头伺候皇上？”

    小鹿子压低了声音道：“皇上发了龙性，摔了盏子，把儿子轰出来了！”余福纳闷：“刚还同三爷俩有说有笑的，怎会突然发龙性？”当下却也不好再细问小鹿子，亲自取了龙涎香，蹑手蹑脚的进了西暖阁。

    余福装着给香炉添香，围着铜鼎转悠起没完，余光扫着蜀帝。只见老皇帝盘腿坐在炕上，背靠迎枕，眼睛微眯着，似乎是睡着了，放在腿边的手却握着拳头。余福了解蜀帝，知他是心里有事，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是为着什么，难道是今日福王夫妻所请的罪？老皇帝心思缜密，难以捉摸，保不准面上虽说不计较，但实则心里却气恼。可福王已经请了罪，便没什么可琢磨的了，怎的还生起了暗气？

    蜀帝内力不弱，自然知道余福在旁察言观色，不过他是自己身边的人，比之妻子儿女更加可信，是以便由得他在一旁转悠。

    蜀帝闭着眼睛，回想今日发生的事。江南大营去年十月底筹建，开营昭逸的两个哥哥便拨了兵将给他，可他们自己营中补缺的折子却迟迟没有递上来。蜀帝起初没在意，江南建营本就是旧年年底的事，眼瞅着就过年了，补缺招兵等到来年开春也不为过。只是方才福王夫妻过来请罪的那派话，却让他起了疑心。

    这几个出项来的时间太凑巧。冷月刚在萧府婚宴上说漏了蜀帝准江南下月初招兵的事，紧跟着羽林和江北就报兵缺，神机营和奉先殿的修缮也来的这样及时，让人不能不怀疑昭远和昭庆的心思。

    蜀帝不会傻到以为冷月是真的一时疏忽说漏了嘴，但昭远和昭庆不想看着弟弟拥有兵权羽翼渐丰却是真的。老三确实是使了一招引他们兄弟入毂，但话传出去却没人逼着他们就范，不过是他们存心不良，要害他们幼弟才酿成了如此的结果。

    蜀帝只觉身心俱疲，自己的三个儿子每日里斗的天昏地暗。那个小的还可说是被逼无奈，两个大的就是有意为之了。他年轻时虽然也是这般腥风血雨的过来的，那时他有十几个兄弟，惨烈程度比之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如今看着自己的儿子相争相斗，心中却万分煎熬。蜀帝这时才理解了先皇最后时刻的痛苦，临到终了，若不是生了求死之心，恐怕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余福拾掇了半天香炉，又弯身收拾方才蜀帝摔在地上的茶盏，听到炕上的蜀帝叫他，“请中书省来。”余福知道他已经做了决定，躬身退出西暖阁。

    蜀建德二十四年春，江南大营正式开营招兵。蜀帝三子福王昭逸为骠骑将军，掌营主令。江南大营满编三千兵马，蜀帝再封二千加营，成为羽林、神机、江北、江南四营之首。

    四月初三，天高云淡，江南大营营门大开。张四摆了张黄花梨的矮脚条案在营门口，陈六铺了名录簿子在条案上，盘腿坐在竹垫上，趴在条案上磨墨。

    时过正午，日头升到正头顶，虽还未入夏，正午的太阳也是晒得人直冒汗。张四晃悠到营门边的大榕树底下，挑了块阴凉地儿打瞌睡。陈六趴在条案上磨墨磨得头晕眼花，看见四哥在阴凉地儿里午觉甚惬意，撑着条案站起来揉揉盘得酸麻的腿，朝张四歪的大榕树下走来。

    榕树枝叶尚不繁茂，张四占了最凉快的一方地界。陈六扰树一圈，才在张四旁边找到一块半晒不晒的地方。撅起屁股刚要坐下，后臀尖上便挨了一脚，“你他娘的坐那青砖地都要垫个草团子，怎么这黄土地倒随便放腚啦？”

    陈六揉着屁股凑到张四跟前，见后者闭着眼睛，转身的功夫踹完了他竟连衣襟都没动一动，心里暗道“四哥牛逼”。自捡了地上的蒲扇，边扇风便道：“四哥，这都熬了大半天了，也不见有人来投军。你看日头这般大，要来怕是早来了，今日大概是不会有人来了。不如，咱们撤了吧？”

    张四抬抬眼皮，“你也会说如今日头正盛，兴许要等歇了晌才来。既说了连开一旬招兵，一日一个时辰也不能差。”

    陈六在肚里暗道：“既是想当兵的，哪还有要歇午觉的？分明就是不肯来的。”不过他怕张四啐他，只敢在肚子里腹诽。这时，钱乙脚底冒烟儿的从外面跑回来，又是一脚，直接把倒霉的小六踢出了阴凉地儿，自己蹲到张四旁边。

    “我去羽林和江北两营看过了，那人山人海的跟抢猪肉似的！不过巳时，羽林欠的三百兵丁就都招满了。江北也没差几个了。我跑回来这当儿，怕也该全了。”钱乙一早便跑出去探听，半日回来带回个坏消息。

    陈六捂着屁股瘸到两人身边，哼唧道：“我就说吧，晃到这时候不来，那就是不想来！多拨二千的编有甚蛋用？那榜都贴到济南府了，人家瞧不上你，也是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