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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次见到她时,我正坐在金黄的阳光下,绿野铺满大地,风儿将那些生长在地上的小叶子拖到天空。而这永恒的诗篇,也会被它带往远方,如这飞舞着的一般,永不停息。

    那是我第一次坐上列车,我背着厚重的行李,一手拿着张票,眼神不断打量着车厢内部,好像个从乡下刚刚进城的土小子。我不觉地将肩带向上提了提,但似乎总也找不到舒服的位置。车上有很多青年面孔,看来和我一样,都是些去南方上大学的北方人。月台上零零星星站着几个人,与那些上半身伸出车窗的大学生们两两相望。他们只管说笑哭泣,我则顺着票的号码找自己的座位。

    我挤过站立的各种人,最终在核实过号码后,四处张望着坐了下去。座位靠窗,还有薄薄的窗帘,四方的桌子。这在他人眼中再寻常不过,可对我来说,就是新事物。我赶忙将背包滑下,抱在怀里,腿却在不受控制地抖动,可这里并无音乐。

    也许太过紧张于找寻座位,坐下时竟没有注意到斜前面的女孩。她有溪水般澄澈的眼睛,似乎在看我,又似乎在看窗外的人群。头发顺着肩膀滑落,也有部分一直坠下去,悬在腰间。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带过多的行李,只斜挎了个小黑皮包。

    她突然发出轻柔似绸缎的声音:“居然还有这么大的人第一次坐列车。”正在窥视她的我有种做了贼的感觉,吓了一抖。但其中也有疑惑,我问:“你根据什么看出来的?”她说:“你旁边根本没人,却不把行李放在上面。这就和…第一次去网吧的人,只敢玩小游戏一样。”我来了兴趣:“你去过网吧?”她将目光转向我,看着诚恳无比地说:“去过啊。”我还是说:“这和你说的不一样吧,我是害怕等下有人来的时候麻烦,并非你说的那种生疏感。”她没再多说,只是把头侧倚在靠背上,纤细而白皙的手指敲打着桌面,清脆作响。

    我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人,主动和他人搭讪,却自己中断了话题,因此我很是幽怨。反观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仿佛谈话并没有冷场,继续侧望着窗外的什么。

    几分钟后,我见仍旧无人,便把行李堆在了身边座位,只是出去的时候有些不便。而列车,也缓缓地开动了。我看那些人群拼了命地招手,嘴里喊着什么,他们在将旧生命变成新生命,我不认为这有什么悲伤的。就如我,看到窗帘和方桌也会欣喜一阵子。

    “从未坐过列车的男生在第一次体验时,心中既忐忑又兴奋…”我忽然听到低吟的声音,转过头看,果然是她在自言自语。眼神直勾勾地对在我的方向上,这短暂的对视,便让我无可适从。我诧异极了,问道:“你说我干嘛?”她笑了,眼神恢复光彩:“其实我是个诗人,你信吗?”我楞在座位上,仿佛听笑话一样。她接着说:“每次我遇到新鲜或者感到有趣的事,就会把它们写成诗,讲给周边的人听。”我问:“你是诗人的话,背个《滕王阁序》或者《六国论》给我听听。”她鄙夷地白了我一眼,略有生气地说:“我是写现代诗的。”我说:“这是百度上认证的,还是你自己封的啊。”她有点迟疑,带着疑问“嗯?”了一声。我看的出来她在装傻,便用胳膊搭在窗框上,去看车外驶过的风景了。

    现在路过的是一片绿野,春风拂动万物,将那些细小的枝丫拂得越来越高,可空中摇曳的叶片,却不会因此改变,只知道随着风越飘越远,将自己的浅绿撒向人间的每个角落。只要有风的地方,这些叶片就会存在。而此时阳光照向大地,这片青绿竟然也有些泛黄。

    “世间的一切,都在变呢……”我心中暗想。回过神来,她竟也靠在了窗边,入神地望着外面,注视着春天的变化。她眼中闪过无数画面,飘动的绿叶、金黄的田野、深远的天空,都随着这座列车不断变化。

    我忽有一阵尿意,便和她说了一声,她轻轻颔首。我贴着臃肿的行李包,从狭小的过道钻了出来。一路打听,总算到了厕所。旁边的一个看似年龄相仿的男子却把我拦住了,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认识坐在你对面的女生吗?”我不解地摇摇头,怎么有人会问这种问题。“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啊!”他突然放高语调,“我听我爸说过,他之前坐车的时候就遇到过这么一个女孩,一直在车厢里为别人写诗,有时还唱歌,有时还会画画呢!今天一看,和他的描述一样。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我更不解了,问道:“这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他一副觉得我孤陋寡闻的神情:“听说她就生活在车上,到了站点再换下一辆车,路费就在车上靠才艺向路人们要。不过她很少主动要钱,都是人们自愿给的。”

    “她叫什么名字?”“不知道。”

    我解了手,感到爽快十分。回去后,她正用笔抵着下颚,桌前摆了一本笔记,上面还有勾勾抹抹的痕迹。我考虑片刻,问:“你身上有钱吗?”她大概听出了话里的话,连忙摆手说:“不不不,我没钱。”我舒口气,从行李中掏出个钱包,拿了二百块钱递给她。她看到钱的数额,更加抗拒了:“这样的钱我不能收的!我只卖艺,不卖身。”“这是你为我写诗的酬劳。”我硬是将钱塞到了她的手里,她攥着手中的两个褶皱的百元大钞,有些受宠若惊。随后平息过情绪,说:“那作为报酬,今天的节目可以由你来挑选!怎么样?”我笑着点头。她又有点疑惑,挠了挠头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卖艺的呢?”我说:“从别人那里打听来的。”她将钱小心地送进衣兜,拉上了拉链,又拍了拍,确定钱在,这才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