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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票已买好,时间订在明天下午,今天的票是有的,之所以没有选择,是因为我们还想多待一会儿。这是一座不夜城,把人的所有烦恼吸纳其中,再不吐出。还有就是他们极力支持,让我觉得盛情难却。

    当我自以为摆脱过去后,它又找了上来。这天黄昏,我接到一个电话,对面是个男人的声音。他问我是不是叫陈秋生,我说是,他便和我讲了很多事。他在车厢遇到了个女孩突然昏倒,便联系人去救助。火车上有个警卫,而那个警卫就是半年前车厢里的那个,他看到过我和诗风亲密的关系。我接着往下问,他说他和那个警卫是朋友,车是从辽宁到四川的,然而联系不上她的监护人。那个警卫目睹一切,猜测我和女孩是一起的,他就找到我的联系方式,打了电话。

    我紧紧将电话贴在耳朵上,嗓子里翻滚热浪,吃力地问她的位置。他说目前在送往医院的路上,仍处于昏迷状态。医院是四川人民医院。我哭着嗓道谢,挂断后尝试着去深呼吸。淡去的水彩画又泼上了重彩,那短暂的两日的记忆如海浪般涌上来,拍得我踉跄不已。我的心跨过一切,又回到了最初那个起点。

    我抓紧时间跑出去,舍友见了就跟我跑,到了大街又打车去了机场。盘问过后,我直接订了晚上八点的机票。他们都很疑惑,质问我:“咱们不是已经买完票了吗?还有你坐飞机干嘛,这么贵…”我心里烧着一团火,没见到她的时候,底下就会源源不断地添上干柴。火势正旺,也顾不得多说话。只是满脸赤红,像关羽一样。几个室友嘴上说贵,也都订了一份,跟我一起回去,还嘟囔着要我洗一个月袜子。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坐飞机,起飞的感觉让我反胃,这明显和火车的感觉有所不同。我全然没去看窗外的景物,那只是些云组成的海而已,没什么稀奇的。他们也没什么心情,都垂着脑袋,好像生着闷气,又好像担忧着什么。我看了眼时间,希望能尽快和她相见。

    三小时后,飞机开始降落,我们回到了天府之国。刚一着地,我就打了车,直奔人民医院,他们时刻跟着我,都不说话。从接了电话到抵达医院,前后只用了五个多小时。

    我赶忙询问那个下午被送来的女孩,得知她在203号病房。我以博尔特见了都惊叹后继有人的速度冲上二楼,又快速做出了关于左右转向的正确选择。推开房门,最里面的一张洁白的床上,躺着闭上眼睛的她。

    她似乎没有变,还是那身衣服,床头柜上立着她的小黑皮包,长发压在身子下面,睫毛弯弯翘起。厚重的被子盖在身上,只露了个脑袋。

    我好像那个老大爷一样动作迟缓,半天才找了凳子坐在她面前。她半天没有睁开眼睛,可我只是看她,就能坐上半天。这时,医生也进来了,问我是不是她的监护人,我点头。还没来得及接着谈话,我就瞟见她睁开了眼睛,正发呆地望着我。

    那一刻,我便只能看到她,只能听到她。我试探地将手放到她的手边,慢慢地碰了碰,然后颤抖地抓住了它。她的眼神没变,澄澈如水,里面含着我,我能看得到。她从嘴里嘘出几句:“陈秋生…”我加大了手的力度,说:“是我。”她的手冷得如铁,脸色也不好,声音甚微,说:“你怎么来了,半年了,你长得都不一样了呢。”我赶忙从包里掏出铁盒,用锁将它打开,从里面拿出了那朵花,递到床前。我的话很不利索,各种情感夹杂在话语中:“诗风,你还记得这个吗…它一直在这里,我从未让它靠近阳台,每晚睡前我都要对它说晚安…半年,你知道我多想你吗…”我浑身打冷颤,眼里溢出泪水,牙关紧闭,不争气地低着头,一手拿着花,一手攥着她的手。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继而用另只手拿来黑皮包,从里面摸出一张纸,上面有我拙劣的画技,还有她被风吹散的头发。我们都没说话。我望见画,竟从泪流满面中有了笑意,这是个别扭的表情。我激动地说:“我不会让你走了,无论你多向往自由,我就自私这一次,以后绝不会了。”她勉强地笑,说:“秋生,我和你想念我一样想念着你。但我的身体,好像不允许我和你在一起了…”

    医生这时才插上话,说:“既然二位都在这里,那我还是明说吧。这位姑娘昏迷的原因,是脑部肿瘤压迫神经造成的。”我这摊肉怔住在了椅子上,大起大落让我无法接受,却始终攥着她的手。医生继续说:“病情到了这个地步,是必须进行手术的。但这位姑娘的肿瘤不算难以切除,手术的话,成功率有百分之六十。”顾名思义,有百分之四十的几率,她就会永远离开我了。

    我想起什么,嘲弄地笑道:“什么肿瘤,医生你搞错了吧!她…她整天和大自然打交道,看的都是美景,又乐观,咋能得肿瘤呢?你们机器坏了,坏了!”她拉了拉我的手,说:“秋生,其实我在小的时候就已经确诊了…医生遗憾地告诉我还有两年时间,我那么小,不懂生死,但听了医生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啊,当时最喜欢火车,就踏上列车,从此没下来过。父母害怕承担巨额的医药费,在我作出决定前就离开了家。这便是故事的真相,我是个骗子吧,嘿嘿。”她歉意又自豪地笑了笑。

    我说:“是,你骗了我,因为你不了解我。我极度想做的事,一般是不计后果的,如果你那天说的悲剧如此,我就偏要和你在一起。假如现在到了法定年龄的话,还要和你结婚。”医生咳了一下,说:“这次叫你来,是有委托的。既然你们是情侣关系,是可以有手术裁决权的。那么…陈秋生,你同意手术的进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