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记 熊猫简史(5)
圣萨洛蓝
难得的，日光出现在晴朗的天空中，孤鹰扇动强劲的羽翼飞翔其间，扰动的气流之下的苍茫大地上，是白雪雕刻的北国。俯瞰之下，视线难以触及边界的巨大城市圣萨洛蓝，像是一颗反光的蓝宝石。除了大大小小纵横交错的道路上积雪被定时清扫以确保人车鹿马的通行无阻，秋雪赶在盛大的冬雪降临之前早已将街巷和形状各异的屋顶据为己有，孩子们欢笑着堆起雪人、打雪仗在无忧无虑中消遣时光，尽管只有盛夏时分雪会缺席，可一代又一代的北方人总是在童年保持着对雪的无限热爱。云杉、落叶松、冷杉等针叶树木披着银色的外衣静静矗立，没有人知道它们心中世界是怎样的，小孩们倒是对此产生过疑惑，而此刻站立在正房门外的隐狼正在进行着同样的思考，他看着院落内种植在四角高度超出四合院本身的雪树发呆，思绪漫无边际。
院落里来回走动的仆人和士兵或多或少都在经过他时用好奇的眼光偷偷瞥了他一眼，隐狼戴着全副武装的白色盔甲，双手戴着锁甲手套，腰间佩戴精钢打造藏于剑鞘内的利剑。戴着仿造雪狼头部的钢铁头盔意味着人们难以看到他的面容，也意味着他的身份是部族长阿伊莫斯的近卫部队中的一员，在这个坐落在北境都城中心地带的硕大四合院内为自己能在此工作而感到骄傲的人们的自负感在他面前自然也就荡然无存。一个下午隐狼就这般一动不动地站立在门前，照耀进院落里的阳光倾斜角度越来越低，此刻夕阳迫近雪山，渲染天空这块无垠画布的晚霞色彩在分秒的呼吸之中逐渐淡去，都城西边的钟楼里傍晚六点的钟声如约响起，陪同这座雪中崛起的人烟袅袅的古老城市入夜，岁岁年年、朝朝暮暮不曾改变。隐狼的目光透过雪狼的双眼观察着静态的院落里动态的人，钟声让他意识到夜晚即将来临，阿伊莫斯大人与星仪大人的商讨很可能要持续到深夜了，他注意到一旁通向正厅的侧门开始出现端着盛有食物的餐具的仆人们。他的目光上挑，看着夜色一点点吞噬天空，亮丽的色彩逐渐消失，隐狼想起了在德里林塞的夜，没有周遭纷纭的世俗景象，坐在雪地上望向星空，四面群山环绕，只有隔世的宁静。
那个夜晚之后，他正式成为了佑北之灵的一员，不为世人知晓的影子军队。更加艰苦的训练接踵而至，在与战友们的并肩训练之中他已经快要忘却过往的痛苦记忆了，他逐渐形成了对自己崭新身份的荣辱与使命感，对于鹿熊部族的爱与信仰相比从前更加坚固；隐狼也在德里林塞度过了自己的成人礼，在心中他将那里当作自己的家。在莫塞大叔的教导下，他学会了许多东西，也拥有了成人的道德观和价值观，他的内心与生理年龄一样成年了。不久各个方面表现突出的隐狼就被任命为莫塞大叔领导下一个小队的什长，这其中当然少不了莫塞大叔的帮助。他觉得自己应该就会这样一直待在德里林塞训练，为部族长所说的将要到来的那一天做准备。一次模拟对战过程中，极少前来德里林塞的阿伊莫斯大人也在观战，他注意到了作战异常英勇的隐狼，让他成为了自己的近卫士兵。离开德里林塞之前，莫塞大叔告诫他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能向外人提及有关的德里林塞的一切。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隐狼从一个普通的孩子成为了流亡者，又从流亡者变成佑北之灵的士兵，最后成为鹿熊部族部族长的近卫部队狼灵的一员。阿伊莫斯大人亲自为他取了一个新的名字：炘昇。炘昇是隐狼，也是那个孩子，但从他加入狼灵部队那一刻起他就成为了炘昇。炘昇很快适应了圣萨洛蓝的生活，他拥有自己的个人住所，与狼灵的其他成员一同居住在雪宫的西南角，负责保护阿伊莫斯大人的安全。炘昇不知道的是，狼灵中除了他还有一小部分同样来自德里林塞的士兵，他们彼此都隐藏着自己的身份时刻准备为保护鹿熊部族的部族长而献出生命。阿伊莫斯大人经常带着他出行，告诉他许多有关圣萨洛蓝的知识，他总是会默默倾听并记住。不同于德里林塞和他故乡的小部落，圣萨洛蓝作为整个北方最大的城市，位置相对靠南，商贸繁荣，人口众多，定居于此的人除了北方人还有来自大陆各方的百姓。他开始喜欢上作为行政中心和部族长居所的雪宫的庄严肃静，也喜欢上雪宫之外热闹的世界。炘昇会在难得的休假日里戴着面具经过请示后离开雪宫游荡，大街小巷上充满生活气息的景象让他不禁怀念起故乡，这时炘昇总会想起莫塞大叔的话，怀念过往往往意味着过往已不可追。
一位身穿雪白长袍的女子突然出现在炘昇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绪。“近卫大人，您饿了吗，母亲嘱咐我带一份晚餐给您。”说着她转身就要去端一旁侍女手中盘子里的饭菜，炘昇先在心里说一了遍然后刻意降低音调说：“不用，谢谢殿下。”年轻的女子停下转身的动作回过头来：“诶？近卫大人，我看您站了一下午了，不累吗？闻着端进正房的一道道可口饭菜飘来的香味不饿吗？”一般人见到全副武装的炘昇都会敬而远之，可面前的女子却丝毫不害怕，她一脸好奇地看着他，白皙的精致脸蛋上写满了期待，粉嫩的樱桃小嘴微微张开，头上戴着一个蓝色的蝴蝶结，因为天气的原因两抹红晕出现在两边脸颊上，炘昇心跳有些莫名加快，他不知道如何回应这样一个看起来天真可爱的女孩子，但他无论如何在履行保护阿伊莫斯大人的职责时要保证自己头脑的清醒。
“殿下，谢谢您的好意，请您离开。”女孩撅了撅嘴：“什么嘛，真无聊。”再次转身后又突然回头看向炘昇，睁大水灵的双眼看着他：“近卫大人，您能告诉我名字吗？我还是第一次在家里看到活生生的狼灵战士呢，那副盔甲之下藏着怎样一个人呢，我很好奇。总之您能先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大小姐！请注意你的身份啊，不要去打扰阿伊莫斯大人的近卫了，我们回房间去吧。”一旁等候的女仆有些担心地催促着女孩，她笑着说：“酥妈，等等嘛。”女孩微笑着看向炘昇，“告诉我嘛，近卫大人，我先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做星漓。星河的星，淋漓尽致的漓。”那副甜美的笑容，在炘昇看来像是夏日里融化冰雪的暖阳，故乡的玩伴中可没有如此楚楚动人的女孩。看样子她是不会轻易罢休的，炘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尽管感到奇怪与无奈，他还是选择顺应这个应该是星仪大人爱女的女孩，“殿下，我的名字叫做炘昇。既然殿下已经知道了，请回去休息吧。烦请殿下不要再干扰我的工作了。”
“炘昇？有趣的名字，如果下次遇到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是哪两个字哦。嘻。”女孩雀跃地转身离开，一旁的女仆向炘昇弯腰以示歉意然后端着盘子跟在她的身后。院落里亮起的暖色调灯光照射在女孩轻快的背影上，看得炘昇有些莫名发怔。
白色的沙发上放置着一整块白鹿皮制成的坐垫，面前大理石雕刻而成的长方形茶几上摆着一个青花瓷花瓶，里面插着几束艳丽的郁金香，旁边放置着一盏金铜色的灯，灯座上有一个凹陷进去的位置，里面放着一颗火能石，扣上黑色的挡板，火能石散发出的光透过黄色的灯罩散发出黄色的光，几道散发诱人香味的菜肴被人讲究地摆放在茶几中央不偏不倚，茶几铺在一层厚厚的地毯上，身穿貂皮大衣的两人对立茶几坐在地毯上。厅内正中心的屋顶悬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形如展开成三百六十度的书，沙发后面是一整面墙的黑木书柜，昂贵的书籍充斥着整个书柜，与书柜相对的遥远墙面上挂着一幅北陆的地图，南起秦岭山脉，北至鲸歌海，各个城市部落和纵横交错的道路网都详细地标注在这副地图上，甚至于鹿熊部族各地兵力分布以及执夷北军的兵力分布也都标注在内。胸前别有一枚驯鹿勋章的中年银发男子目光和蔼地看着正在吃鹿肉的英俊年轻人，拿起手中的银质酒杯，“阿伊莫斯大人，请允许我敬您一杯猎鹿酒。”极北急忙吞咽下口中尚在咀嚼的烤肉，举起餐盘旁盛有猎鹿酒的酒杯，与对坐的星仪碰杯对饮，然后放下酒杯，看向星仪。
“权相大人……星仪叔叔，您何须叫我阿伊莫斯。极北感谢您对我的帮助与保护。父亲已经去世一载有余，可我却从您这里感受到父爱般的呵护，让我顺利接掌鹿熊部族的部族长权力，维持了各部落的统一与和平。今后的时日要烦请您继续与我同行，为北方也为鹿熊部族争取一个美好的未来而努力。”
“我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事，微不足道的贡献罢了。极北，你有仔细考虑过失败的后果吗？我族数千万人民的生死可能就要受人摆布了。”
“我族数千年来定居于环境恶劣的北疆，与熊狼搏斗、与冰雪抗争，何曾畏惧又何曾低头？如果真的失败了，鹿熊部族也不会任人摆布，我和月阕氏一族会承担起所有责任，届时会有一个我挑选出的合格继任者以和平姿态与阿斯德洛的王公们达成和解。”银发的权相看着眼前男子说完此番话后默默把玩着左手食指上白银锻造的克纳索之戒的模样轻轻叹息，“孩子，倘若你只是一个普通贵族家的孩子，哪怕是平民百姓家出生的孩子，那也可以拥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不会过早地丢失天真，拥有一个按部就班的未来，又怎么会需要承担一个年轻生命难以承担的责任呢？如若未来之事不尽人意，我身为权相，会与议政会和你一同承担起这份责任的。”
“叔叔，我并不感觉有何不妥。相反，我很高兴可以拥有为我族之未来而奋斗的机会与权力，月阕氏族的孩子生来就被赋予此等使命，父亲的话语始终盘旋在我的耳边，我不能辱没阿伊莫斯的声名，心中不变的信念一如莱扎云瀑湖的静谧湖水，从拥有意识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代表自己而活着。”
“我们的身份是一个囚笼，比白雪笼罩的泊修泽托山更加坚不可摧的囚笼，囚笼内是现实，囚笼外是未知、未知的现实。”
“所以人对于自身命运何必在意，拥有即所有。”星仪意识到话题偏离有些过远，尽管这样倾向于思想的谈话有助于放松，但时间并不充裕，看似祥和的阿斯德洛大陆表面之下恰如秋日里大陆东端的螺湾暗潮涌动，新晋的阿伊莫斯如果是个平庸的君主倒也可以置身事外，可极北偏偏是个雄心壮志的孩子，他不会浪费自己天生完美的獠牙去吃草，所以应该务实地继续探讨如何达到北方的目的，焰火殿的政治会议是一方面，阿伊莫斯和他的权相会议是另一方面。
他咳了一下，目光依旧正视面前的人，态度却完全转变，声音沉稳地说：“阿伊莫斯，由流亡者组成的佑北之灵只能慢慢让民众接受，而且也要等到尘埃落定之后。现阶段的紧要任务是训练佑北之灵和阿莫伊斯之盾的协同作战能力，让军队先接纳佑北之灵的存在。”意识到星仪语气和表情变化的极北神情变得严肃，“嗯，即使如此也无法让阿莫伊斯之盾的三十万鹿熊部族士兵全部参与训练，先和游骑兵部队进行契合训练。佑北之灵的调动和驻扎安排就全权由你负责，按照之前敲定的方案去实施。”阿伊莫斯停顿了一下，突然转身看向右侧挂在墙壁上的北陆地图，视线下移看向南端的秦岭山脉，注视其上标注的执夷北军图标和一个数字“十万”，继续说道：“漠北将军数天前告知我驻守在圣萨洛蓝和北境各地的执夷北军要从十万人中挑选并调遣七万名士兵与秦岭山脉的驻防部队轮换。”
“如此谨慎地表达，陛下依旧保持着他的风度，尽管所行之事写满了对我们的忌惮。”
“漠北说他会亲自监督军队的调动，十七万士兵坐镇秦岭山脉，漠北领兵，星仪，我都要犹豫要不要放虎归山了。阿莫伊斯之盾的人数不过三十万，南下的秦岭山脉本就如同天堑，又有执夷北军驻防，正面进攻的话易守难攻啊。”
“阿伊莫斯，我得到一条绝密消息，在未知感带来的恐慌之下，惊蛰谷的东方谷雨也坐不住了。有二十万装备精良的执夷东军悄然突破禁忌，他们将跨过荆棘沼泽、穿过阿曼丛林，从广袤的无人地带到达秦岭山脉，防守冬至要塞的东侧阵线。……我想我们必须借道南下。”
“将三十七万人之众的执夷军队屯集在冬至要塞吗？当真是看得起鹿熊部族的战斗力。好在迭阙地区不只有夜雨森林一方势力，就连弱不禁风的西民族联盟在嗅到帝国面临巨变的气息都蠢蠢欲动，在他们的帮助之下，游骑兵部队可以躲开执夷西军的视线借道南下，从背部进攻，与正面的军队夹击冬至要塞。”
“如果拿下毗邻秦岭山脉南部的唯一重镇西泽，意味着将整个建立在廊月平原之上无险可据的云覆州纳入囊中，与光影之间又隔着赴海江，一旦奇袭成功，我们确实可以在几乎没有后顾之忧的条件下与正面部队前后夹击攻下冬至要塞，彼时如若上官重宇真的有本事攻陷光影，那我们也就有资本和上官家族瓜分阿斯德洛。”
“我担心，西民族联盟真的可以阻挡执夷西军的回防吗，或者说他们能否成为可靠的盟友？如果执夷西军成功回防那么届时珍贵的游骑兵部队反而会被合围。虽然上官重宇那个老狐狸允诺我他会借助夜雨森林牵制住执夷西军的脚步，可如果他希望看戏，到时候一口吞下所有怎么办？”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的存在，但是尊敬的阿伊莫斯，上官重宇和您的选择都是孤注一掷，就算他希望渔翁得利，那与我们撕破脸皮也应该发生在光影沦陷、熊猫家族覆灭之后，因为不计算执夷东军的执夷军队依然有足足一百四十余万之众，上官重宇是不可能在没有解决敌人时就将刀刃插入盟友体内的。”
“虽然盟友关系不大可能短时破裂，但想要成功达到结盟的目的也并非易事。拥有一百万兵力的执夷东军有很大的变数，虽然熊猫家族世代坚守惊蛰谷，抵御深渊之敌，可如果光影覆灭、皇系陨落，他们还有什么心思承担守护整个阿斯德洛的职责。以南北两方势力想要应对执夷军队本就困难重重，如果面对深渊之敌作战勇猛装备精良的执夷东军加入战场，这局面实在是难以推测会走向怎样的结局。而且……而且深渊中的怪物如果冲出惊蛰谷，会给阿斯德洛带来怎样的灾难，没有人敢保证，也许最终迎来的是我们所有人的死亡。”
“八百年的镇守表明人类是可以抵御这场灾难的，阿伊莫斯。我们做好北境自己的应对策略即可，一个星期之后我会将和议政会全体成员制定出的出兵攻占冬至要塞以及后续应对上官家族和惊蛰谷的最终方案呈报给您，阿伊莫斯，伟大的火神阿莫伊斯会庇佑他的子民。”
“但愿吧，权相大人。我们手中的拳头就是最好的信仰。上官重宇的底牌还没有亮出，虽然他允诺深渊一事如果失控上官家族同样会承担起责任，但我不敢完全相信他，他手中握有的底牌也许会成为抵御深渊的利器，但同样也可能成为杀死我们的武器。你要保证议政会的最终方案稳妥而有效，谨慎是鹿熊部族为数不多的底牌。”
“是，阿伊莫斯。我明白轻重。上官重宇与我们结盟的条件是攻克冬至要塞威胁光影北部……阿伊莫斯，您希望造成何种程度的威胁？”
“尽管很卑劣，但我希望不耗费兵力达成这个要求。”星仪琢磨着阿伊莫斯的话略加思索了一番，随后他看着眼前年轻人英俊面容上清澈的目光，感到一丝恐惧，“您，您想在光影的落英和云顶两座水库投毒？”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伤害无辜的百姓，可我族战士的生命更加重要。”
“我知道了，阿伊莫斯，这个作为备选方案可以吗？”
“当然，虽然有些冒犯，但我确实没有父亲那样武断，这不过是其中一个方法。”星仪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好在他并非心狠独断之人，还可以潜移默化地引导他成为一个优秀的阿伊莫斯。
“权相大人，北方商会在光影的财产转移得如何？”
“阿伊莫斯，珍贵的黄金储备已经于两月前从商会的仓库中秘密运往圣萨洛蓝，预计两天后达到。维持商会在光影的运作会为我们提供诸多便利，所以商会的人员及大量贸易商品并未转移，这在一定程度上也降低了其他势力对商会的关注。”
“嗯，作为鹰翼在光影的中心据点，商会的正常运作是不能停止的。”
北方商会虽然拥有巨大的财力，但相比巨人般的南方商会就黯然失色了，上官家族作为南方家族的首领，其强大的实力很大一部分原因得益于其掌控的南方商会。极北想起那个人的面孔，还有他与生俱来的高傲。
“上官重宇……权相大人，南方的军队部署变动如何？”
“阿伊莫斯，根据鹰翼的报告，三十五万执夷南军已经在雄踞岭集结完毕，不久将会出发奔赴靖川镇守御南关。”
“那个号称帝国的将星，苏皖统领呢？”
“他正是此次奉命率领执夷南军调往御南关的人选。”
“那么剩下的十五万帝国军队就是由他的副将夏侯统治了，这依旧是不小的麻烦啊，何况对立的南宫家族还有五万私兵，加上支持南宫家族的那些贵族们，面对如此多的麻烦，上官重宇还真是够有魄力呢，啧啧。”
“阿伊莫斯，我想上官重宇也许根本没有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否则他如何来的自信要攻陷帝都光影呢？”极北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在不知不觉中时间悄然流逝，现在已然迫近午夜。
“总之无论如何，我要为北方谋得一个美好的未来，牺牲在所难免，即便是我的生命。权相大人，为了北境，我们要暂时摒弃北方贵族好不容易数百年培养起来世代传承的忠厚善良的性情了。”星仪淡淡地看向他，目光中好似空无又好似饱含情感，他轻声回应：“是，我的阿伊莫斯。”
门开的一瞬间，炘昇警觉地看向来人，是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阿伊莫斯长吐了一口气，仰头望向院落上方的朗朗星空，目光所及的深空之上，是怎样一个世界呢，至少没有眼前世界这般的纷纷扰扰吧。月光清澈，星光闪烁，此刻近乎无人的空旷院落，在他的眼中折射出绚丽的颜色。他侧身看了眼站姿依旧挺拔的炘昇，迈出脚步，“走吧。”炘昇无言地跟随在他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步的距离。走出权相府，大门外的道路旁停着一辆暗金色的火石车，车边等候着一支二十人制的狼灵小队。炘昇向他们点头示意，狼灵卫迅速分列火石车的前后两侧面对阿伊莫斯，挥动戴有锁甲手套的右拳敲击胸口的雪狼勋章单膝跪立，清脆的撞击声随即响起。阿伊莫斯迈向车门开启的火石车，坐上之后转头看向正要走向车头的炘昇，伸出手示意他也坐上车。炘昇有些诧异，但仍旧服从的坐上了火石车，将坚固的隔音车门关闭。随着车门的关闭，前方驾驶室内的车侍官按下操作面板上的开关，车底动力舱内火能石被触发并产生热能，将水箱中的液态水转化成水蒸气推动活塞带动传动装置促使车轮转动，车轮开始缓缓滚动，车侍官双手握住转向盘控制前进方向。在北陆，火石车是极其昂贵的代步工具，但它的速度甚至不及马车，更多被看成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放眼整个阿斯德洛大陆，依靠能量石驱动的车辆是十分奢侈的存在。狼灵卫围绕着火石车构建防御阵型，随速度不快不慢的火石车同步离去。乘坐室内中间放置着一台茶桌，上面放置一套沏茶用的瓷器茶具，是从光影购入的昂贵茶具，其上的纹路源自迭阙的祭雨舞，一旁有一副围棋，棋盘上黑白两子的排布错综复杂；与车门相对的一边挂着展开来的金丝绸缎车帘，将映入车窗内的阳光遮挡。阿伊莫斯亲手沏茶，选用南方涟漪州特供的茶叶，坐在对面的炘昇感到受宠若惊，有些举手无措地看着他。
“见到那个小女孩了？”阿伊莫斯看着从壶口流下的开水，不经意地问道。炘昇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是的，尊敬的阿伊莫斯。她很活跃，不怕生。我想请问，为什么她会对我好奇？”
“星漓是我成为阿伊莫斯之前从小到大的玩伴，她很爱捉弄人，也很善良，对于任何新鲜的事物都会感到好奇，可以第一次近距离与我的狼灵卫交谈的机会她一定不会放过。”
“尊敬的阿伊莫斯，是我造次了，请您降罪于我。”他将头重重低下，“你不必受雪宫中种种礼仪制度的拘束，至少独自在我面前、在雪宫之外不必如此。”阿伊莫斯轻扯车帘瞥了一眼窗外的光，“平静的午夜，肆意淌漾的月光，风雪之中的温柔乡，你喜欢圣萨洛蓝吗？”
“我更享受德里林塞的磨砺，但保护您的职责，尊敬的阿伊莫斯，赋予我无上的荣光，这座城市因此对我有意义；说不上喜欢，但我怀揣着敬畏。”他直视藏在盔甲后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他的心，“哈扎莫塞告诉我，你是克萨俄部落的孩子。”
“那确实是我的故乡，我尊敬的阿伊莫斯。”
“狼灵卫都说你的箭术百里挑一，为什么不再触碰了。”
“我不相信自己的箭，但我会紧握手中的利剑站在您身前为您阻挡一切。”
“脱脱妥，你已经直视你的过往，何必在意。勇敢之人，会将心中的枷锁打磨成手中的利剑。”
听到这个熟悉无比如今却要深深掩藏的名字，炘昇心中一丝颤动，音色依旧平稳：“我会全力去克服，尊敬的阿伊莫斯。”
“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我希望你勇敢，孩子，会有一片战场等待你的到来，也许你会成长为北陆的骄傲。”罕见地，他在沉默中品味甜美的赞词，并未在意年长不了他几岁的阿伊莫斯用孩子称呼他这件事。
“这棋局，你可能不懂，有时间我会教你，你先看这黑白棋子，其实就是尘世间的我们。对于阿斯德洛而言，它不会在意停留在它棋面上的棋子如何变化，因为诸般变化终究囿于棋盘之内。执白执黑并不重要，我们一切的努力，只希望鹿熊部族能够成为那个提子之人。”
他听不太懂，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些话，一杯冒着热气的浓茶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个爽朗的笑容出现在那个尊贵的男人脸上，“摘下你的头盔，喝茶。”
……
难得的，日光出现在晴朗的天空中，孤鹰扇动强劲的羽翼飞翔其间，扰动的气流之下的苍茫大地上，是白雪雕刻的北国。俯瞰之下，视线难以触及边界的巨大城市圣萨洛蓝，像是一颗反光的蓝宝石。除了大大小小纵横交错的道路上积雪被定时清扫以确保人车鹿马的通行无阻，秋雪赶在盛大的冬雪降临之前早已将街巷和形状各异的屋顶据为己有，孩子们欢笑着堆起雪人、打雪仗在无忧无虑中消遣时光，尽管只有盛夏时分雪会缺席，可一代又一代的北方人总是在童年保持着对雪的无限热爱。云杉、落叶松、冷杉等针叶树木披着银色的外衣静静矗立，没有人知道它们心中世界是怎样的，小孩们倒是对此产生过疑惑，而此刻站立在正房门外的隐狼正在进行着同样的思考，他看着院落内种植在四角高度超出四合院本身的雪树发呆，思绪漫无边际。
院落里来回走动的仆人和士兵或多或少都在经过他时用好奇的眼光偷偷瞥了他一眼，隐狼戴着全副武装的白色盔甲，双手戴着锁甲手套，腰间佩戴精钢打造藏于剑鞘内的利剑。戴着仿造雪狼头部的钢铁头盔意味着人们难以看到他的面容，也意味着他的身份是部族长阿伊莫斯的近卫部队中的一员，在这个坐落在北境都城中心地带的硕大四合院内为自己能在此工作而感到骄傲的人们的自负感在他面前自然也就荡然无存。一个下午隐狼就这般一动不动地站立在门前，照耀进院落里的阳光倾斜角度越来越低，此刻夕阳迫近雪山，渲染天空这块无垠画布的晚霞色彩在分秒的呼吸之中逐渐淡去，都城西边的钟楼里傍晚六点的钟声如约响起，陪同这座雪中崛起的人烟袅袅的古老城市入夜，岁岁年年、朝朝暮暮不曾改变。隐狼的目光透过雪狼的双眼观察着静态的院落里动态的人，钟声让他意识到夜晚即将来临，阿伊莫斯大人与星仪大人的商讨很可能要持续到深夜了，他注意到一旁通向正厅的侧门开始出现端着盛有食物的餐具的仆人们。他的目光上挑，看着夜色一点点吞噬天空，亮丽的色彩逐渐消失，隐狼想起了在德里林塞的夜，没有周遭纷纭的世俗景象，坐在雪地上望向星空，四面群山环绕，只有隔世的宁静。
那个夜晚之后，他正式成为了佑北之灵的一员，不为世人知晓的影子军队。更加艰苦的训练接踵而至，在与战友们的并肩训练之中他已经快要忘却过往的痛苦记忆了，他逐渐形成了对自己崭新身份的荣辱与使命感，对于鹿熊部族的爱与信仰相比从前更加坚固；隐狼也在德里林塞度过了自己的成人礼，在心中他将那里当作自己的家。在莫塞大叔的教导下，他学会了许多东西，也拥有了成人的道德观和价值观，他的内心与生理年龄一样成年了。不久各个方面表现突出的隐狼就被任命为莫塞大叔领导下一个小队的什长，这其中当然少不了莫塞大叔的帮助。他觉得自己应该就会这样一直待在德里林塞训练，为部族长所说的将要到来的那一天做准备。一次模拟对战过程中，极少前来德里林塞的阿伊莫斯大人也在观战，他注意到了作战异常英勇的隐狼，让他成为了自己的近卫士兵。离开德里林塞之前，莫塞大叔告诫他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能向外人提及有关的德里林塞的一切。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隐狼从一个普通的孩子成为了流亡者，又从流亡者变成佑北之灵的士兵，最后成为鹿熊部族部族长的近卫部队狼灵的一员。阿伊莫斯大人亲自为他取了一个新的名字：炘昇。炘昇是隐狼，也是那个孩子，但从他加入狼灵部队那一刻起他就成为了炘昇。炘昇很快适应了圣萨洛蓝的生活，他拥有自己的个人住所，与狼灵的其他成员一同居住在雪宫的西南角，负责保护阿伊莫斯大人的安全。炘昇不知道的是，狼灵中除了他还有一小部分同样来自德里林塞的士兵，他们彼此都隐藏着自己的身份时刻准备为保护鹿熊部族的部族长而献出生命。阿伊莫斯大人经常带着他出行，告诉他许多有关圣萨洛蓝的知识，他总是会默默倾听并记住。不同于德里林塞和他故乡的小部落，圣萨洛蓝作为整个北方最大的城市，位置相对靠南，商贸繁荣，人口众多，定居于此的人除了北方人还有来自大陆各方的百姓。他开始喜欢上作为行政中心和部族长居所的雪宫的庄严肃静，也喜欢上雪宫之外热闹的世界。炘昇会在难得的休假日里戴着面具经过请示后离开雪宫游荡，大街小巷上充满生活气息的景象让他不禁怀念起故乡，这时炘昇总会想起莫塞大叔的话，怀念过往往往意味着过往已不可追。
一位身穿雪白长袍的女子突然出现在炘昇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绪。“近卫大人，您饿了吗，母亲嘱咐我带一份晚餐给您。”说着她转身就要去端一旁侍女手中盘子里的饭菜，炘昇先在心里说一了遍然后刻意降低音调说：“不用，谢谢殿下。”年轻的女子停下转身的动作回过头来：“诶？近卫大人，我看您站了一下午了，不累吗？闻着端进正房的一道道可口饭菜飘来的香味不饿吗？”一般人见到全副武装的炘昇都会敬而远之，可面前的女子却丝毫不害怕，她一脸好奇地看着他，白皙的精致脸蛋上写满了期待，粉嫩的樱桃小嘴微微张开，头上戴着一个蓝色的蝴蝶结，因为天气的原因两抹红晕出现在两边脸颊上，炘昇心跳有些莫名加快，他不知道如何回应这样一个看起来天真可爱的女孩子，但他无论如何在履行保护阿伊莫斯大人的职责时要保证自己头脑的清醒。
“殿下，谢谢您的好意，请您离开。”女孩撅了撅嘴：“什么嘛，真无聊。”再次转身后又突然回头看向炘昇，睁大水灵的双眼看着他：“近卫大人，您能告诉我名字吗？我还是第一次在家里看到活生生的狼灵战士呢，那副盔甲之下藏着怎样一个人呢，我很好奇。总之您能先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大小姐！请注意你的身份啊，不要去打扰阿伊莫斯大人的近卫了，我们回房间去吧。”一旁等候的女仆有些担心地催促着女孩，她笑着说：“酥妈，等等嘛。”女孩微笑着看向炘昇，“告诉我嘛，近卫大人，我先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做星漓。星河的星，淋漓尽致的漓。”那副甜美的笑容，在炘昇看来像是夏日里融化冰雪的暖阳，故乡的玩伴中可没有如此楚楚动人的女孩。看样子她是不会轻易罢休的，炘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尽管感到奇怪与无奈，他还是选择顺应这个应该是星仪大人爱女的女孩，“殿下，我的名字叫做炘昇。既然殿下已经知道了，请回去休息吧。烦请殿下不要再干扰我的工作了。”
“炘昇？有趣的名字，如果下次遇到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是哪两个字哦。嘻。”女孩雀跃地转身离开，一旁的女仆向炘昇弯腰以示歉意然后端着盘子跟在她的身后。院落里亮起的暖色调灯光照射在女孩轻快的背影上，看得炘昇有些莫名发怔。
白色的沙发上放置着一整块白鹿皮制成的坐垫，面前大理石雕刻而成的长方形茶几上摆着一个青花瓷花瓶，里面插着几束艳丽的郁金香，旁边放置着一盏金铜色的灯，灯座上有一个凹陷进去的位置，里面放着一颗火能石，扣上黑色的挡板，火能石散发出的光透过黄色的灯罩散发出黄色的光，几道散发诱人香味的菜肴被人讲究地摆放在茶几中央不偏不倚，茶几铺在一层厚厚的地毯上，身穿貂皮大衣的两人对立茶几坐在地毯上。厅内正中心的屋顶悬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形如展开成三百六十度的书，沙发后面是一整面墙的黑木书柜，昂贵的书籍充斥着整个书柜，与书柜相对的遥远墙面上挂着一幅北陆的地图，南起秦岭山脉，北至鲸歌海，各个城市部落和纵横交错的道路网都详细地标注在这副地图上，甚至于鹿熊部族各地兵力分布以及执夷北军的兵力分布也都标注在内。胸前别有一枚驯鹿勋章的中年银发男子目光和蔼地看着正在吃鹿肉的英俊年轻人，拿起手中的银质酒杯，“阿伊莫斯大人，请允许我敬您一杯猎鹿酒。”极北急忙吞咽下口中尚在咀嚼的烤肉，举起餐盘旁盛有猎鹿酒的酒杯，与对坐的星仪碰杯对饮，然后放下酒杯，看向星仪。
“权相大人……星仪叔叔，您何须叫我阿伊莫斯。极北感谢您对我的帮助与保护。父亲已经去世一载有余，可我却从您这里感受到父爱般的呵护，让我顺利接掌鹿熊部族的部族长权力，维持了各部落的统一与和平。今后的时日要烦请您继续与我同行，为北方也为鹿熊部族争取一个美好的未来而努力。”
“我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事，微不足道的贡献罢了。极北，你有仔细考虑过失败的后果吗？我族数千万人民的生死可能就要受人摆布了。”
“我族数千年来定居于环境恶劣的北疆，与熊狼搏斗、与冰雪抗争，何曾畏惧又何曾低头？如果真的失败了，鹿熊部族也不会任人摆布，我和月阕氏一族会承担起所有责任，届时会有一个我挑选出的合格继任者以和平姿态与阿斯德洛的王公们达成和解。”银发的权相看着眼前男子说完此番话后默默把玩着左手食指上白银锻造的克纳索之戒的模样轻轻叹息，“孩子，倘若你只是一个普通贵族家的孩子，哪怕是平民百姓家出生的孩子，那也可以拥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不会过早地丢失天真，拥有一个按部就班的未来，又怎么会需要承担一个年轻生命难以承担的责任呢？如若未来之事不尽人意，我身为权相，会与议政会和你一同承担起这份责任的。”
“叔叔，我并不感觉有何不妥。相反，我很高兴可以拥有为我族之未来而奋斗的机会与权力，月阕氏族的孩子生来就被赋予此等使命，父亲的话语始终盘旋在我的耳边，我不能辱没阿伊莫斯的声名，心中不变的信念一如莱扎云瀑湖的静谧湖水，从拥有意识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代表自己而活着。”
“我们的身份是一个囚笼，比白雪笼罩的泊修泽托山更加坚不可摧的囚笼，囚笼内是现实，囚笼外是未知、未知的现实。”
“所以人对于自身命运何必在意，拥有即所有。”星仪意识到话题偏离有些过远，尽管这样倾向于思想的谈话有助于放松，但时间并不充裕，看似祥和的阿斯德洛大陆表面之下恰如秋日里大陆东端的螺湾暗潮涌动，新晋的阿伊莫斯如果是个平庸的君主倒也可以置身事外，可极北偏偏是个雄心壮志的孩子，他不会浪费自己天生完美的獠牙去吃草，所以应该务实地继续探讨如何达到北方的目的，焰火殿的政治会议是一方面，阿伊莫斯和他的权相会议是另一方面。
他咳了一下，目光依旧正视面前的人，态度却完全转变，声音沉稳地说：“阿伊莫斯，由流亡者组成的佑北之灵只能慢慢让民众接受，而且也要等到尘埃落定之后。现阶段的紧要任务是训练佑北之灵和阿莫伊斯之盾的协同作战能力，让军队先接纳佑北之灵的存在。”意识到星仪语气和表情变化的极北神情变得严肃，“嗯，即使如此也无法让阿莫伊斯之盾的三十万鹿熊部族士兵全部参与训练，先和游骑兵部队进行契合训练。佑北之灵的调动和驻扎安排就全权由你负责，按照之前敲定的方案去实施。”阿伊莫斯停顿了一下，突然转身看向右侧挂在墙壁上的北陆地图，视线下移看向南端的秦岭山脉，注视其上标注的执夷北军图标和一个数字“十万”，继续说道：“漠北将军数天前告知我驻守在圣萨洛蓝和北境各地的执夷北军要从十万人中挑选并调遣七万名士兵与秦岭山脉的驻防部队轮换。”
“如此谨慎地表达，陛下依旧保持着他的风度，尽管所行之事写满了对我们的忌惮。”
“漠北说他会亲自监督军队的调动，十七万士兵坐镇秦岭山脉，漠北领兵，星仪，我都要犹豫要不要放虎归山了。阿莫伊斯之盾的人数不过三十万，南下的秦岭山脉本就如同天堑，又有执夷北军驻防，正面进攻的话易守难攻啊。”
“阿伊莫斯，我得到一条绝密消息，在未知感带来的恐慌之下，惊蛰谷的东方谷雨也坐不住了。有二十万装备精良的执夷东军悄然突破禁忌，他们将跨过荆棘沼泽、穿过阿曼丛林，从广袤的无人地带到达秦岭山脉，防守冬至要塞的东侧阵线。……我想我们必须借道南下。”
“将三十七万人之众的执夷军队屯集在冬至要塞吗？当真是看得起鹿熊部族的战斗力。好在迭阙地区不只有夜雨森林一方势力，就连弱不禁风的西民族联盟在嗅到帝国面临巨变的气息都蠢蠢欲动，在他们的帮助之下，游骑兵部队可以躲开执夷西军的视线借道南下，从背部进攻，与正面的军队夹击冬至要塞。”
“如果拿下毗邻秦岭山脉南部的唯一重镇西泽，意味着将整个建立在廊月平原之上无险可据的云覆州纳入囊中，与光影之间又隔着赴海江，一旦奇袭成功，我们确实可以在几乎没有后顾之忧的条件下与正面部队前后夹击攻下冬至要塞，彼时如若上官重宇真的有本事攻陷光影，那我们也就有资本和上官家族瓜分阿斯德洛。”
“我担心，西民族联盟真的可以阻挡执夷西军的回防吗，或者说他们能否成为可靠的盟友？如果执夷西军成功回防那么届时珍贵的游骑兵部队反而会被合围。虽然上官重宇那个老狐狸允诺我他会借助夜雨森林牵制住执夷西军的脚步，可如果他希望看戏，到时候一口吞下所有怎么办？”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的存在，但是尊敬的阿伊莫斯，上官重宇和您的选择都是孤注一掷，就算他希望渔翁得利，那与我们撕破脸皮也应该发生在光影沦陷、熊猫家族覆灭之后，因为不计算执夷东军的执夷军队依然有足足一百四十余万之众，上官重宇是不可能在没有解决敌人时就将刀刃插入盟友体内的。”
“虽然盟友关系不大可能短时破裂，但想要成功达到结盟的目的也并非易事。拥有一百万兵力的执夷东军有很大的变数，虽然熊猫家族世代坚守惊蛰谷，抵御深渊之敌，可如果光影覆灭、皇系陨落，他们还有什么心思承担守护整个阿斯德洛的职责。以南北两方势力想要应对执夷军队本就困难重重，如果面对深渊之敌作战勇猛装备精良的执夷东军加入战场，这局面实在是难以推测会走向怎样的结局。而且……而且深渊中的怪物如果冲出惊蛰谷，会给阿斯德洛带来怎样的灾难，没有人敢保证，也许最终迎来的是我们所有人的死亡。”
“八百年的镇守表明人类是可以抵御这场灾难的，阿伊莫斯。我们做好北境自己的应对策略即可，一个星期之后我会将和议政会全体成员制定出的出兵攻占冬至要塞以及后续应对上官家族和惊蛰谷的最终方案呈报给您，阿伊莫斯，伟大的火神阿莫伊斯会庇佑他的子民。”
“但愿吧，权相大人。我们手中的拳头就是最好的信仰。上官重宇的底牌还没有亮出，虽然他允诺深渊一事如果失控上官家族同样会承担起责任，但我不敢完全相信他，他手中握有的底牌也许会成为抵御深渊的利器，但同样也可能成为杀死我们的武器。你要保证议政会的最终方案稳妥而有效，谨慎是鹿熊部族为数不多的底牌。”
“是，阿伊莫斯。我明白轻重。上官重宇与我们结盟的条件是攻克冬至要塞威胁光影北部……阿伊莫斯，您希望造成何种程度的威胁？”
“尽管很卑劣，但我希望不耗费兵力达成这个要求。”星仪琢磨着阿伊莫斯的话略加思索了一番，随后他看着眼前年轻人英俊面容上清澈的目光，感到一丝恐惧，“您，您想在光影的落英和云顶两座水库投毒？”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伤害无辜的百姓，可我族战士的生命更加重要。”
“我知道了，阿伊莫斯，这个作为备选方案可以吗？”
“当然，虽然有些冒犯，但我确实没有父亲那样武断，这不过是其中一个方法。”星仪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好在他并非心狠独断之人，还可以潜移默化地引导他成为一个优秀的阿伊莫斯。
“权相大人，北方商会在光影的财产转移得如何？”
“阿伊莫斯，珍贵的黄金储备已经于两月前从商会的仓库中秘密运往圣萨洛蓝，预计两天后达到。维持商会在光影的运作会为我们提供诸多便利，所以商会的人员及大量贸易商品并未转移，这在一定程度上也降低了其他势力对商会的关注。”
“嗯，作为鹰翼在光影的中心据点，商会的正常运作是不能停止的。”
北方商会虽然拥有巨大的财力，但相比巨人般的南方商会就黯然失色了，上官家族作为南方家族的首领，其强大的实力很大一部分原因得益于其掌控的南方商会。极北想起那个人的面孔，还有他与生俱来的高傲。
“上官重宇……权相大人，南方的军队部署变动如何？”
“阿伊莫斯，根据鹰翼的报告，三十五万执夷南军已经在雄踞岭集结完毕，不久将会出发奔赴靖川镇守御南关。”
“那个号称帝国的将星，苏皖统领呢？”
“他正是此次奉命率领执夷南军调往御南关的人选。”
“那么剩下的十五万帝国军队就是由他的副将夏侯统治了，这依旧是不小的麻烦啊，何况对立的南宫家族还有五万私兵，加上支持南宫家族的那些贵族们，面对如此多的麻烦，上官重宇还真是够有魄力呢，啧啧。”
“阿伊莫斯，我想上官重宇也许根本没有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否则他如何来的自信要攻陷帝都光影呢？”极北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在不知不觉中时间悄然流逝，现在已然迫近午夜。
“总之无论如何，我要为北方谋得一个美好的未来，牺牲在所难免，即便是我的生命。权相大人，为了北境，我们要暂时摒弃北方贵族好不容易数百年培养起来世代传承的忠厚善良的性情了。”星仪淡淡地看向他，目光中好似空无又好似饱含情感，他轻声回应：“是，我的阿伊莫斯。”
门开的一瞬间，炘昇警觉地看向来人，是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阿伊莫斯长吐了一口气，仰头望向院落上方的朗朗星空，目光所及的深空之上，是怎样一个世界呢，至少没有眼前世界这般的纷纷扰扰吧。月光清澈，星光闪烁，此刻近乎无人的空旷院落，在他的眼中折射出绚丽的颜色。他侧身看了眼站姿依旧挺拔的炘昇，迈出脚步，“走吧。”炘昇无言地跟随在他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步的距离。走出权相府，大门外的道路旁停着一辆暗金色的火石车，车边等候着一支二十人制的狼灵小队。炘昇向他们点头示意，狼灵卫迅速分列火石车的前后两侧面对阿伊莫斯，挥动戴有锁甲手套的右拳敲击胸口的雪狼勋章单膝跪立，清脆的撞击声随即响起。阿伊莫斯迈向车门开启的火石车，坐上之后转头看向正要走向车头的炘昇，伸出手示意他也坐上车。炘昇有些诧异，但仍旧服从的坐上了火石车，将坚固的隔音车门关闭。随着车门的关闭，前方驾驶室内的车侍官按下操作面板上的开关，车底动力舱内火能石被触发并产生热能，将水箱中的液态水转化成水蒸气推动活塞带动传动装置促使车轮转动，车轮开始缓缓滚动，车侍官双手握住转向盘控制前进方向。在北陆，火石车是极其昂贵的代步工具，但它的速度甚至不及马车，更多被看成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放眼整个阿斯德洛大陆，依靠能量石驱动的车辆是十分奢侈的存在。狼灵卫围绕着火石车构建防御阵型，随速度不快不慢的火石车同步离去。乘坐室内中间放置着一台茶桌，上面放置一套沏茶用的瓷器茶具，是从光影购入的昂贵茶具，其上的纹路源自迭阙的祭雨舞，一旁有一副围棋，棋盘上黑白两子的排布错综复杂；与车门相对的一边挂着展开来的金丝绸缎车帘，将映入车窗内的阳光遮挡。阿伊莫斯亲手沏茶，选用南方涟漪州特供的茶叶，坐在对面的炘昇感到受宠若惊，有些举手无措地看着他。
“见到那个小女孩了？”阿伊莫斯看着从壶口流下的开水，不经意地问道。炘昇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是的，尊敬的阿伊莫斯。她很活跃，不怕生。我想请问，为什么她会对我好奇？”
“星漓是我成为阿伊莫斯之前从小到大的玩伴，她很爱捉弄人，也很善良，对于任何新鲜的事物都会感到好奇，可以第一次近距离与我的狼灵卫交谈的机会她一定不会放过。”
“尊敬的阿伊莫斯，是我造次了，请您降罪于我。”他将头重重低下，“你不必受雪宫中种种礼仪制度的拘束，至少独自在我面前、在雪宫之外不必如此。”阿伊莫斯轻扯车帘瞥了一眼窗外的光，“平静的午夜，肆意淌漾的月光，风雪之中的温柔乡，你喜欢圣萨洛蓝吗？”
“我更享受德里林塞的磨砺，但保护您的职责，尊敬的阿伊莫斯，赋予我无上的荣光，这座城市因此对我有意义；说不上喜欢，但我怀揣着敬畏。”他直视藏在盔甲后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他的心，“哈扎莫塞告诉我，你是克萨俄部落的孩子。”
“那确实是我的故乡，我尊敬的阿伊莫斯。”
“狼灵卫都说你的箭术百里挑一，为什么不再触碰了。”
“我不相信自己的箭，但我会紧握手中的利剑站在您身前为您阻挡一切。”
“脱脱妥，你已经直视你的过往，何必在意。勇敢之人，会将心中的枷锁打磨成手中的利剑。”
听到这个熟悉无比如今却要深深掩藏的名字，炘昇心中一丝颤动，音色依旧平稳：“我会全力去克服，尊敬的阿伊莫斯。”
“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我希望你勇敢，孩子，会有一片战场等待你的到来，也许你会成长为北陆的骄傲。”罕见地，他在沉默中品味甜美的赞词，并未在意年长不了他几岁的阿伊莫斯用孩子称呼他这件事。
“这棋局，你可能不懂，有时间我会教你，你先看这黑白棋子，其实就是尘世间的我们。对于阿斯德洛而言，它不会在意停留在它棋面上的棋子如何变化，因为诸般变化终究囿于棋盘之内。执白执黑并不重要，我们一切的努力，只希望鹿熊部族能够成为那个提子之人。”
他听不太懂，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些话，一杯冒着热气的浓茶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个爽朗的笑容出现在那个尊贵的男人脸上，“摘下你的头盔，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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