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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薄幸郎

    接过书本,周行德随手翻开一页,上面写着“故天生之物,必因才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

    字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却不知道什么意思。

    他几乎要仰天长啸:早知要穿越到古代,当初就该去学中文的!

    见周行德一脸凝重,叶天禹倒没想到这个周先生对四书五经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反觉得此人颇有师道威严,只规矩地站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

    既然主将不说话,其他人也都安静下来,上百双眼睛都落到周行德身上。

    周行德心中乱成一团,背心不断有汗水渗出。

    三姐在旁边看得明白,心中冷笑。心道,这个花和尚连戒疤都没有,没正式剃度,估计也没正经读过什么经书,只怕肚子里都是草包。还当人先生呢,也只能骗骗叶天禹这个蠢货。

    她早就恨周行德入骨,巴不得这鸟和尚在众人面前出大丑,立即轻笑一声对叶天禹道:“叶将军,我家相公,虽然是个读书人,可平日里却专爱读佛经。你若一心向佛,他倒可是指点指点你。”

    “读佛经?”叶天禹抓了抓脑袋:“万岁爷让我读书明理,和尚们那套东西是教人避世出家的,若随周先生学佛,不好吧。”

    周行德听三姐这话,心中大怒。老子若被揭穿了身份,对你这女人有什么好处,真是讨厌透顶。

    他将手中的书合上,随口敷衍:“佛经也不是一味教人出家当和尚,其中也有教人做人处世的道理。读得多了,心窍一通,能得大智慧。对了,叶将军你识字吗?”

    叶天禹:“常用的字识得几百个。”他心中有些发急:“先生,你不会是真要教我读佛经吧?”

    “有何不可?”周行德悠悠道:“笔墨侍侯,我先念一篇文章,你录下来,然后我再把文章里的意思跟你讲讲。”他也是豁出去了,这一关迟早都要过。还好这个叶天禹是个半文盲,倒好糊弄。

    很快就有一个卫兵在牛车上摆开了文房四宝,叶天禹也跳到车上,坐到周行德身边提笔记录。

    三姐嘴角还挂着讥笑,可一听周行得念道:“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抱幞独奔,甚艰于步,急走趁之,乃二八姝丽。心相爱乐,问:何夙夜踽踽独行?女曰:行道之人,不能解愁忧,何劳相问。”生曰:“卿何愁忧?或可效力不辞也。女黯然曰:父母贪赂,鬻妾朱门。嫡妒甚,朝詈而夕楚辱之,所弗堪也,将远遁耳……”

    心中却是一呆:这秃贼不会真是个有大才的人吧?

    这一篇文章通篇不过两千余字,叶天禹转眼就誊录完毕。当然,他那一手狗爬骚字自然是难看到一塌糊涂。

    “记完了,知道这篇文章说的是什么吗?”周行德面带微笑,心中却一阵打突。这篇文章其实就是〈聊斋〉中的故事〈画皮〉。他读大学的时候因为无聊,买了一本扔在枕头下没事看着玩,看了四年,倒将里面的故事记得熟了。

    现在迫不得已随便抄一篇出来抵挡,反正蒲松龄老师的文笔就算是放在古代也是好得没话说的。周行德虽然不能通篇背诵,可关键之处还记得,不清楚的地方就用白话补上去。反正,糊弄叶天禹这个老粗是没问题的。

    “不知道,字都认识,合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周行德:“其实这就是一个小故事,说的是一个读书人在路上拣了一个女子,贪她美貌,带回了家。”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女子高兴,听从了王生。王生代女子拿着包袱,带着女子一同回家。女子四面看看室中没有别人,于是问:你怎么没有家眷?王生回答说这是书房。女子说这地方很好。假如你同情我,想救活我,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要泄露消息。王生答应了她……”

    老实说,〈聊斋〉的故事在后人看来其实都很老套,可在古代,蒲松龄那无拘无束纵横恣肆的创意却古人无法想象的。

    果然,当周行德刚讲到那个读书人将女子藏在书房里的的时候,所有人都来了精神,心中羡慕:这个书生居然在路上拣了个美娇娘,我怎么没有这个运气啊!

    车队还在慢慢前行,可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周行德的声音和着车轮、风声四下荡漾。

    “……小小书房一片寂静,除他二人别无生物。

    王生此时已是欲火焚身,饿狼般急拥她入怀。而少女亦不甚拒。二人遂相拥直向榻上倒卧而去那少女面带桃花,气息紊乱……”

    “咕咚!”传来吞咽口水的声音,抬头一看,那些军士都是目光迷乱。

    “啊,下流!”三姐这才意思到不对,唾了一口,大发雷霆。

    “我说,周家娘子,能不能让周先生把故事说完?”有一个士兵怯生生地说。

    “住口!”三姐柳眉竖了起来。

    “娘子休急,后面没黄色的。”周行德也觉得当众说黄段子不太好,忙道:“后面的故事才恐怖呢?”

    说完,他又将后半段故事娓娓道来,当他说到王生看到那女子原来是一只恶鬼,正拿彩笔描画人皮的时候,三姐突然惊叫一声:“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竟一把抓住周行德的手臂。

    转头看去,三姐一张白得像纸一样,身体颤个不停。

    再看其他人,也都是面色铁青,满面畏惧。即便如叶天禹这种粗人,也吓得手臂上起了一从鸡皮疙瘩。

    三姐手劲大得出奇,只捏得周行德右手骨骼咯吱着响,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青着脸,叫道:“松手,松手,疼死了,你还听不听啊,不听就算了。”

    “快讲快讲!”叶天禹连声催促。

    “对,先生快讲。”其他人也小声地叫了起来。

    三姐终于松开了手,身体还在打摆子。

    周行德活动了一下被捏得快要失去知觉的手臂,笑眯眯地看着三姐:“娘子,你究竟听不听啊?”

    三姐其实已经被这个鬼故事吓得心脏跳个不停,只欲掩耳跑开。可这个故事实在太勾人,若不听到结局,今天晚上也别想睡着了。

    她一咬牙,暗道:我神教中人自有弥勒庇佑,又怕什么妖魔鬼怪,这个花和尚说这么吓人的故事,难道是想动我道心?哼,谁怕谁?

    三姐狠狠地看着周行德:“讲。”

    周行德见她转瞬就平静下来,心中倒也佩服。不像现代女生拿恐怖小说当休闲读物,古人本就相信有鬼神这种东西,对鬼故事根本就没有抵抗力。此女片刻之间就恢复过来,却是个胆大之人。

    他清了清嗓子,把〈画皮〉的后半截故事讲完:“娘子,故事如何?”

    三姐淡淡地说:“还成。”

    叶天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一拍大腿:“娘的,周先生这个篇文章说得真吓人啊!咱也是在死人堆里打滚了一辈子的人,却也被吓得浑身冷汗。太好听了,实在是太好听了!”

    “对,周先生故事真吓人,我等都有些抵受不住了!”所有人都抽着冷气。

    “以后还要不要我给你讲课呀?”周行德心中得意,叶天禹你吓坏了吧,以后不会再来找我读书了吧?哈哈,何必呢,大家吃喝玩乐,游山玩水多好,读毛的书?

    可是,叶天禹却道:“怎么不讲,这么好听的课,我每天都要来听。”

    “对,我们也要听!”众人都大声地叫起来。

    周行德没想到自己的鬼故事没吓退叶天禹,心中大苦:弄巧成拙,弄巧成拙啊!

    “来人,把束修周先生送过来。”叶天禹将那份稿子小心地收进怀中。

    卫兵忙将一叠钞票双手捧着送了过来,叶天禹:“周先生,这是某这个月的学费,六贯宝钞虽然不多,却也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勿推辞。”

    “六贯宝钞,感情好!”周行德大为惊喜,他现在是穷得浑身癞子没地方擦,就算去了北京,也要流落街头。这笔钱真是雪中送炭,如果能够靠说故事赚点生活费,却也不错。

    六贯宝钞折合成现银,应该有四两吧。按照明朝永乐年间的购买力,折合成人民币,应该值他五六千块钱吧,节省点用,一年的生活费就出来了。

    正他正在计算汇率的时候,三姐突然伸出手来接过钞票,柔声对叶天禹说:“却之不恭,我就替相公谢谢你了!”

    “啊!”周行德呆住了:终日打雁,却被大雁啄瞎眼睛。这个三姐不但是女杀手女土匪女邪教徒,还是个讨帐精!

    不成,得找个机会把钞票给弄回来。可是这女人凶悍得狠,别又吃她一顿折腾……看来,得从叶天禹那里再想点办法,反正叶将军准一个人傻钱多。

    周行德有点想哭的感觉。

    他闷闷不乐地送叶天禹离开,正在动脑筋,叶天禹突然道:“先生,其实你家娘子三姐人不错,好好珍惜吧!”

    周行德一怔:“什么?”

    叶天禹:“前天在辕门时三姐已经把所以的事情都同我说了,我这才放她进军营的。其实,我们做男人谁没有三妻四妾,瞒着家人人讨了个婆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最多不带进门,养在外面做个平妻,两头大好了。老实说,老叶我家的娘子也是一个母老虎,我也不敢将女人带回去,都养在外面。做男人嘛,人家跟了你,总得要负起责任,不能玩过就算。况且,你家三姐还有孕在身。一个女人为了让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名分,千里迢迢从大同追去北京,真是个奇女子在!先生,你的才学,我是佩服的。可连自己婆娘儿子都不认,这却是你的不对。”

    “有孕在身?唐三姐,我他妈跟你没完!”周行德气得暴跳如雷,就要不顾一切冲回去与那女杀手好好理论。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马蹄声传来,为首的正是金、段两个书生。

    段生一声大喝:“周行德,你的事情犯了,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一涌而上,雪亮的刀子将周行德团团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