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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死魂结界

    “你以为同你一样,他心脏里也封印了神木之心?”

    “难道不是?”她那时为了躲避溯魂炁,将伞抛了,浑身都淋了雨,湿答答的,缩在车里冷得发抖,说话也磕磕巴巴,“他,他没有封印神木之心,为,为何能,能拔出祭月剑?”

    祭月剑已经收好伞盖,安安静静横放在车厢里,姜昳斜了一眼,随即屈指往秋池额头上敲了一记:“神女大人是阴木,释放出来的神力也至阴,且不说这五域乾坤阵安安稳稳,并不需要另一棵神树自剖神躯去解救,单论以常人之身,谁能承受得住至阴神力的心脏和封印?即便神女大人濒死,需要一个封存心脏的容器……过来。”

    “啊?”

    “坐过来些,你想冷死么?”

    秋池哦一声懂了,乖乖坐过去。

    灰突突的衣裙湿了水,颜色更深,姜昳修长的五指附在摊开的裙摆上,如同午夜幽昙莹白如玉,一抹阴冷的气息乌云似的铺散出去,沿着裙摆往四面八方蔓延,速度很快,一瞬就冻住所有雨水。

    不知怎么的,秋池看着衣裙表面忽然凝结出来的一层薄薄冰花,心里明明觉得应该会更冷,却忽然不哆嗦了,只是皮肉很痛,干痛那种,仿佛有细细密密的刺在扎。

    姜昳指尖收拢,只余食指与中指并着,悬空一点,所有冰花顷刻碎裂,汽化。然后他将指尖隔空指向秋池心口,画了个常见的渡灵法阵。

    “公子,我不冷了。”

    “我知道。”

    “那你还为我渡灵驱寒?”

    “你不冷,却可能会死,你若死了,岂非白白浪费我十一年心血?”

    秋池大惊:“我,我会死?”

    “当年我一念之差,叫你不足十岁就提前修灵,伤了神脉嵌合的根基,以至于你好不容易凝结的魂核总是孱弱。”

    秋池忙道:“不弱的不弱的,都温养这么多年了,早好啦!”

    姜昳轻飘飘看她一眼,秋池顿时不敢说大话了,由他继续念叨:“我担心的不是你的魂核,有同生共死术养着,哪怕神木之心出了事,它也不会有事,我担心的恰恰是神木之心。”

    秋池不懂,但她只是茫然一会儿就立刻脸色大变:“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公子,封印是不是松了?”

    她魂核孱弱,神脉松动,神木之心的封印也不怎么稳固,浑身都是隐患。姜昳曾告诫她,虽然她提前修灵,有了些许修为,却万万不可示于人前,更不可轻易动用灵力,因为这会刺激神脉,加速松动,也会影响封印,封印一松,神木之心便会本能地同化她的肉身,将她变成一个非人非木的怪物。

    甚至于,她肉身承受不住同化,会在变成怪物之前就一命呜呼。

    秋池可不想做怪物!

    更不想死!

    姜昳从不做无用之事,也从不说废话,他们二人由同生共死术连接了魂核,等同生命共享,灵力相通,一旦秋池动用灵力,姜昳立刻就能知道。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来得这样快,这样目标精准。冷翠色神力从他体内的封印里一点点释出,他问:“转魂术学好了?”

    秋池点头,不无骄傲道:“嗯。公子,你耍我了!你说过等我学会转魂术就带我游历人间,结果自己却先跑掉,害我被无度用结界困在风雪台整整三个月!无聊得我浑身都要长蘑菇了!”

    “你现在不是已经出来了?”

    秋池气呼呼:“那是我答应了无度,出来之后不许单独行动,一定找到公子,和公子待一块儿,然后又背了十篇古卷,学了一门秘术,他才放我出来的。”

    姜昳就笑:“你上当了。”

    “嗯?”

    “是我给无度传了讯,即便你没有做这些,他也会放你出来。”

    秋池蹭地挺坐起来:“什么!无度也耍我!你们,你们都坏!我生气啦!”秋池怒不可遏,气到结巴,但听姜昳一句“别动”,似乎有些不满她坐不住,秋池立刻怂了,乖乖坐好。

    “怎么样了公子?”

    “封印果然松了,不过我来得快,暂时能压制住,但我体内的神力另有大用,不可全部耗在你身上,要想把封印彻底复原,就须得尽快助你周身神脉完全嵌合。”

    秋池皱了皱眉:“公子寻到阴气充裕之地了?”

    世间灵气逐年衰微,不能浪费,要想让神脉与她肉身嵌合得天衣无缝,宛若原生,却正要大量灵气入体,好在神木之心自有转阴为阳的天赋,阴气也能凑合,就是过程太痛苦了些。

    姜昳唇角微微上扬:“不错。”

    秋池高兴了:“在哪里?”

    “芣县。”

    芣县?

    秋池愣了一下,自觉这地名异常熟悉,似乎在哪里看到过,是了,她出门时特意找无度要过《五域地方志》,书上就有提及。

    芣县离凤城不远,在临近州府——衮州郊外,地方小,人口也少,整座县城几乎四面环山,连正经官道都没有。要不是有美景闻名遐迩,曾经就连个“县”字都捞不着的。

    只是要去芣县,就得沿官道往北,先过凤城与衮州之间的一条界河,过了界河还要沿着衮州边界绕行一段。如今野草丰茂,许多大州县的官道都被侵蚀过半,那么偏的小县城,只怕路更不好找了。

    不对。

    “公子,芣县那么小,怎么可能会阴气充裕,死气泼天?”她惊讶道,然后嘟囔,“除非整个县城的人都死绝了。”

    “没错。”

    “哈?”

    姜昳收回手,脸色略白,疲惫道:“芣县无一活口,鸡犬不留,已是一座死城。”

    秋池直接愣住:“为,为何?”

    “去了就知道。”

    于是他们便去了。

    从寒鸦岭山脚——凤城城郊到衮州有百来里行程,快马加鞭需一个时辰,马车则要三个时辰,慢行就更久。

    姜昳引渡神力后精神不振,赶车的是秋池。但她手生,马车赶得磕磕跘跘,好不容易赶到界河边,天已经黑透了。界河河岸湿沙成滩,少有人迹,朦胧夜色中只闻水声茫茫,茅草簌簌,间或一两声蛙鸣。

    界河交通至重,不可能连官家码头都没有。可这里别说码头,就连码头渡口该有的集镇和灯火都望不到。秋池摸了摸鼻子,避开姜昳看过来的目光,心虚得不敢说话。

    “无妨,横竖也用不上马车了。”姜昳跳下车去,单手环住她的腰,携着她凌空而起。

    秋池没个准备,湿冷的河风扑面而来,登时灌了她好大一口凉气。

    过了河是一片荒得连一棵树都没有的野地,茅草又高又密,足以没过人顶,风中全是沙沙簌簌声,她跟在姜昳身后七弯八拐许久,前方豁然开朗。

    “公子!”她眸子一亮,好似点了两盏灯,伸手遥遥一指,“你看!”

    草地之外半里,芣县城墙隐没在沉沉夜色中,如同一条伏山而卧的蛇。不愧是几乎四面环山的县城,即便城墙依山而建,直接绵延到山腰,也短得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走吧。”

    姜昳目不斜视,率先而行,且越走越快。

    天很黑,秋池跟得很辛苦,却不妨碍她耳聪目明,紧张地拽上姜昳的袖子,还隐隐有些激动:“公子,好,好安静啊。”

    一座城入了夜可以没有人声,没有梆子声,甚至没有狗叫声,可这个季节,却不能没有风声和虫鸣声。

    她明明记得界河附近就有风,还不小呢。

    果然公子没有说错,因为只有死城才能这么安静。

    等到了城墙下,见到城墙斑驳脱落,砖缝松垮的模样,她表情已经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城墙干燥得仿佛用流沙垒成,轻轻一碰便碎落一大把土灰,墙头坑坑洼洼,到处都是刀劈斧砍的痕迹,最大的缺口甚至坍塌得不足两人高。

    能造成这种缺口的,要么是有修士斗法,要么是遭了大军进攻。可这里既非要道,亦不是重镇,显然不可能是后者。

    姜昳足下轻轻一点,飘然跃上墙头。

    秋池见状也不甘落后,只是她不敢再动用灵力,便往回跑开几丈,然后踅身狂奔,借助冲劲猛一点地,轻易就踩上了墙面崩落的缺口,借着缺口连番腾挪,终于拧身翻了上去。

    城墙上遍地碎石,十分崎岖,她唉唉几声稳住身形,便见姜昳又飞身往下跃去。

    秋池甩了甩累酸了的脚踝,忍不住叹气。

    城内天空更黑,好似扣了一口老锅,死气沉沉,又闷又冷。

    街上遗留了各种横七竖八的摊架子,蒸笼屉子,桌椅板凳,破帘子。两侧商铺门扇倾颓,屋梁残缺,窗纸破烂,黑洞洞的窗口仿佛死了好几年烂干净了的骷髅眼窝子,有开着的,也有关着的,窗扇架子也是吱呀吱呀地晃。

    最奇怪的是,明明是夏天,城里却到处都是落叶,仿佛这座城一夜之间入了秋。

    秋池抱臂使劲搓了几下才勉强压下去一身鸡皮疙瘩。

    “看天上。”

    “嗯?”秋池乖乖抬头看,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她总觉得天上有什么东西在动,她方才错了,这天不像是一口倒扣着的老锅,倒更像一只浸满了浓墨的巨大口袋,芣县套在里头,无数活物压在外头。

    在城外时还分明有散碎星辰,怎么一进城就变了?

    不对!

    不是变了。

    这是……

    亏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天象凑巧。

    譬如夏天暴雨,偶尔也会有一方淋漓倾盆,一方烈日当空的怪象。刚好白天下过一场暴雨,若芣县刚好就处在天象交接的边缘,城里城外夜色不同也正常。

    但现在她不会这么想了。

    这哪里是什么天象凑巧,分明是死魂结界!

    死魂结界依赖新鲜死魂凝聚,死魂越多,结界越稳,范围也越大,困在里面的活物只进不出,只能等死,死后诞生的新魂则会被吸纳其中,进一步扩大结界,结界内昼夜不分,四季不明。

    芣县再小,少说也纵横了数十里,这结界却似绵延到了视线尽头,怎么都看不到边。

    这么大的结界,得死多少人?

    “公子,芣县是因为这结界才……”

    “不错。还有么?”

    “还有?”

    “还有。再看。”

    秋池便继续看,可惜她看不出来,遂摇头。

    姜昳有些失望,替她解惑道:“这结界外还设了一层障术。”

    障术?干嘛用的?哦~秋池恍然大悟:怪不得在城外不觉得异样。

    ……

    “停车!”秋池乍然一惊,撩开帘子走出去,站在车辕上往西北方一望,正午刚过,秋高气爽,阳光正是最暖和的时候,但她却感受到了熟悉的阴寒。

    是死魂结界!

    这种结界没有固定的边界,吸纳的死魂越多,界域便更大,若似芣县那般还加了障术,外头的人一不小心就容易迈进去,然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唯有等死。

    秋池将鸿照叫进马车里来,又叫风弛守着车门。

    “小安,煮饭。”

    文小安大大的问号闪现在脸上,习惯性瞪大了眼睛,意思是:“现在?”

    “嗯,现在,多煮些。”鸿照和风弛都还是修灵者,无法如凝结魂核的修士一般辟谷,多两个人,饭食自然也要多做。

    风弛建议道:“姑娘,为何不到玉马镇投宿?客栈里有现成的饭菜,比在这里粗糙对付一顿要好得多。”她怕秋池误会,又道,“不是我们吃不得苦,是与其在这里煮饭,不如省下时间赶路要紧。”

    鸿照皱着眉拍了拍风弛的袖子:“师妹,别说了,前方似乎有古怪。”

    风弛怔了一下,见秋池一脸凝重看着半空,并未理会自己的话,又见鸿照也满腹疑惑的表情,方明白是自己想岔了,前方正是玉马镇所在,却不知是什么古怪,竟叫这小姑娘如此谨慎,宁愿路上做饭吃也不愿去镇上投宿。

    “姑娘,您是看出什么来了?”

    死魂结界是远古邪术,人间修灵之人未必知道。秋池想了想,还是说了:“前面有死魂结界。”没想到他们两个是知道的,不但知道,还是挺熟悉的样子,登时就变了脸色。

    鸿照甚至钻出来与她一起望天:“有障术?”

    一针见血。

    “是。”

    鸿照眉头死紧:“这种远古结界除非有利刃,且还是神武才能破。要不然就得是熟悉结界烙印之法的人,反向去解。”

    然而这几个条件,他们都没有。

    “有的。”秋池道,“我们吃过饭,绕着结界往北去,折戟道有神武。”

    鸿照与风弛又喜又惊,齐声道:“当真?”

    文小安难得被吸引,也听得津津有味。

    秋池点头:“骗人就是小狗。”她再次望天,“只希望这结界不要太大,别蔓延到折戟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