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货币
这是印刷在货币上的鱼，一种在十几个国家通用的货币。鱼和贝壳，都代表着财富。尤其这鱼长着一张人脸，眼睛鼻子嘴巴一样不少，四条鱼鳍又像手又像脚，还比人多了一条鱼尾巴。诡异的面目和表情，让人过目难忘地感到害怕。
每个城镇，都建有耶稣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塑像，真人一般大小，肩胛窝下还有一个流着血的伤口。而这个城镇的耶稣塑像，就竖立在海岸边。
海岸边堆着无数的岩石，用于抵挡水土的流失，维持着珍贵的金色沙滩。这些深褐色的岩石，可是在北部山区开凿后，再千里迢迢通过大卡车运送过来的，耗费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
魔鬼鱼就生活在岩石下面的海水里，它们每天与人见面，每晚与耶稣对话聊天。渔民们撒网的时候，经常会网到魔鬼鱼，大多数时候会把它放掉。也有人对它有特殊偏好，喜欢抓回去煮了吃，或者放在海鲜市场里售卖。
小丹去海鲜市场购买鱼虾的时候，常常会看见待售的魔鬼鱼，数量不多，整个市场就只有那么一条两条，摆在地摊上，已经断气，却睁大了眼睛，这面目表情，确实诡异又吓人。
有一天，小丹再次来到这片岩石海岸，只见岸边飘着一艘小船，缆绳系着船的一头，另一头绑在岸边的木桩上。船主上岸吃饭去了，只留一条一米多长的魔鬼鱼，躺在浅浅的船舱里。
阳光炽热，感觉不到一丝海风，椰子树巨大的叶幅垂下来，一动不动。这样子晒一个中午，这鱼很快就成鱼干了，小丹心里想。
然而虽然没有风，海浪可是一个接一个不停地拍着岸，特别是当有大船从不远处开过，或者有快艇从旁边驶过，这艘小船就不停地随浪颠簸。果然，又有一艘快艇飞一般地开过来了，艇上的小哥喜欢跟岸上的美女打招呼，在他挥手喊：“哈喽”的一瞬间，差点就撞上岸边的小船。他赶紧把稳船尾的发动机，迅速纠正方向，驶离岸边。
然而那艘本来稳稳系着缆绳的小船，却被快艇拐弯的激浪，冲击着倾斜了九十度船身，船舱里的魔鬼鱼就顺势滑到了海水里。
这条小丹以为已经是鱼干的魔鬼鱼，一沾到海水，马上又活过来了。在海面飘了几分钟，仿佛要适应一下水温、还是要转换一下气压，过了很久，才沉入水下消失不见。
小丹感觉天气太热了，再多晒一阵子估计得中暑，就赶紧回到已经开足了冷气的汽车上。
“你吃过魔鬼鱼么？”小丹问司机大A。
“吃过啊，小时候穷，啥都吃。”，“不过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吃魔鬼鱼了，说实在的，这鱼不好吃。”大A说。
小丹拿出一张美丽的紫色的印刷着10，000金额的纸币，继续问：“看看咱手上的钱币，魔鬼鱼是图腾和神灵，耶稣也是神，你们更崇拜谁？”
“魔鬼鱼图案，象征着带给我们这十几个国家财富和护佑；耶稣是上帝的儿子，也是来护佑我们的，都一样，没有考虑过拿两者做比较。”他回答说。
小丹很喜欢这些纸币上的图案，并非因为设计有多么巧妙，也不是因为版面有多么精美，而是因为，十几个国家共用一种货币，构筑成一个坚固的经济体，经济更加牢固，不容易崩溃，从而货币就不容易贬值。
她可是最害怕货币贬值了，小丹在好几个国家，都吃过货币贬值的苦头：
印巴人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迁徙到这片大陆，在此繁衍了五代人以上，家族越发庞大，根基深厚，已成当地经济发展的支柱，大地主大房东比比皆是，能源，公共设施，宗教，教育，工农商，各行各业，都有他们的资本，甚至控股。
清真寺每天响几次钟声，小丹已经数不清了，反正邻居是印巴人，房东也是印巴人，半夜里钟声响起来，他们祈祷，屋里的音乐隔着墙壁渗透进来；天蒙蒙亮，树上的大鸟吵起来，声音也并不比清真寺的钟声更小些。小丹早就锻炼出来一个本领：在任何时间任何条件下都能睡着。
公司的钱总是汇不出去，因为这个国家没有外汇啊！小丹搞不懂做这样的生意有什么意思。她心里甚至希望，钱永远留在这个国家，用于投资、建设。以后，公司老板就像印巴人一样，成为这里的大地主。而显然，老板的心太高，根本看不上这穷乡僻壤，只管在这里赚钱而已。
在大家都在为回款困难，影响自身绩效评价而发愁时。本地货币正在急剧地贬值，汇率每日一泻千里，速度快得吓人。眼看银行里的钱越来越不值钱，集团那边也着急了。
“买地吧，买房买地。”
收到指示后，小丹这边马上就联系中介，马不停蹄地跑现场，拍照，上传资料，申报审批。
柏油路面随着小小的丘陵起起伏伏，作为首都和第二大城市，建筑规划集中有序，住宅、商业、行政、工业等功能区界限分明。五百平米的一块建筑用地，很快就成交下来了。卖方拿着土地证，和买方去政府部门办理变更手续，银行出具转账付款凭证，律师出面见证签字，这个交易就完成了。
这是一个内陆国，地处高原，常年气候清凉，多山地，缺水贫瘠。低洼有水的土地已经广泛用于农耕种植，但是粮食生产仍难以只给自足。工业更是因为常年缺电，无法有效发展，日常生活用品，大多依赖进口。
阳历九月，小丹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时，沿途皆是从围墙里探出头来的三角梅，玫红色的，粉红色的，桔黄色的。。。高高的院墙，看不见屋顶，围墙上还拉着铁线电网。正午的阳光都好像没什么热度，早晚的凉意更加足以渗透骨髓。不知过了多少天，院子里的蓝花楹就开花了，满眼紫色的小铃铛压弯了树梢，整个城市就坠落在一片紫色的云霞里。找一条安静的道路，把汽车停泊在蓝花楹树下，让纷纷落英洒落在前挡风玻璃上。这时候，浅色皮肤的女士，最好穿一套小西服百褶裙，深色皮肤的女士啊就穿艳丽的传统花布裙吧，你们的身姿都那么轻盈有致，轻轻倚靠着汽车，让我拍下最美的图画。
这块五百平米的土地，在商业区的边缘、一个小山坡的脚下，过一个马路，就是另外一个小山坡的住宅区了。建筑规划依旧是高高的院墙，平房和阁楼，从外面看不见屋顶。办公室、仓库、宿舍，都在这里了。大铁门旁的墙上挂一金色大铜牌：TS集团MW国家分公司。
这是为数不多仍允许烧红砖的国家，难得的是人们有足够的燃料去烧红砖。红砖比水泥沙砖好看得多，外墙也不需要贴瓷片装修。甚至内墙，也可以只刷光油，不批腻子不上乳胶漆。
清关出来的货柜，直接就拉到了公司里，搬运的工人有十几个，他们来一趟之后，对公司的环境就了如指掌了。
搬家的时候，原来饲养的四条大狗也跟着过来了。看门的保安依旧每天给大狗们煮玉米面团，放点盐巴，小丹去超市买牛肉，炖好的肉汤舀几勺到玉米面里。大狗们养得很好，心情也很愉快，没事不会瞎闹。白天，保安把狗关起来，怕惊吓到来访的客户，傍晚，公司下班后才放出来。小丹多么享受夕阳映照下，院子里的时光。如果不是蚊子太多，她真想铺个地毯坐在草地上，如今，她在走廊里设个茶座，一杯茶，一叠小饼干，闲坐，看大狗们追逐嬉闹。
某天晚上又停电了，停了没多久，电又来了。同事们休假的，下市场出差的，都不在，只留小丹一个外籍员工，两个值夜保安，和四条狗。
半夜的时候，院子里的狗突然汪汪汪地大叫起来，周围邻居家的狗也一呼百应，黑夜里好像有数百条狗在狂吠，空气陡然紧张起来。一个保安跑到小丹窗下，喊：“Madam，锁好门窗，不要出来。”屋里有安保公司的报警按钮，小丹果断地按下了按钮。
过了很长时间，安保公司的车才来到，小丹穿着厚厚的衣服走出房间，院子里的清凉仍让她打了个寒颤。她看见办公室的防盗铁窗被撬开了一个大口子，窗下有打斗过的痕迹，草地花丛被糟蹋得破败不堪，有一条大狗受伤了，皮毛里渗出了血。
“铁丝电网被剪了，很专业的手法。围墙外有梯子，攀进来的。”
“多亏了几条大狗，这大半夜的，保安都睡着了。”
以往我们租别人的房子，不好可以随时搬，以往宿舍和仓库办公都是分开的，目标不明显，风险也分散。如今买了这块地，目标集中了，风险也都集中了。
小丹这样想着，很多个夜晚都不能平静。周围没有了穆斯林邻居祈祷的音乐，反而更不安了。
有一句俗语叫：穷山恶水出恶人。说的是人吃苦太多，心态会不好。借此来形容咱分公司的员工，就是立功的机会太少，逮着机会就要装个逼。
在穷山恶水之地，赚了钱不一定有命花，区区几百美元也有可能难倒一个人。再碰上个不靠谱的员工，给咱指条歪路，足够你吃一壶的。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从小受儒家思想教化，谦虚谨慎一向是小丹和同事们的修身之本，泱泱大国，能人太多了，不怕自己实力不济，就怕好高骛远、妄自尊大，被人笑话。
出国之后，小丹也秉承着这样的美德，并以己度人，以为别人也跟她一样。
因为准备出差去区域总部开会，她需要买一点美元现钞。遵循本国法律的规定，她拿着分公司两个中国人的护照，限额买到了500美元现钞。但是区域总部那边不依不饶，说的是：“你分公司欠我们几万美元货款还没给呢，好不容易跑一趟，总得给我们带些现金来吧。”
小丹想来想去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搞到美元了。这时候，身边会说中国话的助理小哥给她出主意：“我有朋友是卖美元的，完全合法，有单据。关键是Madam您需要去找你的中国朋友，多借几本护照。”
小丹相信了他的话，欠了很大的人情，去找几个中国朋友借到了几本护照。
助理小哥开着车，把小丹送去他承诺的卖美元的地方。
小丹一看，说：“哟，这不就是前几天我自己来买美元的Bureau么？怎么成了你的朋友开的了？”小丹说，很怀疑地看着助理小哥，没想到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变，就像没听见一样。
小丹把好不容易借来的几本护照递给窗口，然而窗口的工作人员一眼就把小丹认出来了，
“你不是前天才来过么？”
“你们公司到底几个人出差，这些人都是你们公司的么？我要看这些人的工作签证，和机票预订单。”
她一边查看护照，一边怀疑地问小丹。
小丹知道没有办法瞒天过海了，只好灰溜溜地说：“算了，不买了。”
在小丹拿起护照要走的时候，窗口工作人员有意对她说：“在咱国家，非法套取外汇，是犯罪，我记住你了，不要再来搞第二次。”
“知道啦，多谢你好心提醒。”小丹大声说。
这个国家真是个困难户！还好，小丹在这里只工作了短短几个月，就被调走了，也许总部认为，多派一个人在这里工作，都是浪费人力物力。
三年前在深圳工作的时候，小丹经常听人讲，每天有很多人背着背包往返香港，背包里满满都是现金；还有跨境的货柜车、私家车里，常常也装有几箱、一箱现金。这些钱可不是背过去消费的，而是背过去给地下钱庄的。
小丹没有想到，出国之后，自己也成了背现金的背夫。
自从分公司的钱没有办法汇出去，买地、建房、举办国际大会，也花不完这么多现金；中国那边出口货物的货款收不回来，出口配额无法核销，出口退税也无法实施；集团那边真的急了。这一急，就顾不上别的了，他们下令分公司用尽一切办法回款，汇到香港的私人账户。
小丹问了一堆中国朋友，多番考虑，谨慎又小心，终于找到了自认为可靠的能帮忙汇款到香港的地下钱庄。
说是地下钱庄，其实就是一个线人，来无影去无踪，行踪飘忽不定。交易全靠信任，出事了自认倒霉。可怜的小丹，去银行VIP室提了上亿的当地货币，背着就往地下钱庄里送，一路就担心有子弹打爆她的车胎，击穿她的车窗从而穿破她的脑袋。每次走出银行的一刹那，她就幻想，如果出事了，她就往地上撒钱，上亿本地货币，撒到地上，应该能让大家捡一阵子，也许这短短几分钟，能让她有机会逃生。同时，她又想到，劫匪一枪就可以把她的脑袋崩掉，顺手就抢走了她的包包，根本没有机会给她撒钱。
这种惊恐万分、胆颤心惊、惶惶不可终日的经历，把小丹折磨得心力交瘁。她脸色苍白，严重贫血，每次好不容易送完钱，她就开始担心地下钱庄的人会不会卷款跑路；等到集团那边通知钱已经收到了，她浅浅松一口气，又开始准备下个月的背夫之旅。
有一年，小丹自认为运气比较好，她认识了一个中国的建筑公司，在这边投资修一条路，需要很多本地货币。这个建筑公司从小丹手里收本地货币，然后从中国直接转账人民币到集团公司的账户。刚开始几个月，小丹直接签发支票，去银行转账给建筑公司，非常舒心愉快；正式开工之后，工地在外省，离首都很远，建筑公司的会计每天住在工地的集装箱板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很害怕去偏远的银行分支机构提款，就要求小丹每次出差的时候，带一包现金给他，毕竟当地这么多工人的工资，都是要发现金的，工人们每个月赚的钱都不够花，极少人去银行开账户。
小丹又一次陷入了背现金的漩涡之中，凄苦的背夫之旅，压垮了她的神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得了一种自言自语、神经兮兮的毛病，整天丢三落四的，干活老是走神，工作效率开始变得低下，搞得她经常不得不加班，去完成那些报表、工作计划书、和工作报告等等。
也许小丹每次背现金时，都向上帝祈祷平安顺遂，终于得到了上帝的垂怜和庇佑。日渐式微地，这个国家的经济发展和对外交流累积了明显的进步，很多中国人开始在这边采购货物：干海参、驴皮、腰果、红木等等，他们需要大量的本地货币。还有一些中国商人，直接就在这边买地，建设酒店，开发旅游度假村；他们在广袤深邃的热带雨林腹地，建设了长达数公里的观光栈道，这条栈道离地数十米，游客们可以安全地在栈道上行走、观光，有效避开野生动物的袭击；修路、搭桥、建设国民议会大厦、拦河修建大坝建设水电站，等等一系列的民生工程，都有中国建筑队的身影。需要本地货币的人越来越多了。
到了这个时候，本地货币作为一种商品，终于从买方市场转换成了卖方市场，让小丹有了选择的权力。她就选择那些愿意接受支票的，愿意接受银行转账的；放弃那些要求她背现金的。
她知道经济有周期性，不知道这一波投资能持续旺盛多长时间。她希望在这波投资结束之前，自己可以顺利调离这个国家，从此忘记那些该死的、与地下钱庄打交道的经历。
集团公司每年都指定在某一个国家开会，就是因为这个国家太缺乏外汇了，导致不但外资企业利润无法离开这个国家，进口商品所需要的货款也无法汇兑出去，形成了一个死的循环。
所以，每年召集各国经理人开会的目的，还希望大家带一些美元或者欧元现金进来，给该国分公司应应急。与此同时，还举办一次区域范围内的分销商大会，这需要花很多钱的，正好把本国分公司的现金消耗掉一部分。
当小丹所在的国家，外汇是自由汇兑的时候，出境有限额，带一点总是可以的。而风险，却在于，小偷太多了。
出境的时候，她老老实实接受盘问，申报了外汇现金的金额，被允许放行。到了目的地，她打开信封，傻眼了：很多张一百美元的钞票，被换成了一美元的。这样的损失该由谁承担呢？在办公系统提流程申报被盗核销？那些可恶的层层上级，会相信她么？她可想而知有多少嘲讽、挖苦、幸灾乐祸会围绕着她，就像一群粪坑里飞出来的绿头苍蝇，嗡嗡嗡地又脏又臭还吵个不停。
小丹再次咬咬牙吞下了一切。她对职场的憎恨，又加深了。
每个城镇，都建有耶稣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塑像，真人一般大小，肩胛窝下还有一个流着血的伤口。而这个城镇的耶稣塑像，就竖立在海岸边。
海岸边堆着无数的岩石，用于抵挡水土的流失，维持着珍贵的金色沙滩。这些深褐色的岩石，可是在北部山区开凿后，再千里迢迢通过大卡车运送过来的，耗费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
魔鬼鱼就生活在岩石下面的海水里，它们每天与人见面，每晚与耶稣对话聊天。渔民们撒网的时候，经常会网到魔鬼鱼，大多数时候会把它放掉。也有人对它有特殊偏好，喜欢抓回去煮了吃，或者放在海鲜市场里售卖。
小丹去海鲜市场购买鱼虾的时候，常常会看见待售的魔鬼鱼，数量不多，整个市场就只有那么一条两条，摆在地摊上，已经断气，却睁大了眼睛，这面目表情，确实诡异又吓人。
有一天，小丹再次来到这片岩石海岸，只见岸边飘着一艘小船，缆绳系着船的一头，另一头绑在岸边的木桩上。船主上岸吃饭去了，只留一条一米多长的魔鬼鱼，躺在浅浅的船舱里。
阳光炽热，感觉不到一丝海风，椰子树巨大的叶幅垂下来，一动不动。这样子晒一个中午，这鱼很快就成鱼干了，小丹心里想。
然而虽然没有风，海浪可是一个接一个不停地拍着岸，特别是当有大船从不远处开过，或者有快艇从旁边驶过，这艘小船就不停地随浪颠簸。果然，又有一艘快艇飞一般地开过来了，艇上的小哥喜欢跟岸上的美女打招呼，在他挥手喊：“哈喽”的一瞬间，差点就撞上岸边的小船。他赶紧把稳船尾的发动机，迅速纠正方向，驶离岸边。
然而那艘本来稳稳系着缆绳的小船，却被快艇拐弯的激浪，冲击着倾斜了九十度船身，船舱里的魔鬼鱼就顺势滑到了海水里。
这条小丹以为已经是鱼干的魔鬼鱼，一沾到海水，马上又活过来了。在海面飘了几分钟，仿佛要适应一下水温、还是要转换一下气压，过了很久，才沉入水下消失不见。
小丹感觉天气太热了，再多晒一阵子估计得中暑，就赶紧回到已经开足了冷气的汽车上。
“你吃过魔鬼鱼么？”小丹问司机大A。
“吃过啊，小时候穷，啥都吃。”，“不过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吃魔鬼鱼了，说实在的，这鱼不好吃。”大A说。
小丹拿出一张美丽的紫色的印刷着10，000金额的纸币，继续问：“看看咱手上的钱币，魔鬼鱼是图腾和神灵，耶稣也是神，你们更崇拜谁？”
“魔鬼鱼图案，象征着带给我们这十几个国家财富和护佑；耶稣是上帝的儿子，也是来护佑我们的，都一样，没有考虑过拿两者做比较。”他回答说。
小丹很喜欢这些纸币上的图案，并非因为设计有多么巧妙，也不是因为版面有多么精美，而是因为，十几个国家共用一种货币，构筑成一个坚固的经济体，经济更加牢固，不容易崩溃，从而货币就不容易贬值。
她可是最害怕货币贬值了，小丹在好几个国家，都吃过货币贬值的苦头：
印巴人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迁徙到这片大陆，在此繁衍了五代人以上，家族越发庞大，根基深厚，已成当地经济发展的支柱，大地主大房东比比皆是，能源，公共设施，宗教，教育，工农商，各行各业，都有他们的资本，甚至控股。
清真寺每天响几次钟声，小丹已经数不清了，反正邻居是印巴人，房东也是印巴人，半夜里钟声响起来，他们祈祷，屋里的音乐隔着墙壁渗透进来；天蒙蒙亮，树上的大鸟吵起来，声音也并不比清真寺的钟声更小些。小丹早就锻炼出来一个本领：在任何时间任何条件下都能睡着。
公司的钱总是汇不出去，因为这个国家没有外汇啊！小丹搞不懂做这样的生意有什么意思。她心里甚至希望，钱永远留在这个国家，用于投资、建设。以后，公司老板就像印巴人一样，成为这里的大地主。而显然，老板的心太高，根本看不上这穷乡僻壤，只管在这里赚钱而已。
在大家都在为回款困难，影响自身绩效评价而发愁时。本地货币正在急剧地贬值，汇率每日一泻千里，速度快得吓人。眼看银行里的钱越来越不值钱，集团那边也着急了。
“买地吧，买房买地。”
收到指示后，小丹这边马上就联系中介，马不停蹄地跑现场，拍照，上传资料，申报审批。
柏油路面随着小小的丘陵起起伏伏，作为首都和第二大城市，建筑规划集中有序，住宅、商业、行政、工业等功能区界限分明。五百平米的一块建筑用地，很快就成交下来了。卖方拿着土地证，和买方去政府部门办理变更手续，银行出具转账付款凭证，律师出面见证签字，这个交易就完成了。
这是一个内陆国，地处高原，常年气候清凉，多山地，缺水贫瘠。低洼有水的土地已经广泛用于农耕种植，但是粮食生产仍难以只给自足。工业更是因为常年缺电，无法有效发展，日常生活用品，大多依赖进口。
阳历九月，小丹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时，沿途皆是从围墙里探出头来的三角梅，玫红色的，粉红色的，桔黄色的。。。高高的院墙，看不见屋顶，围墙上还拉着铁线电网。正午的阳光都好像没什么热度，早晚的凉意更加足以渗透骨髓。不知过了多少天，院子里的蓝花楹就开花了，满眼紫色的小铃铛压弯了树梢，整个城市就坠落在一片紫色的云霞里。找一条安静的道路，把汽车停泊在蓝花楹树下，让纷纷落英洒落在前挡风玻璃上。这时候，浅色皮肤的女士，最好穿一套小西服百褶裙，深色皮肤的女士啊就穿艳丽的传统花布裙吧，你们的身姿都那么轻盈有致，轻轻倚靠着汽车，让我拍下最美的图画。
这块五百平米的土地，在商业区的边缘、一个小山坡的脚下，过一个马路，就是另外一个小山坡的住宅区了。建筑规划依旧是高高的院墙，平房和阁楼，从外面看不见屋顶。办公室、仓库、宿舍，都在这里了。大铁门旁的墙上挂一金色大铜牌：TS集团MW国家分公司。
这是为数不多仍允许烧红砖的国家，难得的是人们有足够的燃料去烧红砖。红砖比水泥沙砖好看得多，外墙也不需要贴瓷片装修。甚至内墙，也可以只刷光油，不批腻子不上乳胶漆。
清关出来的货柜，直接就拉到了公司里，搬运的工人有十几个，他们来一趟之后，对公司的环境就了如指掌了。
搬家的时候，原来饲养的四条大狗也跟着过来了。看门的保安依旧每天给大狗们煮玉米面团，放点盐巴，小丹去超市买牛肉，炖好的肉汤舀几勺到玉米面里。大狗们养得很好，心情也很愉快，没事不会瞎闹。白天，保安把狗关起来，怕惊吓到来访的客户，傍晚，公司下班后才放出来。小丹多么享受夕阳映照下，院子里的时光。如果不是蚊子太多，她真想铺个地毯坐在草地上，如今，她在走廊里设个茶座，一杯茶，一叠小饼干，闲坐，看大狗们追逐嬉闹。
某天晚上又停电了，停了没多久，电又来了。同事们休假的，下市场出差的，都不在，只留小丹一个外籍员工，两个值夜保安，和四条狗。
半夜的时候，院子里的狗突然汪汪汪地大叫起来，周围邻居家的狗也一呼百应，黑夜里好像有数百条狗在狂吠，空气陡然紧张起来。一个保安跑到小丹窗下，喊：“Madam，锁好门窗，不要出来。”屋里有安保公司的报警按钮，小丹果断地按下了按钮。
过了很长时间，安保公司的车才来到，小丹穿着厚厚的衣服走出房间，院子里的清凉仍让她打了个寒颤。她看见办公室的防盗铁窗被撬开了一个大口子，窗下有打斗过的痕迹，草地花丛被糟蹋得破败不堪，有一条大狗受伤了，皮毛里渗出了血。
“铁丝电网被剪了，很专业的手法。围墙外有梯子，攀进来的。”
“多亏了几条大狗，这大半夜的，保安都睡着了。”
以往我们租别人的房子，不好可以随时搬，以往宿舍和仓库办公都是分开的，目标不明显，风险也分散。如今买了这块地，目标集中了，风险也都集中了。
小丹这样想着，很多个夜晚都不能平静。周围没有了穆斯林邻居祈祷的音乐，反而更不安了。
有一句俗语叫：穷山恶水出恶人。说的是人吃苦太多，心态会不好。借此来形容咱分公司的员工，就是立功的机会太少，逮着机会就要装个逼。
在穷山恶水之地，赚了钱不一定有命花，区区几百美元也有可能难倒一个人。再碰上个不靠谱的员工，给咱指条歪路，足够你吃一壶的。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从小受儒家思想教化，谦虚谨慎一向是小丹和同事们的修身之本，泱泱大国，能人太多了，不怕自己实力不济，就怕好高骛远、妄自尊大，被人笑话。
出国之后，小丹也秉承着这样的美德，并以己度人，以为别人也跟她一样。
因为准备出差去区域总部开会，她需要买一点美元现钞。遵循本国法律的规定，她拿着分公司两个中国人的护照，限额买到了500美元现钞。但是区域总部那边不依不饶，说的是：“你分公司欠我们几万美元货款还没给呢，好不容易跑一趟，总得给我们带些现金来吧。”
小丹想来想去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搞到美元了。这时候，身边会说中国话的助理小哥给她出主意：“我有朋友是卖美元的，完全合法，有单据。关键是Madam您需要去找你的中国朋友，多借几本护照。”
小丹相信了他的话，欠了很大的人情，去找几个中国朋友借到了几本护照。
助理小哥开着车，把小丹送去他承诺的卖美元的地方。
小丹一看，说：“哟，这不就是前几天我自己来买美元的Bureau么？怎么成了你的朋友开的了？”小丹说，很怀疑地看着助理小哥，没想到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变，就像没听见一样。
小丹把好不容易借来的几本护照递给窗口，然而窗口的工作人员一眼就把小丹认出来了，
“你不是前天才来过么？”
“你们公司到底几个人出差，这些人都是你们公司的么？我要看这些人的工作签证，和机票预订单。”
她一边查看护照，一边怀疑地问小丹。
小丹知道没有办法瞒天过海了，只好灰溜溜地说：“算了，不买了。”
在小丹拿起护照要走的时候，窗口工作人员有意对她说：“在咱国家，非法套取外汇，是犯罪，我记住你了，不要再来搞第二次。”
“知道啦，多谢你好心提醒。”小丹大声说。
这个国家真是个困难户！还好，小丹在这里只工作了短短几个月，就被调走了，也许总部认为，多派一个人在这里工作，都是浪费人力物力。
三年前在深圳工作的时候，小丹经常听人讲，每天有很多人背着背包往返香港，背包里满满都是现金；还有跨境的货柜车、私家车里，常常也装有几箱、一箱现金。这些钱可不是背过去消费的，而是背过去给地下钱庄的。
小丹没有想到，出国之后，自己也成了背现金的背夫。
自从分公司的钱没有办法汇出去，买地、建房、举办国际大会，也花不完这么多现金；中国那边出口货物的货款收不回来，出口配额无法核销，出口退税也无法实施；集团那边真的急了。这一急，就顾不上别的了，他们下令分公司用尽一切办法回款，汇到香港的私人账户。
小丹问了一堆中国朋友，多番考虑，谨慎又小心，终于找到了自认为可靠的能帮忙汇款到香港的地下钱庄。
说是地下钱庄，其实就是一个线人，来无影去无踪，行踪飘忽不定。交易全靠信任，出事了自认倒霉。可怜的小丹，去银行VIP室提了上亿的当地货币，背着就往地下钱庄里送，一路就担心有子弹打爆她的车胎，击穿她的车窗从而穿破她的脑袋。每次走出银行的一刹那，她就幻想，如果出事了，她就往地上撒钱，上亿本地货币，撒到地上，应该能让大家捡一阵子，也许这短短几分钟，能让她有机会逃生。同时，她又想到，劫匪一枪就可以把她的脑袋崩掉，顺手就抢走了她的包包，根本没有机会给她撒钱。
这种惊恐万分、胆颤心惊、惶惶不可终日的经历，把小丹折磨得心力交瘁。她脸色苍白，严重贫血，每次好不容易送完钱，她就开始担心地下钱庄的人会不会卷款跑路；等到集团那边通知钱已经收到了，她浅浅松一口气，又开始准备下个月的背夫之旅。
有一年，小丹自认为运气比较好，她认识了一个中国的建筑公司，在这边投资修一条路，需要很多本地货币。这个建筑公司从小丹手里收本地货币，然后从中国直接转账人民币到集团公司的账户。刚开始几个月，小丹直接签发支票，去银行转账给建筑公司，非常舒心愉快；正式开工之后，工地在外省，离首都很远，建筑公司的会计每天住在工地的集装箱板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很害怕去偏远的银行分支机构提款，就要求小丹每次出差的时候，带一包现金给他，毕竟当地这么多工人的工资，都是要发现金的，工人们每个月赚的钱都不够花，极少人去银行开账户。
小丹又一次陷入了背现金的漩涡之中，凄苦的背夫之旅，压垮了她的神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得了一种自言自语、神经兮兮的毛病，整天丢三落四的，干活老是走神，工作效率开始变得低下，搞得她经常不得不加班，去完成那些报表、工作计划书、和工作报告等等。
也许小丹每次背现金时，都向上帝祈祷平安顺遂，终于得到了上帝的垂怜和庇佑。日渐式微地，这个国家的经济发展和对外交流累积了明显的进步，很多中国人开始在这边采购货物：干海参、驴皮、腰果、红木等等，他们需要大量的本地货币。还有一些中国商人，直接就在这边买地，建设酒店，开发旅游度假村；他们在广袤深邃的热带雨林腹地，建设了长达数公里的观光栈道，这条栈道离地数十米，游客们可以安全地在栈道上行走、观光，有效避开野生动物的袭击；修路、搭桥、建设国民议会大厦、拦河修建大坝建设水电站，等等一系列的民生工程，都有中国建筑队的身影。需要本地货币的人越来越多了。
到了这个时候，本地货币作为一种商品，终于从买方市场转换成了卖方市场，让小丹有了选择的权力。她就选择那些愿意接受支票的，愿意接受银行转账的；放弃那些要求她背现金的。
她知道经济有周期性，不知道这一波投资能持续旺盛多长时间。她希望在这波投资结束之前，自己可以顺利调离这个国家，从此忘记那些该死的、与地下钱庄打交道的经历。
集团公司每年都指定在某一个国家开会，就是因为这个国家太缺乏外汇了，导致不但外资企业利润无法离开这个国家，进口商品所需要的货款也无法汇兑出去，形成了一个死的循环。
所以，每年召集各国经理人开会的目的，还希望大家带一些美元或者欧元现金进来，给该国分公司应应急。与此同时，还举办一次区域范围内的分销商大会，这需要花很多钱的，正好把本国分公司的现金消耗掉一部分。
当小丹所在的国家，外汇是自由汇兑的时候，出境有限额，带一点总是可以的。而风险，却在于，小偷太多了。
出境的时候，她老老实实接受盘问，申报了外汇现金的金额，被允许放行。到了目的地，她打开信封，傻眼了：很多张一百美元的钞票，被换成了一美元的。这样的损失该由谁承担呢？在办公系统提流程申报被盗核销？那些可恶的层层上级，会相信她么？她可想而知有多少嘲讽、挖苦、幸灾乐祸会围绕着她，就像一群粪坑里飞出来的绿头苍蝇，嗡嗡嗡地又脏又臭还吵个不停。
小丹再次咬咬牙吞下了一切。她对职场的憎恨，又加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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