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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无边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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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意思是说,孟大人,退化了?”络央以为自己听错,又重复了一遍,满脸困惑,“你这是什么意思?孟大人智力受损?还是.......”

    这是赵南星的原话。

    赵南星对络央说,他说“孟百川退化了。”

    不是“觉得”,也不是“以为”,而是判定式的下了总结,说“孟百川退化了。”

    没头没脑,毫无前提,也没有说明任何情况和举例,络央听不明白,十分正常。这种本来在医药典故中都不属于常见病历,当然不能凭借只言片语就一句话了事。

    又不是什么“傻了”,“死了”,“瘸了”这种一句话就能听明白的状况。“退化”是个什么意思?

    赵南星也是个麻烦人,不直接解释,而是反问她说:“你觉得,退化是什么意思?”

    络央本能说出头一个能想到的:“变傻了?”

    她小心观察赵南星的反应,见赵南星没反应,心中一惊:“真变傻了?!”

    可是又不对,她接触过醒来之后的孟百川,条理清晰,逻辑饱满,一举一动并没有任何为何,脉搏也是清楚的,眼神清净,没有任何异端。

    既然不是变傻........

    络央索性懒得猜测:“到底是什么退化?”

    赵南星沉声道:“他变年轻了。”

    无视络央的困惑和越发加深的不解,赵南星继续道:“他的脉搏也好,血液流动也罢,还有眼睛的清澈等等.......都好像是二十六七岁的孟百川啊......可是他早就过了而立之年多了......”

    赵南星说着话并不是无凭无据的,他熟悉孟百川,而且当年,二十六七岁的孟百川曾经有过一场大伤,为了一些不可明说的原因,孟百川并未探明伤情,只泄露给了赵南星知道,赵南星当时无奈,半胁迫般的替着孟百川动手医治,所以对于当时的孟百川的一些情况比别人清楚很多。二十七八岁的孟百川,当时的心率是有一点问题的,孟百川养了将近一年多的时间才修补过来。

    而且赵南星有信心保证,这个问题,确实已经是恢复的了。

    但是这一回,他再顺着孟百川的脉搏探查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孟百川的心率,又出现了当年的漏洞。

    也就是说,现在的孟百川看似还是现在的孟百川,却其实却已经不是现在的孟百川了。

    赵南星自己都有点糊涂要如何解释:“简单来说就是......他的脑子还是现在的脑子,他记得自己成家立业还当了爹,还独当一面成了个将军......但是他的身体却是变年轻了,变成了以前的那个身体.......不知道这样说,你懂还是不懂?”

    络央用看笨蛋一样的表情看他,说:“君侯大人,这一串的解释,有另外四个字可以总结的,叫做,返老还童。”

    赵南星却思忖片刻,摇头道:“我觉得不是。不能够简单的用返老还童来形容。”

    对面络央的困惑,赵南星也有些迷惑,他难得发了一会呆,转头问络央道:“我问你,你,可愿意回到少女时候?”

    络央一愣,还没等络央反应过来,赵南星就又说:“那个时候你应该也很美,虽然身量不足,尚未长成,可是少女还是有少女的美好,轻盈,羞涩,豆蔻年华......而且,你在那个年纪,还会保留现在的一切,包括你现在的医术,能力,武功......哦,或许内力不足,但是,想必年轻的岁月的回返也能弥补这些,这样,你愿意不愿意?”

    络央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给问的懵了,或许是赵南星说的太过于情真意切,问的太过于急切冲动,她一时间无法真的回答这个问题,情急之下,她把这个问题抛了回去:“那你呢?你愿意不愿意回去那个岁月?”

    “我不愿意,”出乎络央的预料,赵南星回答的十分的肯定和快速,“我不愿意,我少年时候虽然算是我目前这半生中最惬意和快乐的时光,但是我知道,昨日之事已经不可追溯,我当年的快乐和惬意都是建立在天有人顶,地有人立的前提下,有人顶天地里撑起一片太平天下,我当然可以无忧无虑的在一片繁华盛世中恣意和快乐。但是现在让我回去少年时候,我的父皇也不会回来,曾经那些老臣也只剩下空有衷心却无实权。”

    赵南星自嘲的笑:“往往有过那种美梦,想着一觉起来,回到少年时候,但是快乐的时光是要有条件的,就是父母具在,各人安好。若是只有我一人回溯原来,那可是无边孤寂啊。”

    络央紧盯着他的眼睛,片刻才说道:“你想一件事情,就永远要考虑大局吗?——那我问你,你若是我,可愿意回溯呢?”

    赵南星这一次的回答也很坚决和快速:“那我是愿意的,人间界不缺神官,也实在是不缺一个弟子,但是,想必江湖缺少一个快乐的姑娘。我若是你,我就愿意,回溯少年时候,然后逃开,离得远远地。”

    他们两人谈话的地方实在是不合适谈论严肃的问题:朗月之下,清风徐徐,并肩坐在屋顶上,初秋的秋雨尚未真正落下,寒意还不曾来,夜蚊却少了很多,屋顶上确实是个十分舒心的所在。络央却觉得冷,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有一句话哽在喉头,想讲,当讲,却不知道如何讲。

    她纠结在心头太久,这些纠结,羞怯揉在了一起,变成了憋闷在心头的一口气。

    她最终赌气道:“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

    赵南星:“?”

    络央气愤道:“你的意思是说,唯有那些,对任何人都不重要的人,才能够心安理得去返老还童,回溯过往。像你这样,对别人很很重要,对其他的事情十分的关键的,才束手束脚,不可轻举妄动......是啊,不是吗?不能轻举妄动,是因为举重若轻啊。”

    这一番话着实是把赵南星给说愣了,反对吧,其实人家说的也有点道理,默认了吧,这不是欠抽么?哪有人说一个人可以放心的返老还童,是因为这人毫无重要呢。若是真的如此,那这个人又凭什么能得到这个机缘呢。

    可是要说络央钻牛角尖,他还真一时半会找不到反驳的点。

    赵南星苦笑:“神官大人......怎么会这么想?”

    月色下,不知道是冷风缘故,还是错觉,赵南星看到,络央的眼圈微红,她用这样微红的眼圈睁着眼睛看他,道:“我如何想,源自于赵大人如何说。我不觉得自己是无理取闹。”

    这话说的,等于是在暗示赵南星觉得她在无理取闹,这就是真的有点无理取闹了。

    赵南星叹气,放缓了语调道:“我并不是说你不重要,你很重要。”

    络央没回答任何的话,从表情中就能轻而易举看出来这句话她并不相信,她甚至觉得,此刻的赵南星说出来的话,无异于等同于“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赵南星不敢停顿太久,怕一个停顿就被络央觉得自己是在想主意解释,于是他缓缓道:“......我不是骗你,你很重要,真的。对于人间界你很重要,对于你师父,你也很重要......”

    络央打断他:“这种重要,是神官的重要,并不是我的。”

    赵南星正色道:“可是神官是你啊,不是别人啊,所以这种重要,也包括了你。更何况.......络央也很重要的。”

    听到这里,络央扭过头来,看他,那表情仿佛在说:“我看你怎么解释(编)。”

    赵南星道:“你我相识一场,我还是你得大师兄......好吧,抛却你我师兄妹的身份,就且算你我相识的这段时光,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用江湖的话来说,咱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所以,无论如何,这‘不重要’三个字,我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络央又把头扭了回去,淡淡道:“恩,我知道了,我不是不重要的人。”

    这是别扭上了。

    赵南星没有任何经验去面对今天忽然发生的情况,他原本只是觉得这蓬莱阁的屋顶视野开阔,左右都没有齐平的建筑,说话也不用担心会被窃听,是个谈话的好地方,谁知道这话刚刚起了个头,就给歪到了十万八千里去。

    早知道就换一个方法说,说什么假如不假如的呢。

    赵南星心头有些无端且令他迷惑憋闷,不得不做了个深呼吸,才把这种情绪给缓和了出去。

    他想了想该如何去解释这一切,毕竟他并不是下意识觉得络央的如今处境毫不重要可以取代。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你完全可以去过一种更加好的生活。”

    络央说:“我不觉得我现在不好。”

    赵南星道:“当然,你是神官,年纪轻轻,就是人间界之首,你当然很好。可是,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能够过得更加自由的人生。虽然我知道,以我的立场,我并不能够说些什么令你觉得很对,但是既然这话都开了,不妨就说个敞亮,络央姑娘,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不是在人间界中,你会过什么日子,会有什么,别的希望?”

    络央扭头:“说到这里,君侯大人是不是忘了我的过往忘了我的身份?除了人间界,或者说,若是不在人间界,君侯大人还能看到我吗?”

    赵南星明显被这话问的一懵。

    络央有些委屈,更多的是心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令她无法消化且有点无法承受的巨大的憋闷:“我一个亡了国的公主,当年若不是在人间界中不受打扰,我现在已经和其他的皇子皇女们一起殉国了。亦或者你还能见到我,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比如云深那样——当然他看起来很好,可是究竟好不好,我从未问过他,我也问不出口。”

    “......”

    “你问我,除了人间界的日子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向往,我真没有。我努力当络央,不去想朝华,我努力在想,人间界的弟子络央,应该向往什么,希望成为什么样的人,什么事情能让她快乐,我努力在想着这些的。络央的希望,全都在人间界中,全都绕着人间界。如今你问我有没有别的希望?我也问问你,你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是在问络央?还是在问朝华?”

    赵南星看他,目光温和从容,道:“我再问你,你在我面前,只有你。否则我也可以问一句,你现在面前的我,是君侯赵南星,还是你的大师兄陌白衣?”

    出乎他意料,络央扬起头,直接回答了他这句话:“赵南星,从始至终,你都是赵南星。我并不相识那个陌白衣,于我来说,在人间界听学的是你,和我一路同行的也是你。”

    她又道:“但是你和我不一样,我看出来,你没有把络央和朝华放在一起,也没有当成是你一个人,你是故意的。”

    赵南星已经平静了下来,他直觉告诉他,今天即便是谈不成孟百川,也会是他们之间一个很好的,坦诚相待的机会。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他們两个人总要有一次谈话的,虽然赵南星并不觉得他们之间的谈话不重要,但是对比这周遭一件一件发生的事情来说,确实没有那么的重要,所以总是一再的搁置了。既然这个时候提了起来,那不妨就今日谈谈好了。

    赵南星十分平静,甚至露了个轻松的笑,他问:“是么?既然你如此觉得,那我就好奇了,你觉得我故意把络央和朝华区分的原因是什么呢?”

    “很多,”络央道,“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朝华身份尴尬,朝华是你的未婚妻,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来看,用这个身份相处,就太尴尬了——你的皇子身份是丢不掉的,因为你的国家还在,可是朝华可以。”

    亡国的公主,和现在的掌政王爷,中间还有那一层特别尴尬的婚约,实在是怎么看怎么尴尬。他们之间甚至都不能说是什么牛郎织女的银河,该死刀山火海了。

    既然如此,那不如对面的是络央,朝华或许会恨赵南星,因为国恨家仇;但是络央不会,人间界的神官,公正无私,也就是,断情绝爱。

    既然无情,就是大爱,既然大爱,那就不会有恨。

    这很好。没有更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