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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内篇》诠释3:死生一体(下)

    文曰:“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无者为道,为生死的先决条件;无者以为道,有者以为德,道德相顺的最好状态是在个体存在之一体中道为无为内为隐,德为有为外为显。生死是有,必在无先之后才有具体之内容。生死、存亡,虽然为一体,但生死的位置仍是不同的;从位置不同可以看出,生死虽一体,但二者的具体内容和道理回向是不同的。对于一个体存在来说,生意味着在世界中各种生存可能性的展开,包括从德、求道;死意味着一切可能性的清空,意味着存在的尽头、止点。这是生死的大限。生死又齐在一个体存在之中,生与死在其中进行着轮环转换,共同推动着个体存在的前进,包括物质身体、心性知改两方面。这是生死大限范畴中局部生死的自我动力。

    文曰:“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沴(li)。其心闲而无事,胼跹(跹《庄子》原字足字旁+鲜左右结构,胼跹词义蹒跚)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子祀曰:‘女恶之乎?’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上文子桑叹己之命如此,子舆往而安慰之,所谓安慰不过听其牢骚言语以发泄悲愤情绪。只有在即道朋友面前,个体存在才会放下对假人之伪装而尽泄不平心绪;尽泄之后的目的是恢复平静。情绪发泄过后,子桑仍能在贫陋处境中自适。虽然,落了下乘,其人仍有悲叹。而待大块造化于子舆自身,其态度比之子桑更加坦然。境界又推进一步。

    首先要指明的一点是,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和发生在自己身上,二者境遇心情对于个体本人来说是完全不同的。前者事不关己,从容闲适,真有“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洒脱己怀”的指点天下之权欲满足感;后者于不同人来说便会有不同表现。真处道德者,前者后者一而无二,对待他人之言语,于己仍然同之,如子舆;茫然混均而处世界者,对待他人以自身知而未行之道德强加于别人,待到别人要求自身也做到如此,则同如《孟子·梁惠王下》齐宣王顾左右而言他之举措。虽然,有患;有人可能说我又不是君王,道德自我要求也无需如此之高。读者可观,自我欲从的欺骗随处皆是,难道君王是人,你就不是人了?个体存在在世生存自有从生至今的知见,从来就知道什么道理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但在过分欲望的每个满足节点都会安慰自己“别人也是如此做的”。汝观之,自己在享受权利时尽强调自己的特殊,己于世界之独一无二性;自己在实践道德或履行义务时,尽强调世界之不平等与己之庸然。实际之圣贤知行极为简易,谦诚二字也足以。若有读者观之至此,觉尊严被践踏,早早掷书而去,继续茫然顺于世界之洪炉造化中未有不可。将自身种种对立都剥落殆尽,齐物归无而化成一与无,是入真道德途径的必备知行。前者之无是将知见对立、(此逗号不是表并立只是表言语断隔而为显句意之本来,后文多有此,读者应自分辨逗号之用是其本来用处,还是语句隔断为离歧义之用处)化归于虚无,消除知见对立的意思;后者之无是空无道律的意思。二者不同,为防混淆,在此明说。文字的言不尽意,处处皆在,于是才有“得鱼忘筌”之道理警示。求道与德中必有痛苦,承受不了者,随文而看小说,渐入亦可。

    子舆自叹:“造物者将我以此形拘啊。”‘目的是要告诉我什么道理呢?’这是文未显应有之义,造化天地从来就不会无目的地让在其中生存的人有超出自身能力之境遇。自身的所遭所遇从来都是天地与己的沟通对话。其人形状读文自知。重点关注“阴阳之气有沴”。沴者,不和也。形成如此状貌的原因是身体内阴阳失和的缘故。身体阴阳失和尚造成如此之丑状,心性阴阳失和又会造成何样之丑相?见当前世界可知。

    其人心闲无事,仍有逸致而自观。《黄帝内经·素问》文曰:“有圣人者,处天地之和……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此之谓也。然圣人也有小大,不要执著于文字。子祀问之:“你厌恶这样的身形吗?”对曰:“有什么可以厌恶的呢?”并举身形各状顺从而有对应用处。夫天之生人,必造化相配,人形自有自的真用。

    而引道理“安时处顺”。不能安顺者,执着于生灭瞬间中事物;物生在天地间,又怎能胜天地大化之本然?(批阅者注:如果觉此太过拘限,可参看“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命由我亦由天”文字,这里只说有形物如人身,而意识到此理的是人心,而人心即道先天地在。虽然,天地之载覆如生人之父母。不要过分觉身心之渺小,也不要不及天地之恩养,人应以中道在噵在天地间。)虽然,仍有不足;此中文字仍有哀乐,不如下文子来对之之境界。但不得已而有造作文字,其实境界又无差别。不得已而言,又何尝不是“安时而处顺”。

    文曰:“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子犁往问之,曰:‘叱!避!无怛(da,惊动义)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翅(同于啻)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以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觉。”

    看出境界进一步的暗示,也可以从子犁的言语中得,子犁之言论与上文子舆类同。而子来顺说。父母于子,倒装(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释,也算《庄子·寓言》寓言之言了);子于父母,无论父母要求去到东南西北,儿子都会遵从(通常情况下)。阴阳(天地天阳地阴)类比父母,更是。若彼临近我的死亡,我不从顺不甘心,是我的过错,它又有什么错呢?它亦不过顺规律即事罢了。它给了我生存的可能性,贯穿我生之始终,如今它来到我死的面前,我不过从之而大眠罢了。善吾生者,必善吾死。

    其下有两个比喻。大冶者铸金(统称)本就随性各成其本然。金自意非得成一莫邪,舍自性而逐外已有之标杆。大冶认为其是不祥之金。大冶如天地,金如人,社会又何尝不是类此呢?抛却人的天然本性而以追名逐利为根本标准,又何止不详而已。人有人形而在天地间生存,何尝看人自说:“我是人啊,我是人啊”。人看此人都觉其精神有问题,何况造化天地。人是人,是从人生下来就默认是的事实;自我随天地生长也必有自我适然之能力,不过被造作(追名求利、欲贪等)掩盖了本来的天真自然。

    “恶乎往而不可哉?”知此道理,于是,子来在此天地洪炉间,顺从造化生死。这又何尝不是安时处顺之心态,而未有心情无哀乐,只是顺从规律。我人之天性本来自然,人为造作将其变成伪态。何谓也?人在天地间生存,随遇自会处理应对,而造作以外在种种欲,人而不天矣。举例:事情发展本来有其自身规律,人总是希望事情或快结束,或慢结束,而在其中种种造作为促进事情的结束,但事情仍是按照它原本的规律缓行,人力何为哉?不过徒劳无功罢了。正确的做法就是顺从事物发展规律,人做事一了解事情本来状貌,二熟悉事物发展规律,三锻炼己之从容心性(批阅者注:小说中会更具体)。

    “成然寐,蘧然觉”,安时处顺,造化又一轮也。是人也不过知行道理而已,此中又有何造作,又有何喜乐?道理是此,顺然践行即是。举例人皆知万有引力定律,人们只是在天地间运用此规律,有谁违此而造作生他律?有谁会在道理运用中有多余心情?

    在天地中,即平静在道而安时处顺,如子来(如人践行道理)是矣。

    贫穷,疾病,死亡,步步逼仄出,“安时处顺、死生一体”的根本道理。行文顺然如此,庄子之运文亦天真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