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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平生怎易知真情 落魄尽头好做人

    明月高悬,顺风舒然,虫鸣四起,叶响喧喧。空气中带着夏夜独有的清凉,绿叶上带着黑夜特有的光晕,泥泞的土地诉说着这场大雨的末章。我从河岸归往家中。一下午都没有人愿意沿河岸去搜寻我的踪迹。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贫苦中试图寻找一场宣泄。我心无怨恨,只是同情;我清楚知道,该怨恨的是这场意外的始作俑者。

    屋外围见不到任何一个人的踪影。我在屋内站定,环顾杂乱的房间,石屋内四面灼黑,床、衣柜、衣服已被烧得只剩灰烬,草屋被火烧的失去支撑已然倒塌。此地已成废墟。身从水里离开,加上夜晚的风与较长的行路,我现在觉得浑身潮湿冰冷,身体的不适使得我冷眼戏看的态度渐渐消失,心情从戏谑转为凄凉。

    我已没有衣服再换。我想找个落脚的地方也找不到,桌椅已被烧成灰烬。悲伤从内心喷薄而出,眼泪无意自顾自滑落,我麻木到感受不到情绪可身体的反应如此强烈,明明白白地诉说着:“我很难过。”

    我席地而坐,眼睛无神地盯着任意一处角落发呆。我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但渐回复的感知让我体会到了落寞的悲凉。‘我,无处可去了吗?我还能去哪呢?死?’有那么一瞬间,死亡的念头又回到我的脑海中。这次我没有抗拒,任由此思想在我身中千回百转。但这念头催促不了我有任何的行动。许久,我苦笑一声:‘终究还是不愿死啊。’

    回顾这暂住的时光,心情总在游移。我以为这是一个全新路程的开始,无料这是末路的终章,尽管其中早有种种征兆;以为能够归乡有怀,无料被拒在家外、在乡外,尽管我早已弃恶从善;以为所遇皆是良人,无料知言知行不知心,尽管我愿以真诚待人;以为能够偏安一隅,无料风景安好转瞬易逝,尽管我希望重新开始。‘还能怪谁呢?要怪就只能怪自己重觉得太晚。太晚了啊。’

    世事从来不是我以为的所是,而有着它自己的运行规则,我在此中能做的不过如池泽中零碎的浮萍随风东来西往罢了。‘自因自果,自作自受。’我脑海中忽然升起如此一念。

    罢了,罢了,罢了,我还是继续流浪吧,走到我不能再走,走到两眼一黑随地终了。在天地间若死,何必在乎有没有人替己收尸,不过如草木枯朽自然消失,如动物腐烂还归虚无。‘你害怕死亡吗?’我自问道。‘若有比死亡更痛苦的事,死亡又有何惧?’我自答道。

    我心灰意冷,走出家门,步步远离这短居的喜爱之地。我没有方向,走到哪里算哪里。若我不畏惧死亡,那我何必执意求死,走到哪再也走不动了,哪里就是我的归途。随遇而安的自然而然,又让我的心情转为哀伤的平静。

    在我随意挑选了一个地方,而走进一眼望不见边的高大草丛里的时候,我听到了卫朴安在我房子周围小声寻找我的声音:“诚国,诚国。”声音中带着克制与悲伤。

    我没办法不哭泣,但我捂住嘴不让我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就这样吧,兄弟。今生我们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吧。我不想连累你,让你跟我一起再受苦。若有来世,我不会再如做官时候那般对你了;若有来世,我跟你再做一真真正正的好兄弟。’

    许是觉得再也见不到我,他原本克制的声音再也抑制不住:“诚国,诚国!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声音中带着嘶吼与焦急。漫长的黑夜没有回应,只惊起林中几只正眠的飞鸟,恐慌地飞向高空。

    我无力地跌坐原地:‘很抱歉,我们相识许久,如今我才将你真正铭刻心间。’

    他哭着离开了我的石屋,归向自己的家中。

    目送他归家,我打算继续远离此地。这时候,我又看见一个黑影,手里拿着一个包裹走向我居住不久的房间。原本我已经站起的身子,又复蹲下。

    那个人站在我石屋门前良久,放下包裹,转身回镇。借着月光,我才看清是晋德礼,看见他的一瞬间我便想冲出去给他一拳。可我转瞬放弃:‘算了吧,算了吧,都已经过去了。我难道就算个好人了吗?’

    我好奇他那包裹里都有些什么,于是我又重新返回石屋,打开了包裹。包裹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和二十两左右的银两。我顿时就愤怒了:“我用你可怜吗?你用得着再假惺惺地跑来给我送这些东西吗?你算个什么东西?”

    可是,凉风渐渐吹来,身体的不适催促着我换上晒干的衣物。我不愿地换了上去,心中升起一种无力感。我纠结万分,我不愿去骂他了。拿出衣物,我把包裹束好,发泄似地狠狠丢在了地上,银子互撞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可能也有他无可奈何的原因吧?’我厌恶自己的想法,我厌恶着我自己的愤怒与原谅的间隔短暂:‘你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你难道就纯善无杂,始终良善?就你还好意思评价别人?你是个什么东西?’

    ‘算了,算了啊。’心中想离开此地的想法越来越强烈,我重新踏向死亡的归途。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我抬头,看到乌云隐月,星辰坠暗,世界从美好中抽离只剩永无止境的沉寂。‘就这样吧。’我轻阖双眸。

    说书人在这时候停止了言语。我感同身受着这份悲凉与无奈,眼中滑落出一行泪,许久从这份心情中出离。

    我环顾四周,说书人正耐心等待着我平复心情,书繁已经在旁边安静等候。今天听得入神,待回到现实后,我才发现时间已过正午。我对书繁说:“你去外面酒馆买些酒肉,今天中午我在这里吃了,不回家去。”

    书繁听到,应了一声就要下楼去。这时候,说书人开口:“小友可以让书繁回府带一辆马车,今天要带回去的书有点多。”

    我疑惑道:“要带什么书?没有什么书要带吧?”

    说书人笑道:“你不是已经答应要接受我的传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