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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篝火前约定

    二十年前的那次武斗,是夏命九永远无法忘怀的往事。这并不是说他无法面对失败,而是羞耻于以这样无以复加的方式落败。

    作为七星群岛最耀眼的后起之秀,作为万民寄望的夏岛岛主的继承人,作为一家人的顶梁柱,作为……

    在神圣的七星面里,夏命九竟然一招没出,就被关合打得落花流水,他的的愤怒可想而知。

    当愤怒在外面无法发泄时,男人们往往转向自己的妻子,这就是家庭暴力发生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夏命九打小自命不凡,绝非寻常男人可以比拟。在这一点上,他倒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非但没有打骂妻子,还对她倍加呵护。对于惨败给关合一事只字未提,只一味追求肉体交合的快乐。

    短短三年间,妻子接连给他生下三个儿子,最终在生幼子夏巨鲸的时候,难产而死。

    夏命九薄葬了妻子,面无表情,不见丝毫悲伤,更不见一点愤怒。

    然而当他将妻子的灵位放到七星庙中,夏命九终究铁汉柔情,悄然流出了眼泪。

    七星庙列祖列宗在上,我夏命九让你们蒙羞了!

    关合,你让我颜面扫地,我一定要赢回来。

    夏命九无数次告诫自己,失去的面子得靠自己赢回来。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不是关合的对手。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关合,并非通过公开的挑战,而是汤成子一发觉苗头,就适时制止了他。

    七星群岛以大祭司马首是瞻的古老传统,注定了汤成子要操劳一辈子,可是他的日夜操劳并没有给他带来好运。

    几个儿子都还在时,他虽然难免将更多的心思放在自己的儿子上,可是当最后一个儿子汤大丁也离他而去,他的注意力就不可避免地放到其他人身上了。

    汤成子的冷静与理性,是一种超乎常人的智慧,因此博得了更多的赞誉与更深的尊敬。

    但是他断言夏命九的修真境界远不及关合,却让夏命九很不服气。

    夏命九抱怨汤成子这是胳膊肘往外拐,尽替外人说话。汤成子只微微一笑,让夏命九试着抟转元气。

    夏命九二话不说地照做了,而且做得非常漂亮,可是当汤成子要他收回元气时,夏命九试了十数次,都功亏一篑,最后不了了之。

    汤成子平静地说:“恕我直言,关合的境界,也许你永远达不到。不如放下执念,好好培养你的三个儿子。你父亲就要进七星庙跟列祖列宗相聚了,你的三个儿子以后得全指望你喽。”

    夏命九愤然离去,回家后又尝试了多次,依然无功而返。

    这一切都逃不过父亲的锐眼,他教诲道:“我的儿,你即将接任夏岛岛主,要以万民为重,不要太过计较个人得失。”

    所谓知子莫若父,父亲的劝诫点醒了他。

    他终于垂下了高傲的头,在父亲的病榻前立下誓言,从此断了打败关合的念头,只时不时针对关合的体型缺点,取笑他一声“小罐子”。

    夏命九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培养三个儿子身上,尽管事务再忙,也不会减少陪伴儿子的时间。

    这样的父亲无疑是合格的,只是面对年龄相近的三个儿子,他实在顾不过来,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为了一雪前耻而没有续弦的弊端,这时候充分显现了出来。然而他即便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修真上,却依然远远落后于关合的事实,又是多么讽刺。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长子夏飞龙,自幼要求严格,被教育得循规蹈矩,一点也没让人操心。

    次子夏猛虎性格温顺,除了略显缺乏男子汉气概之外,其它方面都挺令人满意。

    唯独幼子夏巨鲸,总是惹是生非,不是打了东家儿童,就是砸了西家鸡窝,告他状的人家可谓络绎不绝。

    这让夏命九伤透了脑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禁闭也关过……却横竖不见效果。

    夏巨鲸就这样跌跌撞撞地长大,却早已成了夏岛人口中的“混世小魔王”。

    从身形上看,他配得上这样的绰号。三兄弟之中,数夏巨鲸个子最高,身板最壮,俨然是父亲复刻出来的。

    而且眉目之间,特别他紧锁眉头时的川字纹,跟夏命九几乎一模一样。

    也许正是因着这个缘故,尽管夏巨鲸到处闯祸,夏命九依然对他另眼相看。

    长子太老实,次子太懦弱,唯独老三,既机灵活泼,又血性十足。

    夏命九偶尔会想:“巨鲸才是最合适的继承人,可是他排行第三……为什么他是老三呢?”

    夏巨鲸仿佛听见了父亲的疑惑,处处抢着表现,修真方面更是力争上游,勇夺第一。

    他被同龄人恭敬地称一声“巨鲸哥”,与其说是沾了他父亲的光,不如说是他凭着实力赢得。

    当他慢悠悠地走向袁泰时,他的眼神温和,嘴角含笑,就像去见一位老朋友。

    没等袁泰开口,他就主动拱手,接连拜了三拜,恭维道:“都说大祭司少年英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下这厢有礼了。”

    袁泰蓦然一怔,心下暗道:“这个‘混世小魔王’演的是哪出?难道长大了就变成谦谦君子?”

    篝火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山林里传来的猿啼声如死神降临般凄凉悲哀,海面上飞来飞来的鸟儿为什么也发出尖锐的鸣叫?

    袁泰怅惘地站立不动,直到公孙无用伸手撑了撑他,他才如梦方醒般有了反应,却不是礼貌地拱手回礼,而是指着沙滩上被破坏的地图,质问道:“这个……怎么说?”

    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袁泰竟然选择了据理力争,骨头倒是硬得很呀!

    这让另外七人心惊肉跳,让夏巨鲸的一众跟班群情激奋,却让夏巨鲸刮目相看。

    “区区地图,何足挂齿?”夏巨鲸一脸镇静,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来,声音异常温柔。

    当他慢条斯理地铺展开,一副精细的大陆地图赫然呈现在众人眼前。

    他看着另外七人说:“地图不可以模糊不清,否则容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随后他又特意转向袁泰,定睛问道:“大祭司,你说呢?”

    “失敬,失敬。”袁泰这才拱手回敬,却立即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请求,“方才我还没来得及讲述真元大陆的江湖门派,可否借你的地图一用,让我履行完我的承诺。”

    夏巨鲸拱手道:“正好洗耳恭听。”

    “请!”

    “请!”

    袁泰和夏巨鲸并排坐下,其余人等或站或坐地团团围在篝火旁。见得火势渐弱,那拿着木盆的强壮少年,赶忙添加了柴火,还索性将木盆丢进篝火之中,火势很快又旺盛起来。

    重回舒适区,袁泰又变得神采奕奕,可是他刚讲完天下第一大门派薪火教的方方面面,就顿觉索然无味,陷入一阵沉思:“想我如今远离大陆,又修真未成,跟他们讲这些江湖门派干嘛?不过徒然炫耀知识罢了。”

    他猛然合上地图,断然道:“不讲了,没意思。”

    正沉迷其中的众人立即闹起了意见,纷纷指摘袁泰不通人情,要不是夏巨鲸坐镇稳住局面,袁泰怕是逃不了一顿胖揍。

    只听夏巨鲸安抚众人道:“大家稍安勿躁,听一听大祭司的解释。”

    喧嚣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向袁泰聚集而去。

    海风呼啸,海浪翻滚,篝火的燃烧声劈啪作响,声声碎在袁泰心中,像子弹击穿了心脏。

    但见袁泰黯然低头,声泪俱下地说:“我家破人亡,独自苟活在这遥远小岛,真元大陆——已是可望不可即,又何必反复谈及?”

    “早就听说大祭司身世不凡,看来绝非空穴来风。”夏巨鲸大惑不解地说,“真元大陆疆域辽阔,难道就寻不到一个栖身之地?大祭司未免太悲观了吧!”

    袁泰摇头,唏嘘道:“墙倒众人推,没人会冒这个风险的。”

    夏巨鲸仍自不解,又问:“如果说得罪了朝廷,那些个江湖门派,比如你方才说的薪火教,也将你拒之门外?这又是何道理?”

    “哎……”袁泰一声长叹,摆手道,“不说也罢,我现在只想把日子过好来,过得更快乐一些。”

    夏巨鲸思索片刻才说:“看来大祭司有什么难言之隐,既然如此,我也无须追问了。”

    他指了指天上群星,提议道:“朗朗星空,篝火晚会,要想快乐一些,必须得有酒,无酒不欢嘛!战争马上就要开打了,不如趁此良夜,大家不醉不归。”

    袁泰没有拒绝,接过夏巨鲸递来的酒壶,夸赞道:“不成想,恶名在外的巨鲸哥,竟是个性情中人。”

    夏巨鲸笑道:“见笑了,众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众人看不穿。实际上,我特意找你,不为闲叙春秋,也不为畅述情怀,而是为了一件尘封往事。”

    “我初来乍到,”袁泰不免诧异,“那件尘封往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夏巨鲸没有避讳,直言道:“家父与令伯关合曾经闹过不愉快,也许令伯早就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但是家父,实不相瞒,至今耿耿于怀啊!”

    “是吗?”袁泰忙问,“什么时候的事?要不我去劝劝关伯伯,让他向令尊道一个谦?”

    “千万别。”夏巨鲸摆手道,“家父要的不是一个道歉这么简单。”

    “那要什么?”袁泰一阵疑惑。

    “呵呵……”夏巨鲸微微舒眉,郑重说道,“一场胜利!”

    袁泰听出了弦外之音,估计是夏岛主本事欠佳,曾经被关伯伯打败过,这才久久难以释怀。

    但是他没搞明白,夏巨鲸突然说这些干嘛?难道是夏岛主准备挑战关合,让袁泰去知会关合一声?

    于是,袁泰含蓄地说:“这事简单,哪天令尊得闲有空,去一趟拜月岛,关伯伯一定不会拒绝的。”

    “去拜月岛干什么?”夏巨鲸却镇定地说,“他们的是非恩怨,早就湮没尘埃。我说的是咱们之间。”

    袁泰大感吃惊,这说着说着,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他不由得神经一紧,讶然询问:“令尊有意让你打败我?”

    “不是,也是。”

    “是还是不是?”

    “就当他是吧!”

    “那就是是喽。”

    “是。正是。”

    袁泰朗声大笑,自嘲道:“我窝囊废一个,要想打败我简直易如反掌,巨鲸哥不是在笑话我吧?”

    夏巨鲸也朗声笑道:“君子不乘人之危,我夏巨鲸对天发誓,绝不会欺负一个不修真的人,那样有损我的名誉。”

    “别对天发誓了,”袁泰指着篝火说,“对着篝火说道就行。”他心里仍然觉得,夏巨鲸这是特意跑来羞辱他,让他好不扫兴。

    “大祭司真是会说笑。”夏巨鲸身子微倾,看着袁泰骤然变色的脸,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提议道,“有道是来日方长,等哪天大祭司真正踏进修真之门,也练出了一身本事,咱们再较量不迟。”

    “这是何必?”袁泰越想越气,夏巨鲸的话伤害性不大,但是侮辱性极强,他这是有多瞧不起我。

    “赢,要赢得光明正大,更要赢得让人心服口服。”夏巨鲸道,“大祭司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那要是永远等不到呢?”袁泰即刻反问,忽地站起身来,坦白质问,“夏巨鲸,你这般羞辱于我,到底是何居心?”

    袁泰终究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从夏巨鲸口中一次次说出的“大祭司”,就像一根根尖刺扎破袁泰的心肺,然后发出一阵阵疯狂的嘲笑。

    当真是士可杀不可辱,看到袁泰恼羞成怒的激动模样,夏巨鲸算是体会到了父亲的恨意难平,于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主意。

    他也跟着站了起来,不怒自威的气场,使得身后小弟自觉地纷纷后退了两步。

    夏巨鲸挺身正色,以一种命令的口气说:“袁泰,不管你今天答应,还是不答应,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他指着篝火继续说道:“一年之后,还是这片海滩,咱们再点篝火,一较高下。”

    袁泰脸色凝滞,正准备开口,却被夏巨鲸抢了先,只听夏巨鲸又说:“如果那时候你还是不堪一击,那就再给你三年时间。”

    夏巨鲸伸出四根手指来,铿锵说道:“整整四年,你既得名师指导,如果又肯勤加苦练的话,想必一定大有所成。到时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尽管夏巨鲸的建议非常理性,也更符合实情,但是袁泰听到的不是宽容,而是满满的轻视。

    我是如此废物?不。

    我会继续窝囊?不能。

    我将迎接挑战?不知道。

    我要拒绝挑战?绝对不行。

    望着夏巨鲸大摇大摆离去的得意背影,袁泰的矛盾心情陡然更加深了。

    这是另一种矛盾,关乎荣誉,决定前途。

    篝火渐渐熄灭。袁泰的心中,却不断升起夏巨鲸那句似火焰般的话:“大祭司,别太让我太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