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猿猴齐蹈海
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重来一遍，哪怕你拥有极高的权势和境界。
而这件已然发生的事情一旦铸成大错，将带来怎样的后果，却需要时间以证明。
就所有客观存在而言，时间总显得最为公正。
它对身处其中的任何一方，都不偏不倚，恰如守于中——谈不上多爱，也谈不上多恨；谈不上多善，也谈不上多恶；谈不上多好，也谈不上多坏。
就像一朵浪花涌起又落下，时间正在悄然流逝。
当汤成子看到空空如也的牢房时，黯然生出深深的悔意，为什么他没有当机立断，将康大晖叔侄三人处决？
如今留下这等难测的隐患，于军于民都是失职的表现。
百密一疏，适合形容智者的过失。正如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但不容置疑的是，真正的智者有着坚韧不拔的精神，不会在一件无法更改的事情上纠结不清。
很显然，汤成子就是这样的智者。
只听他果断命令虞聪华整肃军纪，务必让所有将士打起一万分精神来，以防不测。
而汤忆文、汤忆武那边也传来好消息，主帅宝船上没有任何东西失窃。
这似乎更让众人确信，康大晖叔侄三人是仓促逃脱的。至于他们究竟是如何逃脱的，则颇为耐人寻思。
袁泰跟在关合身后，仔细察看牢房情况，发现牢房除了铁锁被劲力拍碎，不见另外的损坏，而船底并无逃生窗口，便推测康大晖叔侄三人是从别处跳海逃脱的。
别处究竟是何处？实在说不清楚，尤其是在没有目击者的情况下。因为除了船底牢房外，窗口遍布，想打开一扇窗然后跳入大海，并不是什么难事。
一番搜索无果，众人登上主帅高楼，围坐在会议桌旁，紧急商议对策。
汤成子首先自我批评道：“怪我太大意了！带兵打仗，有时候真不能心慈手软。”
首领做检讨，众人不便接话，尽皆默默地闷声不语。
汤成子见状又说：“都别装聋作哑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这时候需要集思广益。”
袁泰踌躇半晌，开口问道：“你们说，康大晖说的话都是假的吗？”
关合道：“半真半假吧，跟我们对他说的一样。”
袁泰伸出三根手指道：“我倒是觉得三分假，却有七分真，至少他讲的江河口的那些情况，还是有模有样的。”
一直用手指轮番点击桌面的夏命九，“嗯嗯”了几声，起疑道：“江河口只有你们俩到过，我们七星人都无从知晓，但就他所说的海商身份，着实值得商榷。”
夏巨鲸附和道：“是啊！要是能再抓到几个海商，而且最好是从真元大陆来的，我们再详加审问，估计就能确认了。”
虞聪华将刚端起的茶杯放下，对汤成子说：“大祭司，巨鲸这个法子倒是不错，就怕再难遇见海商了吧！启明岛向来杳无人烟，一般海商不会在此逗留。”
汤成子长舒了一口气说：“这个我自然清楚，但是也不见得无法实现，只是需要时间。”
关合提醒道：“时间可是我们的敌人啊！眼下我们已经出来好几天了，按照原定计划，元宵节前得赶回商岛。”
袁泰又想起开发启明岛的计划来，建议道：“不如留下一部把守启明岛，等大部队回到商岛，跟其他岛主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汤成子问道：“再做什么决定？开发启明岛吗？”
袁泰没料到自己的心思一下子就被识破，索性敞开了说：“恕我直言，开发启明岛事不宜迟。”
他紧接着解释道：“先毋论启明岛的地理位置绝佳，就是为了防备康大晖叔侄三人，也值得这么做。
因为在不明是敌是友的情况下，就怕他们彻底倒向十恶岛，变成我们的心头大患。
若是他们有更大的能耐，在海商中间，谣传我们的坏话，那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了。”
舆情的威力，就是乳臭未干的夏巨鲸都不敢轻视。他恶名在外，便是七星群岛舆情的作用。即便他本没有那么恶，但想扭转别人的刻板印象，已是难上加难。
汤成子更明白这个道理，他当上七星大祭司，统领七星群岛以来，早已将管控舆情这项工作做得炉火纯青，难不成将来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海商来往东沧海、南明海和西灵海三大海域，很多消息都是通过他们传开的。远的不说，就是火枪和火炮这两样希罗岛新近发明的武器，没有海商们口耳相传，哪会使得众所周知？
因此，即便对康大晖叔侄三人的真实身份存疑，但只要不能排除他们的海商身份，就必须慎重对待，更何况，他们如今已经不在己方的掌控之中了。
虞聪华不自觉地走到作战地图前，又仔细观览着密密麻麻、却标注得一清二楚的地图，一边比划着七星群岛和启明岛之间的距离，一边审视启明岛在东沧海、南明海和西灵海三大海域所处的地理位置。
但见启明岛向北再航行百余里，便到了东沧海海域，而向西亦不过千里，便是西灵海海域。
启明岛可谓地处三大海域的咽喉要道，不言而喻的是，谁能有效利用，便能带来难以想象的好处。
这种好处不仅仅是经济利益上的，更重要的是信息。
试想如果形成这样一种局面，当三大海域的海商都会在启明岛停船休整，那么这里势必成为多方信息的集合地。
再如果，启明岛掌控在七星群岛的人手中，那么七星群岛便不再孤立世外，而与整个世界融合在一起。
只是这种融合，究竟利大于弊，还是会产生什么意想不到的祸端，就不敢妄定了。
但是虞聪华还是说出了心里盘算，没想到他讲述完自己的分析之后，汤成子便欣慰地点头赞道：“正合余意。”
在得到首领首肯之后，虞聪华又把袁泰叫到地图前，跟他详细谈起开发启明岛的计划来。
这不免让袁泰受宠若惊，而他也由此得知，虞聪华原来有着大智慧。
夏巨鲸在夏命九的暗示下，也起身过去凑了个热闹，只是他唯唯诺诺的猥琐模样，却像一个丑角戏子，徒然给虞、袁二人的严肃讨论增加了一味调料。
关合意味深长地看着汤成子，试图看穿他的心思，却往往力所不逮，就像远远望见一片片桃花林，却看不清林中有多少游人，而这些游人当中，又有多少痴男怨女呢？
众人在这个话题上讨论了好一会儿，尽管总体上倾向于开发启明岛，但要正式采取行动，则必须等回到商岛七星庙，开一场更多人参与的大会之后，才能实现。
然而正在这时，传讯兵又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启明岛上所有的猿猴都前仆后继地蹈海了。
“什么？”汤成子吃惊地站起身来，“它们这是要集体自杀吗？”
关合赶忙宽慰道：“大师莫惊，我们赶紧登岛一探究竟吧。”
因为事态紧急，众人纷纷御剑飞赴启明岛，确切地说，是猿猴们蹈海之地——北端沙滩。
那里正是当初抓到康大晖叔侄三人的地方，这也许是个巧合，也许不是。但不管怎样，都不免让所有人的神经拉紧。
天生异象，往往是人事的反映。猿猴蹈海，又是反映着什么呢？
袁泰站在关合所御长剑上，却是兴奋大过其它。他这回算是正式提出，希望拜入关合门下，期盼将来也能御剑飞行。
关合轻松地笑道：“这有何难？”他随后提醒道：“这件事情，你最好先跟汤大师谈妥来，我可不想被说成抢了他的得意弟子。”
“我可不敢称什么得意弟子，纯粹是个拖油瓶。”袁泰坦率道，“我想，他应该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吧！”
“这可不一定。”关合严肃道。
袁泰打趣儿道：“每次看我笨拙的样子，他都气得半死。若是他想多活几年，早把我这个窝囊废甩开，岂不是内心舒畅？毕竟眼不见为净嘛。”
“就你调皮。”关合笑道，“此事改日再说，先把眼前的问题处理好。”
袁泰没再废话，送目遥望那些蹈海猿猴。那壮烈场面着实让他大为惊讶。
但见它们整齐地排成三列，从容不迫地依次蹈入大海，任凭海水淹没。那淡定姿态，就像无畏的英雄，又像无知的幼儿。
袁泰禁不住大叫道：“关伯伯，你看它们……它们都不怕死的吗？”
“真是奇了！”关合纳闷道，“难道它们不是赶往死路，而是另通生门？”
袁泰不解地问：“什么死路？什么生门？”
关合解释道：“整个世界共有六域，分别安置神、仙、魔、妖、人、鬼六大种族，而对于六域的边界线却没有达成共识。简而言之，有两种理论影响最为深远——其一是《六域重叠论》，其二是《六域不重叠论》。”
“这……我怎么都没听说过？”听到关合高论，袁泰猛觉自己才疏学浅。
关合没有丝毫取笑袁泰的意思，因为整个真元大陆，也鲜少有人提及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论调，更遑论研究了。
纵观历代王朝，横看朝野上下，人人都为争权夺利而忙得不可开交，哪还有闲心思考这种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碰到的问题？
且听他继续解释道：“这两种理论都形成于太古时期，早就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了。只因神仙大战之后，六域再无碰撞，便也无人谈起。”
“那这跟死路、生门有什么关系？”袁泰疑惑地问。
关合答道：“如果按照《六域重叠论》来说，我们真元凡域跟其它五域是相通的，只是通路极其隐蔽，至今未被发现。
但是没发现，不代表不存在。
如果猿猴蹈海，走的正是六域的其中一条通路，那么就相当于它们找到了生门。”
“不是还有《六域不重叠论》吗？那上面怎么说？”袁泰紧忙又问。
关合摇摇头道：“那就不沾边了，说明猿猴一心求死，但是原因何在呢？”
他的疑问打住了袁泰继续发问，这种离奇事件恐怕无人能够说清，包括汤成子。
汤成子僻居大陆之外的遥远海岛，对于各种历史典籍的阅读量相当有限，别说跟关合比了，就是跟袁泰相比，也略逊一筹。
遥想当年，汤成子听到关合言志时所赋诗章，顿时对关合的才学钦羡不已。
这得读多少书，经过多少思考，才能写出那样的诗章，而且关合还是即兴一蹴而就，更令汤成子刮目相看了。
是以汤成子也满脸疑惑。他搞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动因，让这些猿猴视死如归。
在汤成子看来，猿猴蹈海无异于自寻死路，压根没想到《六域重叠论》一说。
而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此事必定跟传说中的白猿魔帝有关。
但是问题接踵而至。假使确乎跟白猿魔帝有关，白猿魔帝又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或者说手段，让这些猿猴甘心蹈海的呢？
由此思路顺延，眼下启明岛唯一的变数便是血珊瑚被烧，那么是否可以断定，猿猴蹈海的行为跟血珊瑚息息相关呢？
既然如此的话，那为什么不是定居血珊瑚的布谷鸟有所行动，而反倒是栖息丛林的猿猴们慷慨蹈海呢？
种种难题像一盏盏谜灯挂在汤成子面前，他刚解开第一个，下一个就难倒了他，而当他查看第三个时，却被从未有过的无力感侵袭，全身都变得软绵绵的。
所有人都被这种场面给镇住了，竟然没一个下到地面，而宁愿消耗着元气，凝望着猿猴蹈海。
要不是虞聪华修为稍浅，要求停落地面，恐怕直到所有猿猴蹈入大海，他们都还悬在剑上，就像一颗颗心悬在空中，找不到着落。
甫一落地，夏命九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汤成子面前，惊问道：“大祭司，你说会不会跟白猿魔帝有关？”
汤成子微微点头，轻轻地说：“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实在琢磨不透个中缘由。”
虞聪华谨慎地说：“我们还是先观望观望，猿猴蹈海，可是布谷鸟没有任何反应，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袁泰很想将关合的讲述告知众人，却在关合的阻止下打住了嘴。他只痴痴站立，任风吹日晒，听潮起潮落。
夏巨鲸则在虞聪华的提醒之后，移目观察布谷鸟儿的动向，但见它们静静地各立枝头，不鸣不叫，就像是局外的看客。
众人久久矗立，俨然凝固成一座座雕像。只是这些雕像都满脸愁容，而耳边所听到的，不是潮水风声，而是葬礼上嘹亮的唢呐和轰鸣的鞭炮。
就这样屏声静气的，众人挨到了日落黄昏，当最后三只猿猴也没入滚滚海潮之中，以为一切即将结束时，布谷鸟儿突然鸣声四起，就像被什么凶物吓到。
它们鸣声的悲戚程度，一点都不亚于啼血之苦。
袁泰第一个转头望向群鸟，又不由得朝中心的圆湖方向望了一眼。
血珊瑚是他心中所念，亦是布谷鸟儿的家，如今到了倦鸟归巢的光景，这些鸟儿今夜将如何渡过？
不容他细思这个多少有些莫名其妙而又多余的问题，大海中冲起的巨浪，就把他的全部心力都夺了去。
只听汤成子大喝一声：“不好！”
“立即传令下去，所有人准备战斗！”作战命令在群鸟的悲鸣声中，显得相形见绌。
而这件已然发生的事情一旦铸成大错，将带来怎样的后果，却需要时间以证明。
就所有客观存在而言，时间总显得最为公正。
它对身处其中的任何一方，都不偏不倚，恰如守于中——谈不上多爱，也谈不上多恨；谈不上多善，也谈不上多恶；谈不上多好，也谈不上多坏。
就像一朵浪花涌起又落下，时间正在悄然流逝。
当汤成子看到空空如也的牢房时，黯然生出深深的悔意，为什么他没有当机立断，将康大晖叔侄三人处决？
如今留下这等难测的隐患，于军于民都是失职的表现。
百密一疏，适合形容智者的过失。正如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但不容置疑的是，真正的智者有着坚韧不拔的精神，不会在一件无法更改的事情上纠结不清。
很显然，汤成子就是这样的智者。
只听他果断命令虞聪华整肃军纪，务必让所有将士打起一万分精神来，以防不测。
而汤忆文、汤忆武那边也传来好消息，主帅宝船上没有任何东西失窃。
这似乎更让众人确信，康大晖叔侄三人是仓促逃脱的。至于他们究竟是如何逃脱的，则颇为耐人寻思。
袁泰跟在关合身后，仔细察看牢房情况，发现牢房除了铁锁被劲力拍碎，不见另外的损坏，而船底并无逃生窗口，便推测康大晖叔侄三人是从别处跳海逃脱的。
别处究竟是何处？实在说不清楚，尤其是在没有目击者的情况下。因为除了船底牢房外，窗口遍布，想打开一扇窗然后跳入大海，并不是什么难事。
一番搜索无果，众人登上主帅高楼，围坐在会议桌旁，紧急商议对策。
汤成子首先自我批评道：“怪我太大意了！带兵打仗，有时候真不能心慈手软。”
首领做检讨，众人不便接话，尽皆默默地闷声不语。
汤成子见状又说：“都别装聋作哑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这时候需要集思广益。”
袁泰踌躇半晌，开口问道：“你们说，康大晖说的话都是假的吗？”
关合道：“半真半假吧，跟我们对他说的一样。”
袁泰伸出三根手指道：“我倒是觉得三分假，却有七分真，至少他讲的江河口的那些情况，还是有模有样的。”
一直用手指轮番点击桌面的夏命九，“嗯嗯”了几声，起疑道：“江河口只有你们俩到过，我们七星人都无从知晓，但就他所说的海商身份，着实值得商榷。”
夏巨鲸附和道：“是啊！要是能再抓到几个海商，而且最好是从真元大陆来的，我们再详加审问，估计就能确认了。”
虞聪华将刚端起的茶杯放下，对汤成子说：“大祭司，巨鲸这个法子倒是不错，就怕再难遇见海商了吧！启明岛向来杳无人烟，一般海商不会在此逗留。”
汤成子长舒了一口气说：“这个我自然清楚，但是也不见得无法实现，只是需要时间。”
关合提醒道：“时间可是我们的敌人啊！眼下我们已经出来好几天了，按照原定计划，元宵节前得赶回商岛。”
袁泰又想起开发启明岛的计划来，建议道：“不如留下一部把守启明岛，等大部队回到商岛，跟其他岛主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汤成子问道：“再做什么决定？开发启明岛吗？”
袁泰没料到自己的心思一下子就被识破，索性敞开了说：“恕我直言，开发启明岛事不宜迟。”
他紧接着解释道：“先毋论启明岛的地理位置绝佳，就是为了防备康大晖叔侄三人，也值得这么做。
因为在不明是敌是友的情况下，就怕他们彻底倒向十恶岛，变成我们的心头大患。
若是他们有更大的能耐，在海商中间，谣传我们的坏话，那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了。”
舆情的威力，就是乳臭未干的夏巨鲸都不敢轻视。他恶名在外，便是七星群岛舆情的作用。即便他本没有那么恶，但想扭转别人的刻板印象，已是难上加难。
汤成子更明白这个道理，他当上七星大祭司，统领七星群岛以来，早已将管控舆情这项工作做得炉火纯青，难不成将来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海商来往东沧海、南明海和西灵海三大海域，很多消息都是通过他们传开的。远的不说，就是火枪和火炮这两样希罗岛新近发明的武器，没有海商们口耳相传，哪会使得众所周知？
因此，即便对康大晖叔侄三人的真实身份存疑，但只要不能排除他们的海商身份，就必须慎重对待，更何况，他们如今已经不在己方的掌控之中了。
虞聪华不自觉地走到作战地图前，又仔细观览着密密麻麻、却标注得一清二楚的地图，一边比划着七星群岛和启明岛之间的距离，一边审视启明岛在东沧海、南明海和西灵海三大海域所处的地理位置。
但见启明岛向北再航行百余里，便到了东沧海海域，而向西亦不过千里，便是西灵海海域。
启明岛可谓地处三大海域的咽喉要道，不言而喻的是，谁能有效利用，便能带来难以想象的好处。
这种好处不仅仅是经济利益上的，更重要的是信息。
试想如果形成这样一种局面，当三大海域的海商都会在启明岛停船休整，那么这里势必成为多方信息的集合地。
再如果，启明岛掌控在七星群岛的人手中，那么七星群岛便不再孤立世外，而与整个世界融合在一起。
只是这种融合，究竟利大于弊，还是会产生什么意想不到的祸端，就不敢妄定了。
但是虞聪华还是说出了心里盘算，没想到他讲述完自己的分析之后，汤成子便欣慰地点头赞道：“正合余意。”
在得到首领首肯之后，虞聪华又把袁泰叫到地图前，跟他详细谈起开发启明岛的计划来。
这不免让袁泰受宠若惊，而他也由此得知，虞聪华原来有着大智慧。
夏巨鲸在夏命九的暗示下，也起身过去凑了个热闹，只是他唯唯诺诺的猥琐模样，却像一个丑角戏子，徒然给虞、袁二人的严肃讨论增加了一味调料。
关合意味深长地看着汤成子，试图看穿他的心思，却往往力所不逮，就像远远望见一片片桃花林，却看不清林中有多少游人，而这些游人当中，又有多少痴男怨女呢？
众人在这个话题上讨论了好一会儿，尽管总体上倾向于开发启明岛，但要正式采取行动，则必须等回到商岛七星庙，开一场更多人参与的大会之后，才能实现。
然而正在这时，传讯兵又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启明岛上所有的猿猴都前仆后继地蹈海了。
“什么？”汤成子吃惊地站起身来，“它们这是要集体自杀吗？”
关合赶忙宽慰道：“大师莫惊，我们赶紧登岛一探究竟吧。”
因为事态紧急，众人纷纷御剑飞赴启明岛，确切地说，是猿猴们蹈海之地——北端沙滩。
那里正是当初抓到康大晖叔侄三人的地方，这也许是个巧合，也许不是。但不管怎样，都不免让所有人的神经拉紧。
天生异象，往往是人事的反映。猿猴蹈海，又是反映着什么呢？
袁泰站在关合所御长剑上，却是兴奋大过其它。他这回算是正式提出，希望拜入关合门下，期盼将来也能御剑飞行。
关合轻松地笑道：“这有何难？”他随后提醒道：“这件事情，你最好先跟汤大师谈妥来，我可不想被说成抢了他的得意弟子。”
“我可不敢称什么得意弟子，纯粹是个拖油瓶。”袁泰坦率道，“我想，他应该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吧！”
“这可不一定。”关合严肃道。
袁泰打趣儿道：“每次看我笨拙的样子，他都气得半死。若是他想多活几年，早把我这个窝囊废甩开，岂不是内心舒畅？毕竟眼不见为净嘛。”
“就你调皮。”关合笑道，“此事改日再说，先把眼前的问题处理好。”
袁泰没再废话，送目遥望那些蹈海猿猴。那壮烈场面着实让他大为惊讶。
但见它们整齐地排成三列，从容不迫地依次蹈入大海，任凭海水淹没。那淡定姿态，就像无畏的英雄，又像无知的幼儿。
袁泰禁不住大叫道：“关伯伯，你看它们……它们都不怕死的吗？”
“真是奇了！”关合纳闷道，“难道它们不是赶往死路，而是另通生门？”
袁泰不解地问：“什么死路？什么生门？”
关合解释道：“整个世界共有六域，分别安置神、仙、魔、妖、人、鬼六大种族，而对于六域的边界线却没有达成共识。简而言之，有两种理论影响最为深远——其一是《六域重叠论》，其二是《六域不重叠论》。”
“这……我怎么都没听说过？”听到关合高论，袁泰猛觉自己才疏学浅。
关合没有丝毫取笑袁泰的意思，因为整个真元大陆，也鲜少有人提及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论调，更遑论研究了。
纵观历代王朝，横看朝野上下，人人都为争权夺利而忙得不可开交，哪还有闲心思考这种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碰到的问题？
且听他继续解释道：“这两种理论都形成于太古时期，早就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了。只因神仙大战之后，六域再无碰撞，便也无人谈起。”
“那这跟死路、生门有什么关系？”袁泰疑惑地问。
关合答道：“如果按照《六域重叠论》来说，我们真元凡域跟其它五域是相通的，只是通路极其隐蔽，至今未被发现。
但是没发现，不代表不存在。
如果猿猴蹈海，走的正是六域的其中一条通路，那么就相当于它们找到了生门。”
“不是还有《六域不重叠论》吗？那上面怎么说？”袁泰紧忙又问。
关合摇摇头道：“那就不沾边了，说明猿猴一心求死，但是原因何在呢？”
他的疑问打住了袁泰继续发问，这种离奇事件恐怕无人能够说清，包括汤成子。
汤成子僻居大陆之外的遥远海岛，对于各种历史典籍的阅读量相当有限，别说跟关合比了，就是跟袁泰相比，也略逊一筹。
遥想当年，汤成子听到关合言志时所赋诗章，顿时对关合的才学钦羡不已。
这得读多少书，经过多少思考，才能写出那样的诗章，而且关合还是即兴一蹴而就，更令汤成子刮目相看了。
是以汤成子也满脸疑惑。他搞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动因，让这些猿猴视死如归。
在汤成子看来，猿猴蹈海无异于自寻死路，压根没想到《六域重叠论》一说。
而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此事必定跟传说中的白猿魔帝有关。
但是问题接踵而至。假使确乎跟白猿魔帝有关，白猿魔帝又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或者说手段，让这些猿猴甘心蹈海的呢？
由此思路顺延，眼下启明岛唯一的变数便是血珊瑚被烧，那么是否可以断定，猿猴蹈海的行为跟血珊瑚息息相关呢？
既然如此的话，那为什么不是定居血珊瑚的布谷鸟有所行动，而反倒是栖息丛林的猿猴们慷慨蹈海呢？
种种难题像一盏盏谜灯挂在汤成子面前，他刚解开第一个，下一个就难倒了他，而当他查看第三个时，却被从未有过的无力感侵袭，全身都变得软绵绵的。
所有人都被这种场面给镇住了，竟然没一个下到地面，而宁愿消耗着元气，凝望着猿猴蹈海。
要不是虞聪华修为稍浅，要求停落地面，恐怕直到所有猿猴蹈入大海，他们都还悬在剑上，就像一颗颗心悬在空中，找不到着落。
甫一落地，夏命九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汤成子面前，惊问道：“大祭司，你说会不会跟白猿魔帝有关？”
汤成子微微点头，轻轻地说：“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实在琢磨不透个中缘由。”
虞聪华谨慎地说：“我们还是先观望观望，猿猴蹈海，可是布谷鸟没有任何反应，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袁泰很想将关合的讲述告知众人，却在关合的阻止下打住了嘴。他只痴痴站立，任风吹日晒，听潮起潮落。
夏巨鲸则在虞聪华的提醒之后，移目观察布谷鸟儿的动向，但见它们静静地各立枝头，不鸣不叫，就像是局外的看客。
众人久久矗立，俨然凝固成一座座雕像。只是这些雕像都满脸愁容，而耳边所听到的，不是潮水风声，而是葬礼上嘹亮的唢呐和轰鸣的鞭炮。
就这样屏声静气的，众人挨到了日落黄昏，当最后三只猿猴也没入滚滚海潮之中，以为一切即将结束时，布谷鸟儿突然鸣声四起，就像被什么凶物吓到。
它们鸣声的悲戚程度，一点都不亚于啼血之苦。
袁泰第一个转头望向群鸟，又不由得朝中心的圆湖方向望了一眼。
血珊瑚是他心中所念，亦是布谷鸟儿的家，如今到了倦鸟归巢的光景，这些鸟儿今夜将如何渡过？
不容他细思这个多少有些莫名其妙而又多余的问题，大海中冲起的巨浪，就把他的全部心力都夺了去。
只听汤成子大喝一声：“不好！”
“立即传令下去，所有人准备战斗！”作战命令在群鸟的悲鸣声中，显得相形见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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