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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玫瑰与枪炮

    巨浪滔天,以排山倒海之势,从远处汹涌奔来,昏暗的暮色被染成深蓝,彷如一块巨大的蓝布。

    蓝布笼罩在启明岛的上空,把布谷鸟儿无情地压下,任它们如何振翅高飞,都逃脱不了,重又无奈地落回一根根摇晃的树枝上。

    那些巨浪卷起的狂风,不仅吹动树籁如鬼叫,也吹起软沙似尘飞。

    自从汤成子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乱作一团。这不是说出征部队纪律不严明,也不是说命令下达得太过突然。

    而是一个更为重要的因素,这堵高达百尺的浪墙,不明缘由地拔海面而卷起,既雄伟壮观又夹带着莫大危险。

    七星群岛虽然地处南明海,但是如此巨大的浪墙,亦然十分罕见。

    连年的干旱,早把七星人遭遇风暴浪潮的记忆炽烤得七七八八。而自从袁泰接任大祭司之职以来,又一直风调雨顺,便更把这些记忆洗涤得一干二净了。

    就连汤成子,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目瞪口呆,若不是虞聪华及时提醒,他还会愣立好一段时间。

    当他恍然转身,看见士兵们漫无目的地瞎跑乱窜,顿时火冒三丈,又大喝一声:“莫要惊慌!稳住阵脚!”

    这一回,虽然没有布谷鸟群的悲戚鸣声作祟,但巨浪声潮和那萧瑟狂风,又把他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

    眼看危险降临,袁泰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龙纹玉佩,他试图召唤出真龙,却连试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他用的方法明明是曾经使用过的,包括咬破食指,让血滴出来,竟然也浑不管用。

    情急之下,袁泰慌忙跑到关合身旁,怯生生地询问道:“关伯伯,这到底是大海异象,还是敌人来犯?”

    关合摇头回道:“不敢肯定,这样巨大的浪墙,我也是生平初见。”

    “啊!”袁泰不由得一惊,惶惶然道,“浪墙高达百尺,不会把启明岛都给淹了吧?”

    关合却镇定回道:“眼看浪墙即将抵达,但实际距离应该有三倍之远,我们还有时间应付。”

    “如何应付?”袁泰不假思索地追问。

    “见招拆招,以静制动。”关合的回答非常干脆。

    他抟动元气,幻影出一把长剑,叮嘱道:“如果果真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别忘了跳到这把剑上。”

    “明白。”袁泰回答时,心跳已急速加剧。

    在不远处,夏命九和夏巨鲸也做好了御剑飞行的准备,只是相比关合的幻剑,夏命九使用的是一把古色古香的青铜剑。

    据说那把青铜剑乃是夏氏的传家之宝,而且有一个威风的名字——利夏,向来为历代夏岛岛主持有。

    夏命九带着利夏出征,既显示他重视荣誉的形象,又表露他力争胜利的决心。

    可是在这堵高大浪墙面前,他的形象变得如此渺小,以至于浓缩成一个黯淡的黑点,而他的决心也被浪墙潮声冲击得碎裂一地。

    夏巨鲸仿佛读懂了父亲的内心,伸手轻轻搭在父亲的臂膀,但觉那臂膀微微颤抖不止,就像被利刃刺伤。

    夏巨鲸赶忙抚慰道:“父亲,巨浪虽猛,但是我们有利夏,还有几千弟兄和牢固宝船,相信一定能逃出生天。”

    夏命九冷冷地教训道:“你懂什么?能兴风作浪的,除了神仙魔妖,还有十恶兄弟会,看这阵仗,一定是他们前来挑衅了。”

    “十恶兄弟会!?”夏巨鲸蓦然一愣,惊得半张着嘴巴,久久未合。

    “他们能够横行霸道,不仅靠着不择手段的凶残,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夏命九讲解道,“这些真本事,都是他们长年与大海作伴学来的。”

    “我们也相伴大海,为什么……”夏巨鲸话说一半,就被夏巨鲸打断。

    夏命九掷地有声地说:“我们跟他们的差别大着呢!如果传闻没错,他们从未登过陆地,反观我们,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陆地上,尽管七星群岛不能跟真元大陆相比,但毕竟是陆地。”

    “那我们该怎么办?”夏巨鲸心悸地问。

    这个问题也久久回荡在汤成子的脑海中,但是他只自问在心里,表面上依然波澜不惊。

    侍卫身后的汤忆文、汤忆武兄弟俩面色凝重,犹如铁板刚刚出炉,犹然带着炽热的气流,而这股气流早已流通他们的浑身血脉,随时准备为汤成子取义成仁。

    相比之下,最为忙碌的要数虞聪华了。

    他带着十余个亲信,来往于启明岛和船队之间,短短一炷香时间,便把所有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不仅点起了近百堆篝火,使岛上的防线自成体系,还将三十艘宝船用铁索连成一片。

    虞聪华估摸着,如果只是海潮巨浪,则命令防线士兵全体退回宝船,而连成一片的宝船们几成一块小型陆地,定能应付这堵浪墙。

    然而待他张目凝望浪墙,却被无数朵漂浮的玫瑰花给惊了一跳,他高呼道:“血色玫瑰,是十恶兄弟会。”

    汤成子岂会不知?他伸出右手,大喝一声:“取余七星宝剑来。”

    汤忆文和汤忆武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尴尬地不敢吱声,汤成子转头两望,已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七星宝剑不是早已赠授给袁泰那小子了吗?

    没有七星宝剑,汤成子的威力霎时消减一半,他只好垂落右手,唏嘘道:“剑到用时方恨无。”

    汤忆文建议道:“大祭司如果不嫌弃,用我的剑便是。”

    “用了你的,那你怎么办?”汤成子一句反问,将汤忆文怼得哑口无言。

    却听汤忆武道:“大祭司显圣境界,早已无剑胜有剑,剑乃身外之物,不如元气浑厚。”

    汤成子抚须大笑道:“难道杀退强敌,靠的是无谓的奉承?”

    汤忆武懊丧地将头沉沉垂落,不再言语。

    猛然间,汤成子清啸数声,那啸声如龙似虎,直冲浪墙而去,不一会儿,竟然原原本本地折返回来。

    而他的头顶身上,不知何时,已然沾上了数十朵玫瑰花瓣。

    关合的视线从汤成子那边收回,小声对袁泰说:“看来汤大师也……”

    “也什么?”见关合久久没有把话说完,袁泰忍不住问,也瞥了汤成子一眼。

    关合继续小声着感慨道:“血色玫瑰,火舞枪炮,这一次真是碰见强敌了。”

    这话一出,袁泰忐忑的心更加不安,他的身体里仿佛钻进去一只跳蚤,不停地在各个器官间上蹿下跳,让他倍感危机重重。

    巨大浪墙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玫瑰花瓣也越来越多。或许是强大的元气驱动,这些玫瑰花瓣一片片地尽皆盘旋空中,让整个启明岛仿佛置身血雨。

    布谷鸟儿不再啼鸣,纷纷从枝头钻入密林,一下子都消失了踪影。

    而夜色渐深,寒风渐紧……

    一切的一切,都让人不寒而栗。

    篝火焰苗在风中摇摆,发出呼呼的声音,声声传入众人的耳中。而火光照耀下,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映满恐惧——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

    袁泰环顾四周,身子却禁不住地一直颤抖。

    他心想,是否跑到篝火旁,能温暖一些,至少不至于这样没来由地颤抖着。

    可是当他刚挪出一步,就被关合拉住。

    关合提醒道:“这么快就忘了?要以静制动。敌人若不现身,我自岿然不动。”

    “这是什么道理?”袁泰不解地问。

    关合解释道:“要是浪墙乃自然而成,便也罢了。但看如今势态,一定是十恶兄弟会着力为之,这可不是小打小闹。掀起如此巨浪,他们一定也消耗了不少元气。”

    他突然强调道:“他们应该也在观望我们,就看我们会不会自乱阵脚。”

    袁泰有些明白过来,猜测道:“你是说,也许他们也快支撑不住了?”

    “没错。”关合欣慰地看着袁泰,微笑道,“七星人虽然向来与世无争,但是修真风气之盛,乃是传承自太古的修真盛世之时,即便是真元大陆,如今也难以比肩了。”

    “这么说,十恶兄弟会是知道七星群岛的底细的?”袁泰疑然又问。

    关合挺直着胸膛,也让袁泰挺直身体,接着道:“至少有所耳闻。他们要是强攻,大不了两败俱伤。”

    他蓦地反问:“试想,十恶兄弟会愿意这样干吗?”

    袁泰想了想说:“应该不会。”但随即改口为:“一定不会。”

    关合皱眉追问原因,袁泰便头头是道地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其实很简单,袁泰抓住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两者的体量比较。

    虽然七星群岛的人口无法跟真元大陆相提并论,但是与十恶兄弟会那帮海盗团伙相比,则大巫见小巫了。

    战争必有伤亡,而攻坚战的伤亡更是难以估量,料定十恶兄弟会不敢硬碰硬,否则他们多年的积累,岂不是付之一炬?

    十恶兄弟会的体量相信不会太大,打打劫还算凑合,真跟正规军队较量,一定讨不到什么便宜。

    他们若想制胜,必须出奇。

    而巨大浪墙算是他们出奇的一招,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还有下一招,而下一招又会是什么呢?

    关合听后不免竖起了大拇指,称赞道:“你有如此智慧,要是不修真就真是太可惜了。”

    “谢谢关伯伯赞赏!”袁泰顾不得沾沾自喜,凝神又问,“只是他们耗不起,我们又能坚持多久呢?”

    关合指向不远处的汤成子道:“这就要看汤大师的定力了。只要他毫无惧色,带头顶住,相信士兵们都不会崩溃。”

    袁泰由是又望向汤成子,但见玫瑰花瓣就像认识他似的,不约而同地齐刷刷朝他飞去。转眼间,他就被玫瑰花瓣团团围住,而他的脚下,早已花尸成堆了。

    汤成子没有被这些玫瑰花瓣吓到,尽管他感受到这些玫瑰花瓣都带着不菲的元气,像是一把把攻击他的匕首,无不击中他的身体。

    但是他的体内亦然无时无刻地运转着元气,厚积薄发地暗暗释放,将这些玫瑰花瓣尽数化解,使得它们匕首般的攻击性荡然无存,而沦落成自然花瓣。

    只是这些自然花瓣随风飘荡,凄美得像一首哀歌;又像一幅幅变动的悲图,无声地诉说着被十恶兄弟会利用的苦楚。

    汤忆文、汤忆武兄弟忙不迭地手脚并用,将汤成子脚下的玫瑰花瓣挖走踢开,生怕玫瑰花瓣越积越多,会将汤成子掩埋掉。

    汤成子一旦失去了身影,对全体将士都将是沉重的打击,士气必然因此大大折损。

    殊不知,汤成子此刻的内心正无比纳闷,以他的显圣境界,以他的元气威力,竟然不能将袭来的玫瑰花瓣化作粉末。

    他由此推断,十恶兄弟会能纵横四海,而且越发壮大,靠的可不仅仅是制造恐怖,而是有着不容小觑的真本事。

    他开始为自己起初的轻敌态度感到稍许懊悔,但一联想到还有可能遭受枪炮的攻击,这种懊悔情绪就迅速蔓延开来,而且愈加深刻。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

    当玫瑰花瓣即将消耗殆尽,巨大浪墙也紧跟着滑落海底,就像骤然消失了一样。

    偏偏这个时候,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了阵阵炮声,紧随而至的,便是一些士兵的哀嚎声。

    很显然,七星群岛的部队遭到了火炮的攻击。

    这是汤成子第一次见识到火炮的厉害,他立时转身对汤忆文、汤忆武兄弟命令道:“快!快去看看是哪里,伤亡多少人。”

    “大祭司,那你呢?”汤忆文、汤忆武兄弟异口同声地问。

    “不用管我!”汤成子用沉重的语气说,“关照好那些娃娃们。”

    汤忆武深知汤成子的性情,连忙拱手答应道:“谨遵大祭司吩咐。”

    汤忆文也赶忙答应,但是他在离开之前,冲关合和袁泰吹了一声口哨。关、袁两人立马会意,飞速跑来跟汤成子会合。

    袁泰一到汤成子身边便问:“大祭司,你还好吗?”

    “我很好。”汤成子铿锵地说,但刚说完,就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关合赶忙替汤成子把脉,忧心忡忡地说:“大师,你的元气消耗太大,怕是……”

    “怕什么?”汤成子大义凛然地说,“只要我屹立不倒,我们的将士们就一定能取胜。”

    关合关切地说:“一码归一码,大师的身体要紧。”

    汤成子不为所动,强撑着说:“别废话了!火炮既然来了,火枪还会远吗?”

    他指着袁泰说:“我已老朽,可别牺牲了现任大祭司,那将是七星群岛的噩梦。”

    袁泰不免一惊,我居然有这么大的作用?居然还关系着七星群岛的祸福?

    也许是他不想过早地承担这样的重担;也许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他确乎对汤成子产生了浓厚的情感;又也许是因为汤燕燕,如果汤成子遭遇不测,那么即便出于责任,他也必娶汤燕燕无疑了……

    忽然,又听得一声炮响,而子弹射来的嗖嗖声像诅咒般在四面八方响起。汤成子终于面露一丝惊慌,身为主帅,此时此刻,他竟然毫无办法。

    袁泰在惊吓之际,就已想到他在血珊瑚中获得的元魂丹珠。

    值此生死存亡之际,主帅一定要全身而退。

    这既有利于维持战局,以减少溃败导致更惨重的伤亡。

    退一万步讲,即便此战落败,只要保住主帅,就有卷土重来之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这是一场战争——一场极有可能非常持久的战争。

    所以当再次听到汤成子长吁短叹时,袁泰斗胆谏议道:“大祭司,面对如此危局,何不服下元魂丹珠,补益元气,以备不时之需?”

    汤成子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迟迟没有这样做,原因何在呢?

    但见他怔怔地看着袁泰,又是一声长叹,就像一颗子弹,朝袁泰射来,他却无处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