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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心佛(四)

    看着静静坐着的寒拾,唐尧的心里忽然没有了主意。

    面对这样的一位大师,他很难用恶毒的想法去揣测。

    虽然他也曾有片刻思考过。

    此时寒拾坐在那里,更像是一尊佛。他的身体没有丝毫的晃动,稳坐如山岳。

    窗外风吹过,唐尧突然有些冷,他缩了缩肩膀,走过去想要关上窗子。

    外窗沿上竟然立着一只鸟。

    唐尧很清楚现在是什么季节,也很清楚现在是什么天气。

    寻常飞禽是应该早已绝踪了的。

    明亮的阳光倾在这个生命身上,每一片羽毛都在反射着光泽,或明或暗。

    他不自主地伸出手去触碰,可那只鸟却在这一瞬间,展翅飞走了。

    最后留下眼神的小小瞳孔里面,透着一丝丝惶恐。

    是啊,在所有动物眼中,可能在烧烤店里天天啃着烤乳鸽,牛肉串的人类都是一样的。

    唐尧微笑一下,合上了窗户。

    一只手扶在窗台上,他任由着阳光洒在自己身上。

    闭上眼,暖暖的。

    有时候温暖是一种心理暗示,而不是体表的确切感觉。

    他成为光阴收容师已经有几年时间了,即便他的顾客一向很少,可唐尧还是观察了许多的光阴故事。

    光阴容器里的记忆总是在自行压缩,至少在唐尧的印象里,容器还从没有盛满过。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奋斗多久。

    其实,唐尧最初的光阴收容所并不是开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

    想当初,他也是一家店面颇大的铺子的主人,即使那个时候他的顾客也不算多,他的脸上也还是很有面子的。

    可是因为一件事,唐尧被迫来到了这个地方,他看不到自己的未来。而现在,就算是这般境地,同样有人对他的光阴收容做手脚。

    他的心里相当难受。

    唐尧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寒拾依旧坐在原地,还保持着开始时的姿势。

    记得西游记里,唐三藏有一次与三个妖怪国师斗法时,也曾在高台之上,打坐不动如山。

    现在,寒拾的形象与唐尧记忆里的唐三藏渐渐合一。

    这不禁让他肃然起敬。

    一直以来,唐尧都自认为是一个多动症患者,他绝不能够专心致志坐在或站在一个地方动也不动。

    那样做的话,他就会觉得身体上有无数的虫子正在蠕动,令他恶心,令他难以忍受。

    像那只不能被绑起来的猴子。

    “寒拾大师,您,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唐尧盯着寒拾,自言自语道。

    又过了一会儿,寒拾终于是缓缓睁开了双眼。

    “您结束了?”唐尧笑着问道。

    寒拾慢慢地摘下了自己太阳穴上的芯片,将它们整理好,递给了站在一旁的唐尧。

    “结束了。”寒拾转头看向了唐尧,“唐施主,您就不想问一问,贫僧到底在这光阴容器里装了些什么?”

    唐尧先是一愣,旋即微微一笑:“大师莫要说笑,您明白,我会在合适的时候观看的,现在又何必多此一问?”

    “呵呵。”寒拾抚了抚自己的衣袖,“施主是聪慧之人,自然是不需要贫僧的提醒。”

    “阿弥陀佛。贫僧想要表达的,想必施主已经明晓了。”

    唐尧颔首示意。

    “那请问施主又有何问题?现在已经到了出口的时机。”

    终于到了我开口的时候吗?

    唐尧在心中寻思着,最终,他还是放弃了直接向寒拾询问的心思。

    因为寒拾是不会告诉他的。

    所以,他问出了刚开始时想到的一个问题,也是他早就有疑问的一个问题。

    “请问大师,为何寺院处于市中?”

    在唐尧的心里,寺庙一直都是高远庄严的形象,孤云野鹤,连绵丘山,这些才应该是寺庙应有的状态。

    寒拾闻言也是微微一笑,和煦如初阳。

    “寺在市中,与寺在山中,又有什么不同?”

    “不同之处太多太多。”唐尧在旁边的侧沙发上坐了下去,“市中如此吵闹,似乎并不符合佛门清净之地的概念。”

    “吵闹?那是寺外吵闹,又与寺内何干?”

    寒拾很是自然地说道,唐尧的问题他没有感同身受。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虽然表达的可能不太准确,但是事情就是这样一个道理,清净之地就不会受到外界干扰吗?”

    唐尧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烦恼,将心神投入到眼前的问题之中。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唐施主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寒拾有着自己的理解。

    这个道理,唐尧自然是明白,可是明白是明白,但他并不十分认同。

    在他看来,只要生而为人,就会被四周的环境所影响,谁都避免不了。

    “明白,可是……”

    “阿弥陀佛……”寒拾双手再次合十,“唐施主,贫僧之意,您还不理解吗?”

    唐尧很是实在地摇了摇头:“不理解。”他又不是和尚,怎么能理解和尚的世界呢?

    “寺在市中,周围车来车往人来人去,终有一墙之隔。寻常人看来,那墙是墙,可在贫僧看来,那墙不是墙。”

    寒拾的话,令唐尧越来越糊涂了。

    什么叫墙是墙,又不是墙啊?脑筋急转弯吗?

    “我太笨,听不懂……”

    唐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云里雾里,现在来这样形容他的感觉一点都不过分。

    “施主,在你的心底,其实是明白贫僧之意的,不过是让着红尘俗世所遮掩住罢了。”

    寒拾环视一圈,最后又将目光定在了唐尧的脸上。

    “怎……怎么了,大师……我的脸上……”

    唐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呵呵,施主脸上无事,可心中有事。”

    寒拾指了指唐尧的心脏位置。

    “我……”唐尧忽然说不出话来,“您说得对。”

    “唐施主,佛像,并不是用来摆在供桌之上的。佛意,也不是清净之地就可以拥有的。真正的佛,是在心中。”

    寒拾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佛,在心中……

    所谓大隐隐于市,即是指隐居的最高境界是隐居闹市中,也就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此者,心境淡泊是也。

    心佛,佛在心中,说的其实是一个道理,尊佛信佛,追求的是一种心境,而不是外在硬件。

    心中若有佛,处处是佛境;心中若无佛,真佛不显灵。

    即使寺庙处于市中又如何?这是一种外在条件,是时代发展所造就的。

    信佛者,不以佛在市中为误。

    心佛心佛,真正的信仰,一向都是活在心中的,永垂不朽。

    藏传佛教朝拜,信徒与教徒赤脚叩首,累计万步,步步踏血,此之谓心诚。

    这是一种信念,每一年,都有死在朝圣路途上的人,他们为的是什么,是心中信仰。

    支撑他们的,同样也是心中信仰。

    心中有佛。

    “施主,您,明白了吗?”寒拾询问道。

    “啊……”唐尧似是呆住了,过了好长时间,才似是刚刚缓过神来。

    “大师。”

    唐尧鞠了一躬,他不知道佛门弟子讲究什么礼节,但是这一鞠躬,是他发自内心的。

    “您是一位真正的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