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光阴收容所 » 第二十八章 心佛(五)

第二十八章 心佛(五)

    寒拾摇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唐尧缓缓站起身来,他的眼神里,充满着寒拾看不清的色彩。

    “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空气忽然凝固,参禅佛意弥漫过后,丑陋的现实再一次浮出。

    “阿弥陀佛。”寒拾看着唐尧,眼底波澜不惊。

    其实唐尧明白,无论是谁请寒拾走的这一趟,其中缘由寒拾一定是理解并支持的。

    像他这种拥有真正佛心的僧人,永远不会生长害人之心。

    佛袍虽旧,佛心不旧,诵古老经文,梵音弥散,古寺钟声,野鹜游云,雷音佛堂,大雄宝殿。

    释迦牟尼的洗礼。

    “贫僧再无事,施主有何事?”

    寒拾起身,静静地立着,身后隐隐透过窗外的微光,像是菩萨身后的宝轮。

    唐尧微笑:“大师既无事,我也已受教,那就任凭尊便了。”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无事的话,寒拾就可以离开了,这句话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为逐客令,因为唐尧实在是不想从寒拾口中,再听到些什么别的劝说的话。

    寒拾又怎能不明白唐尧的话中之意?

    微微一笑,寒拾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既然如此,那贫僧也不便继续打扰施主,至于贫僧所说之话,想必施主也已经明白,贫僧告辞。”

    唐尧俯身示意,以表尊敬。

    玻璃门上风铃扰动,“叮铃叮铃”,清脆而空灵,唐尧看着寒拾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沿途又有不少人纷纷驻足观看。

    长的好看没有错,当和尚也没有错,可是一个当和尚的长的好看怎么就有错了呢?

    “哎。“唐尧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向了柜台。

    柜台之上,光阴容器静静地摆放着,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等等。

    理论上一次光阴收容不应该超过四十分钟,可唐尧看了看挂钟,现在已经是十点三十四分了,记得寒拾进行收容时,是九点四十分。

    五十四分钟,误差太大了。

    唐尧紧张地检查起光阴容器的外表,还拆开了收容夹,检查起收容的光阴来。

    只是他检查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难道说,寒拾只是花的时间过长?

    真的是他太过神经质了吗?

    “怎么回事?”唐尧不明白,他充分相信寒拾是带有目的性来到自己店里的,可是,为什么连一点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呢?

    如果光阴容器没有异常,那么,里面的记忆......

    想到这里,唐尧将头转向了整整齐齐放在一旁的链接芯片,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将芯片拿了过来。

    寒拾的光阴,他自己并没有详细讲述,因此唐尧其实也并不清楚里面到底留存了些什么,微微犹豫着贴好了芯片,唐尧开启了光阴容器的窥视功能。

    滋......

    熟悉无比的声音传来,唐尧合上了双眼,眼前划过无尽白光。

    “小维,你真的想好了吗?”

    还没有睁开双眼,唐尧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当然,他是无法回答的。

    “师父,我已经想好了,也已经准备好了,佛祖会接纳我的。”这应该是曲维,也就是少年寒拾的声音。

    “哎......“唐尧听见自己眼前的老和尚长叹了一声,”罢了罢了,那今日,老衲就成全你吧。“

    老和尚从托盘里拿起了戒刀,然后,唐尧就看见一缕缕发丝从周围散落下去。他不禁想要摸一摸自己头顶的头发还在不在,可惜,在寒拾的回忆里,他无法自主动弹。

    “你这是何苦?”老和尚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你本可以像一个正常孩子那样生活的,如果你想,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戒刀停住了,老和尚似乎是在等待曲维的回答。

    “师父不必犹豫,我已经想好了。”曲维的语气相当坚定,唐尧无法看到他此时的神情,但从老和尚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现在曲维脸上流露出的,大概可以称之为倔强。

    只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这样一个年仅六岁的,本该无忧无虑的孩童,早早地产生了放弃俗世红尘的念头。

    要知道,人生中的所有事,包括喜怒哀乐,他几乎是全都没有经历过的。

    “那师父也就不劝你了。”老和尚再一次落下了戒刀,发丝洋洋洒落。

    唐尧在心里暗暗琢磨,这个寒拾,小的时候到底经历过些什么啊?

    “忍住了……”老和尚提醒的声音传来,唐尧下意识地一紧张,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是啊,能感觉到什么才怪了呢。

    这是在干什么?唐尧似乎感觉到了曲维在咬牙忍受着。

    烙戒疤……

    唐尧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词汇。

    似乎落发为僧的过程中,也只有这个环节有些痛苦了。

    “阿弥陀佛。”老和尚念了一句佛号,完成了这最后一步。

    也就是说,从这时开始,曲维就是一名正式的僧人了。

    一个年仅六岁的,和尚。

    “唐代多高僧,其中寒山与拾得两位诗僧佛性极高,既然如此,为师就唤你为寒拾,如何?”

    老和尚微微思索,如此说道。

    “谢师父赐法号。”寒拾冲着老和尚行了一礼。

    供桌之上,香炉微烟,袅袅升起。

    唐尧深吸了一口气,就仿佛也是吸进了这满堂佛意。

    老和尚的脸上投出了慈爱之色,看得出来,他待曲维是极好的。

    枯瘦的手掌抚上了寒拾的小脑袋,小心避开了戒疤的伤痕,显示出无尽的爱护。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寒拾上仰头,看着将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师父,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师父……”

    小和尚抱住了老和尚。

    唐尧的眼角有些湿润,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现在的心情。

    有感动,也有不解。

    寒拾的童年,想必是经历过一些事的,可是唐尧还是想不出,究竟能有什么事情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光阴又变了。

    唐尧看着眼前闪过一幅幅画面,那是寒拾十八年来在寺庙里的生活。

    无非是诵经,打坐,诵经,打坐……

    多动症的唐尧自认为是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的。

    很明显,寒拾并非对外界的生活丝毫不知,他是因为一个信念,而执意落发的。

    年纪小小宛如初草,但他的心理,却是一片沧海桑田,他有着不应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忧伤。

    阿弥陀佛……

    唐尧在寒拾的光阴里,没有看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寒拾留存的岁月,单调的像一条直线,除了六岁时的些许曲折,其余的都像是停止呼吸后的心跳显示屏。

    窒息感。

    令唐尧有些受不了,他明白,自己又一次被光阴左右了心神。

    伸手摘下了两张芯片,唐尧睁开了双眼,熟悉的房间渐渐归位,他的内心十分复杂。

    还是没能取得哪怕一点点进展。

    “寒拾……”唐尧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打开了窗户,顿时,一股积攒已久的风迎面吹上。

    在风里,唐尧紧张的神经有了一些放松的迹象。

    光阴容器,光阴收容师,光阴……

    自己来当这个光阴收容师,究竟是对还是错?

    唐尧开始怀疑自己的初衷。

    其实他也说不好自己的初衷是什么,当时稀里糊涂就应了下来这门差事。

    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想法还是太过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