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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易普症(六)

    唐娆的眼前光阴轮转。

    一幕又一幕,转瞬即逝,富辞似乎有意略过了一些什么。

    是他的常规比赛。

    那些比赛,在唐娆看起来都已经没有了什么营养,对于普通球员而言的出众,放在球星身上那叫做习以为常。

    甚至还只是一般表现,常规发挥。

    一个人,似乎只要是被打上了一种相对鲜明的标签,就很难摆脱得掉。

    定位不同,期许也不同。

    所有人给予富辞的目光,是鼓励,无疑也是压力,鼓励是有形的,而压力是无形的。

    迈步一路走过,那些荆棘沙砾,那些毒虫猛兽,生在纪念碑上,盘在荣誉塔上。它们从不缺少养分,沉重的注视就是源头活水。

    生生不息。

    富辞早就在常规赛的强度中游刃有余了,他的主队是分区季后赛的预订第一,只有那个总冠军,才是角逐的最终目标。

    含金量最高的。

    所以,看着眼前浮光掠金般的光阴,唐娆不停猜度着他的想法。

    应该是有关总决赛的回忆。

    或者是相关。

    速度渐渐降了下来,唐娆透过了时间的缝隙,终于看到了那万丈荣光加身的时刻。

    万众瞩目。

    投射的灯打了下来,他俨然就是场上无与伦比的那一颗星。

    观众欢呼着,队友欢呼着,教练欢呼着……

    亲吻着主场的地板,富辞哭了,这是他第二个总冠军,但却第一次以他为绝对中心。

    意义非凡。

    泪水滑落,脸颊上的汗铺成汪洋,滚烫的泪在逐浪前行。

    连血液都在沸腾,如同这场上的气氛一般被点燃,人们互相拥抱,将所有的疲累都挤在一处。

    然后轰然消散。

    “大富!干得漂亮!”

    ……

    类似于这样的话,富辞早就已经听不清楚了,贴上前来的或谄媚或随波逐流的赞扬,富辞分不清楚,也不想去认真分清楚。

    那么累做什么?

    只要他一直沿着这条路行走下去,这些无一例外都会是他的所有物。

    可是……

    谁又想得到呢?

    唐娆悲哀地看着,怜悯而又苍凉,心似荒野,杂草丛生。

    富辞现在是什么想法,唐娆坚信自己没有看错,也不会看错。他的过去实在是太过于辉煌,所以辉煌得衬托现在更加残忍。

    易普症,是一个运动员绝症。

    这是一种飞来横祸,生生地插在了生涯之上,撕开了一条血口,没有止痛药,没有止血剂……只能舔舐伤口,暗伏在光明的背后。

    富辞患上了这种不治之症。

    没人救的了他,或许是他的光芒太过于耀眼,上天想要杀一杀他的威风。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可是,绝对不应该是这样解释的啊。

    肌肉群记忆完全丧失,富辞没有办法再意气风发下去,他忘记了自己的得分方式,上篮不再从容,远投也不再精准。

    他的瞄准镜被摘下。

    最高超的狙击手从此变成了瞎子……

    “我该怎么办?”唐娆听见了富辞的挣扎,她看着地面向自己主动迎了上来,富辞,一个堂堂男儿,竟然抱头痛哭起来。

    在他最爱的球场。

    他深深热爱着篮球这项运动,对于他来说,这不仅仅意味着一项运动,更是一份职责,是他的全部。

    生命的全部。

    人,总是要去寻找一份活着的意义,没有了意义,人生便不完整。

    唐娆便觉得自己活得没有意义,曾经的她以为自己是有的,光阴收容师,她真的把它当做了追求。

    结果,寒拾彻底打破了这个她不知道是幻象的幻想。

    “为什么会这样?”

    唐娆看着富辞的内心,同样也是在看着自己的内心,每一次,当她进入别人的光阴的时候,她都会学到一些东西。

    她的灵魂正变得丰满。

    富辞在想些什么,唐娆大概明白,他在那里默默无言,眼前光明,心中黑暗。

    自从他的易普症日渐严重以后,他在球队里面的定位就变得尴尬起来。

    唐娆看得见这种变化。

    队友,对手,包括教练……有时候还会包括一些不知内情的观众。

    心中的阴霾,半边心海。

    “哎……他怎么又没有进球啊……”

    “正常,我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下,我们省的球队算是……没有希望了……”

    “富辞他怎么回事?”

    ……

    负面的语言源源不断,伤口越撕扯,越惊心动魄。

    唐娆在短短的几十分钟里,就见证了什么叫做从天堂跌落到山谷,四肢散架,五脏六腑都撞了出来。

    血淋淋的。

    “大富啊……我和你说……你先听着,鉴于你现在的状态,有关专家认为你不适合再打球,至少这一段时间里不适合……所以……”

    唐娆看着眼前的教练,真心觉得那一副伪善的表情恶心异常。

    真想一拳捣过去。

    富辞一直压制着身体的颤抖,结果,声音颤抖了起来。

    “我……服从教练组的安排……”

    这几个字,他几乎是挤在牙缝里说出来的。

    真的很难以出口。

    而现在富辞身上的问题,不仅仅是有关他的职业生涯,如果这个易普症就此毁掉了他的话,那他身上的大合同……

    说实话,他的主队将亏损巨大。

    只好无限期的休战。

    他默默地坐在板凳席上面,看着队友投出一个又一个好球或者是坏球……那都已然与他无关。

    坐如针毡。

    一次次的哨声响起,富辞都在抑制着自己内心的冲动,没有上前去听教练安排,他怕自己完全崩溃。

    真的,骄傲与自卑,往往就在一线之间。

    唐娆在心里叹着气。

    易普症,直到现在为止,科学界与医学界都没有给出一个完美的治疗方案。

    富辞的悲剧,很可能会有续集。

    被上天蹂躏的受害者,有苦说不出,只能将苦水缓缓咽下……

    其实,易普症本身的代表意义并不大,它只是一种病,一个导火索而已,真正的伤,存在于心上。

    在动脉与静脉交接的位置。

    球鞋在漆腊的地板上踏动着,声音既悦耳,也刺耳。

    富辞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接着闭上了双眼。

    唐娆现在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声音。

    从手指的缝隙里传过来。

    “这一次,我们不能再输了……对手很强,他们之中有上一届的状元,总之……你们要谨慎。”

    教练做出了安排。

    意义不大,没有了富辞的球队,核心竞争力严重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