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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易普症(七)

    唐娆知道结果是什么。

    富辞也知道。

    所有人都明白失去了富辞,对于球队来说将意味着什么。

    就是失败。

    对手是传统强队,虽然没有什么当家巨星,但是,球队的整体实力却不容小觑,尤其是在防守方面。

    更何况,上一届的状元还刚刚交易了过去。

    整场比赛,唐娆以富辞的第一视角,几乎没怎么看到比赛的情况,他一直低着头,就那样地低着,颈项之上,仿佛压着一个重物,重逾千斤。

    比赛现在看样子进行到了一半。

    输,已经是必然的。

    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才能输的体面一点。

    有来有回,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球馆观众席上,早有人开始退场。

    他们想看的,是一把尖刀的势如破竹,而不是无力地苟延残喘。

    富辞的双手紧紧握成拳,拳里是一颗破碎的心,唐娆静静地感知着富辞的情感。

    他是一个懦夫。

    只懂得哭泣。

    只是似乎,除了流泪以外他别无他法。

    易普症,不致死的绝症,对于富辞来说,却远远要比绝症还要令他绝望,篮球高于他的一切,可是现在,他失去了最终的那个意义。

    肌肉记忆,是一个人,尤其是执行某些特定操作,或者是从事某些特定职业的人所必不可少的东西。

    易普症是在夺走这些必不可少。

    富辞无可奈何,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天赋被剥离。

    过去变得刺眼起来。

    不堪入目。

    唐娆完全是凭借着她对富辞心理的感受,完成了对这段光阴的浸入体验的最后部分。事实上,富辞并没有回忆太多东西。

    摘下芯片,她只记得富辞那几句深渊里的绝望。

    “医生……我得的真的是易普症吗……”

    “无法治疗?”

    “那我是不是……再也不能打球了……”

    “真的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

    治疗易普症,希望万中存一,富辞看着那渺茫,内心在挣扎彷徨,他并没有去尝试,因为,他认为自己一辈子都陷于这易普症的泥淖之中。

    这也是唐娆看不起他的原因。

    或许,他是更害怕治疗不成功的那种更深一层的伤害,或许,他是真的心灰意冷,或许,他是在找寻不治疗的方法。

    他更多的在回忆自己最荣光的时候,和最低落的时候,在他的眼里,似乎只存在有最好与最差,至于介于二者中间的,没有太多意义。

    回忆曾经的荣耀,是为了自我安慰,那回忆最深的伤痛,又算是什么?强烈的自虐心理?

    唐娆看不太明白。

    或许富辞的内心并不绝对,唐娆给他的定位并不全面。

    这些都不重要。

    人心从来就都是难以揣摩的,唐娆不期望自己能看透所有人,只是,她确定自己可以抓得住最代表性的那个特质。

    也许富辞是一个患者,也许他的苦衷身不由己,也许他根本就无力反抗,但是……

    他没有去寻求治疗。

    即使那些专家都已经盖棺定论,唐娆的坚持,是富辞不应该主观上就早早放弃了自我拯救。

    希望还是要有的。

    纵然这一丝丝的希冀最终会通向失败,至少努力过。

    唐娆对这个世界的态度,其实还是抱有乐天精神的,这种精神隐藏在她的骨子里,在她的判断上进行左右。

    或许唐娆错误地武断评价了富辞。

    但是,这就是她心中的最真实的想法,她的价值观,并不需要其他人认同,但她一定会表达出来。

    就这么简单。

    事情本来就没那么多好纠结的,在这个世界上,各种各样的事情纷乱如麻,唐娆会遵循着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大多数情况下,她不会主动违背自己的意愿,不会压制自己的感觉,这几年尤为如此。

    她对于这个世界求同存异。

    即使有时候客观因素不允许她这样做,但是,她的内心终究是有这样的一番计较。

    易普症,唐娆没有亲身经历过,她不明白那会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感觉。

    她知道那一定是不好受的。

    而对于富辞来说,这种伤害会被放大,更加的铭心刻骨。

    亲身经历与外界看待,毕竟是两回事,唐娆是有些激进,但她就是这样,从来都是。

    富辞在她的眼中,不符合她的定义,她能够在光阴里面跳出来看待富辞,但是,并不代表她的想法就会因此发生改变。

    富辞是复杂的。

    唐娆也是复杂的。

    每一个人都是复杂的。

    唐娆明白自己其实不应该自从一点,去看待一个人的全面,但她同时也很明白自己改不掉这个习惯。

    或许有些精神分裂。

    唐娆的基本态度,与她的真实态度,往往会相差许多。

    就像她对于唐娆,是鄙视的,但首先,其余的所有感情,都是建立在她爱他的这个前提上面。

    也就是说,她首先会有一个盖棺定论,然后才会继续了解一个人,继续做出不同的理解,得到不同的感受。

    但这些都不影响她那个最根本的判断。

    说起来,这种方法其实是有问题的。

    但却也是最为轻松的。

    唐娆活得已经很累了,她不想要在这种思想问题方面浪费太多时间。

    她不需要去深入了解她的顾客,她只需要探求光阴就足够了,只有从光阴里面,她才能得到给养。

    从前她对于光阴收容的态度,是将它当做一种使命的,直到寒拾改变了她的看法,而后来,她则是把它当做是一种学习。

    学习频率不一定需要很频繁,但是,她得到的东西必须要足够分量。

    她说到底只是足够了解自己的人生。

    所以她需要感知别人的人生,尤其是与她截然不同的人生,那样生命才会真的丰满。

    富辞的光阴,就是她未曾经历过的那一种。

    而且还是根本就不可能会经历的。

    那种狂野,那种激动,那种黯然,那种无所适从,对于她来说都是新鲜的,算得上是一种空白补充。

    富辞是一个胆小的人,胆小到他不敢为了自己的未来去拼上一把,是因为惧怕那极可能出现的更沉痛的失败,还有自己心底一开始便存在的否定情绪。

    但同时,他又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他其实不希望自己就这样一直沉沦下去,看辉煌的过往,是为了怀念,而看泯灭希望的曾经,是为了鞭策。

    富辞的确是没有治疗易普症。

    但是,他还在努力着……

    唐娆还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