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平澜渡 » 第十八章 魏存的家

第十八章 魏存的家

    魏良在宏行钱庄掌柜居室里住了一整天,魏存到了傍晚才回来,如果不是要顾虑那么多,他或许会真按耐不住试试往那幅彩画上劈几刀。

    中午有侍者端来饮食,告知了钱庄除去办公之外的一应生活之所,魏良去看了黄老板一次,发现他吃喝住行没有问题,满意的窝回屋中。

    桌子上有一本账簿,还没来得及收捡,记的是钱庄房屋修缮方面等琐碎事务,没有印章,想来是魏存私人记录。再没有其他有用的信息,但从数字总结来看,自己这位叔叔不仅有钱也有地位,行事还精打细算节俭。

    在京都边上有这么一个品德良好前途光明的叔叔,确实不错。

    傍晚,魏存散去门口的官兵,进来脱下帽子,说道:“回家,婶子做了好吃的。”

    漫长的等待结束,魏良打起精神,门口已备好马车,叔侄二人同坐,黄老板得了指示默默跟在后面,两辆设备有着明显差异的马车一前一后,形成鲜明对比。

    路上行人稀少,无不三两成群,俊男靓女中年人占了多数,几乎不见有老人漫步其间。

    不知名街道,不知名巷弄,转了几个弯,时间没过多久,到了魏存的宅院。

    府邸没有匾额,里面空间却不输任何一个富家大院,几个孩童早在前厅等着,见到魏存进门一片小跑扑了过去。

    “得得得,我都累坏了,没力气抱你们,不如你们抱着我吧,我就不用走了。”

    魏存笑着说道,引得众人一阵欢笑,魏妻走了出来,语气温柔说了句话,试图让孩子们安分些。魏良感到腿上一热,低头看去,原是一个小女孩扑到了他的腿上,正迎上对方的脸。

    一个小女孩噫了一声,说:“对不起,我以为是爹爹。”

    魏存大笑:“这是你堂哥,快成大人了,当然跟我长得像。”

    小女孩无辜的挠挠头,松开手,听到这么说又默默牵住了魏良的两根手指,显得更加可爱。

    “堂哥好,我叫魏语,今年七岁。”

    “我叫魏民,今年七岁。”

    “我叫魏童,今年七岁。”

    “我叫魏婷婷,今年四岁了,嘻嘻。”

    四个孩子如同报菜名一般向魏良陆续介绍自己,被孩子们簇拥着来到前厅,见到了婶婶。

    一阵寒暄温暖,让他心中生起一丝疲惫,都快赶上了坐马车在蜀道上颠簸的感觉,心想有亲戚办事虽方便,但这多年没有的人情走起来真是累的不行。

    满桌佳肴摆好,黄老板也被叫来一起吃饭,以客礼待之,黄老板起先推辞,后来由于魏存一家人很是热情,便答应了。

    魏良挑了下眉毛,黄老板会意,憨厚的笑了笑。

    魏良十六,黄老板二十三,年轻人里的心性相通,今天表现的似乎都有些不谙这种场合的样子,只能互相笑笑,哪怕是一人常年在京城跑马,一人常于朋友间耍无赖流氓。

    孩子们坐得规规矩矩,魏婷婷只能勉强爬上桌面,随着魏妻一声令下,桌子上一场剧烈暴风席卷开来。

    晚饭后,魏良和黄老板被带入后舍,先安排好了房间,随后魏存又带着他在院中散步消食,说起话来。

    明月高挂,假山孤冷,花丛幽香。

    魏存说道:“你父亲有给你写信吗?”

    魏良说道:“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我都不知道我究竟有没有爹妈,您这还是酒馆伙计告诉我的。”

    魏存叹气说道:“不能怪他们,在家里你还好吗?”

    聊了些家长里短,魏良终于说出了此行目的:“有没有可能,让三十二少需要钱,然后我刚好有这笔钱?”

    魏存怔了怔,没问具体原由,而是想了一会儿后说道:“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扩建一番览鹊村,那时工人们估计要结现银,你说的那些三十二少估计会来钱庄兑换。”

    魏良接着说道:“有没有可能,您也拿不出现银,而我能拿出来。”

    魏存说道:“虽然这次来的银子估计还不够,但如果钱庄里现银真的周济不过来,他们就会另寻他法,这对他们不是什么难事。”

    魏良点点头,想了会儿说道:“您可以照样供银,等到大雪封路时,我用银票兑掉所有的银子,或者我提前筹好银子,放在您这。”

    “银子”当然不会真是他的。

    魏存想象着那些如果真实发生以后的画面,终于忍不住疑惑问道:“你要做什么?”

    魏良说道:“送人情混脸熟。”

    魏存不懂,只料想他不是真要攀附权贵,问了几句,魏良便将林嘟嘟的事说了出来。

    出人意料的是魏存答应了下来,同时心里开始盘算,如何对敲定的这个计划大纲加以修润。

    览鹊村扩建的计划一旦实施,也要很长时间,不是一时半会儿之事,如果刚好在入冬时节,路面确实有出问题的可能……

    魏良忽然想道:“劈开凉北道需要多少刀呢?”

    这只是一个想法,真惊动了神通仙人就不好玩了,所以只能希冀到时下场数年不遇的大雪,工匠要结账回家。

    总之,他来览鹊村最主要就是为了说这件事,让魏存帮忙出出主意,与三十二少合作一次,能在京都立足,这是他的打算,与张涛一样甚至更早,他感觉会留在京都很长一段时间,不如做点什么,巴结巴结权贵也不妨试试。

    真遇到京都的纨绔展开攻势求娶林嘟嘟的话,林维常很有可能不会考虑她的内心想法,这个世界小辈人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长者的利益关系。

    魏良是一个小人物,他不知道父母在做什么,他们也不在京都,真正来说他就是一个人,为了保护朋友,他需要做点什么,这种危机感与谢小凡一样,是祖祖辈辈根植于血脉中的,宁可杞人忧天也不能在危险到来时毫无准备。

    好在还有这样一个叔叔,从小就相信他的决定和想法,不会被当成空穴来风天真的满天幻想,或者说是一种没来由的宠溺,只要你想做,那就去做,需要我帮忙,那我就帮。

    ……

    魏存回到房间,看见孩子们倚在妻子身上,魏乐乐靠在怀里,最为得宠,翻看着母亲手里的书,说道:“魏童,你多大了?”

    魏童吃惊的抬起头,不自信的说道:“七岁?”

    魏存抿了口茶,一双慈祥的眼光在孩子们身上打转,嘟囔着说道:“都七岁了,还趴在你娘身上,你知道你魏良哥哥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吗?”

    魏童摇头,说:“我不知道。”

    魏存也摇了一下头,看着窗外,思绪飘到回忆深处,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孩子穿着裘绒提着一把菜刀站在雪地里站定不动的背影,刀上染着血水,下方是塔林般堆起的六头凶恶疯犬,只因它们咬死了小魏良养的来福,落得这个下场。

    细想起来,来福有着一身柔顺白毛,很是听话,是魏良养的第一只狗,由他母亲从城门口被别人丢弃的五只幼崽中捡回来养大,来福的死因也许不是被疯狗咬死,只是刚好之前被它们咬伤过……

    那天,魏良在雪地里站了很久,奇怪的是没有生病。

    算了,总不能对孩子们说这种事,他们不被吓得花容失色大感反胃才怪,也不适合用来做价值衡量或向其学习的榜样,只是,他们太依赖温暖的怀抱了。魏存在心中暗自思忖道。

    ……

    黄老板在窗口数着星星,刚刚数到第三十七颗。

    窗户上蒙着轻纱,室内窗明几净,与马窖天壤之别,想到这里他有些抱怨魏良,为什么不早投奔到这儿?

    说曹操曹操到,门外响起魏良的咳嗽声。

    一身丝绸半臂,是魏良喜欢的款式,今天这身是蓝色,由魏妻早先知道他要来京便开始手工制作赶成,而衣服上的花纹等等装饰,这二人自然不知晓有什么寓意,也不在意。但黄老板上下一打量,再次有了相同的牢骚,心想你早穿这身,显得如此清雅富贵,在驿站的时候用得着睡马窖吗?

    魏良猜到他在想什么,笑道:“睡马窖滚大街,也不失为一种体验嘛。“黄老板嘿嘿一声,说道:“你们这些富贵人家啊,就是没事想体验体验生活。”

    魏良摆手,说道:“我可不是富贵人家,黄兄莫要损我。”黄老板摇头,一边示意他进来,一边说道:“无事,我以前很少接到富家活儿,嫌弃马车破旧呗,接到了也没这待遇,今儿头一次。”

    “换个新的?”

    “算了,能够维持生计。”

    魏良看到他脸上闪过一抹愁容,问道:“家里有事?”

    “嗯……”话到嘴边,黄老板看了看魏良,现在已知道他家世不错,说不定以后能接济接济,而且这些天相处,觉得他是个可以交朋友的人,于是吐露心声道:“家母瘫痪,一有钱就去抓药,加上吃喝,根本没积蓄置办新车。”

    “那你是京都人?”

    “怀德县人,原籍黄石村。”

    “何不回家乡?”

    黄老板叹气回答道:“现在想离开京都很难,本来在老家有五亩薄田,新法说满一年不农耕就要归公,那会儿我母亲刚好在医馆治病,回不去老家,后来我有机会送人去怀德县,就顺便回家看了一次,官府说好几年不见人料理,有四亩都分给了别人,以前的印契不做数,那年年初我父亲去世,加上母亲这般,不得已将几亩田荒废了些时日,但也没有一年之久,更何谈几年,拗不过他们,现在还没有办法要回来,这种情况去别的地方更无法立足,就只能继续待着了。”

    “剩下那亩为什么没被收?”

    “地势不好,加上田就是户,我的户还在,只要人不死,他们要是收了去,如果有天我回去找,大家都会觉得麻烦。”

    “新法这么酷厉,怎么还有这种事?”

    “就是因为能有这些事,所以才会让百姓觉得酷厉,当然豪门没少杀,这点有目共睹,不过据我所知,像三十二少这种真正有世袭家底的,根本就不曾动摇根基,我也没什么不服气的,毕竟在京都能安稳生活,只怪家中无人,有田地空着不用确实是种浪费,唉……”

    黄老板说完苦涩地笑笑,魏良抱来一坛红曲,两人你一杯我一杯边喝边聊,杯空再斟满,斟满再入喉,反反复复二人已有了醉意,黄老板觉得与魏良今后也不会再见,便将心中郁闷和盘托出求个当时痛快。

    迷迷糊糊中黄老板告诉了他许多琐碎事,譬如这个行业一样有规矩存在,马夫头子会眷顾家中困难的人,经常会介绍一些生意给他们,不过要抽取两成酬劳,如果是客人给的赏钱,也抽一成,几乎每个客人都会给赏钱,并对魏良解释这不是在暗示他;再譬如照顾一个瘫痪病人所需饮馔换洗的诸般困难,平时还要嘱托邻里,如果发现他遇到这种不回家的情况,得帮忙看承,事先给了钱……直到口齿不清道了句“见笑了,一言难尽,说不明白。”

    两人深夜方才散去,魏良推开“茅厕”小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中五味杂陈,今天晚上他真的叹了很多次气。

    他并没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是茅厕,其实是有人住的地方,几双眼睛盯着大门口如入无人之境的少年,在漆黑中流露出吃惊的神情,直到他走后,几名女佣才敢下床打扫,然后争执起各自印象里看到的不同的风景。

    “那人真漂亮,是哪家公子走错路了?”

    “半夜你也能瞧得清人家漂亮?真是见了鬼,也许是个傻子,把我们不当人,他自己就不是人,死鬼,呸!”

    “瞧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那是老爷的侄子,一看就是喝醉了,误打误撞让你过了一次香瘾。”

    ……

    魏良这辈子都不知道这些谈话,他现在好不容易兜兜转转找回自己的房间,听黄老板讲述经历随醉意而生的悒郁来的快去的也快,只脱了鞋就倒床睡得死死的。

    夜空中星斗阑干,京都方向的远方天空里挂着一抹妖艳的红光,仿佛忘记散去的晚霞,那晚霞下方便是京都许多处闹市所在。不过因为亘古不散的浓雾与距离的缘故,看不到王城里的那些五彩光芒,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远方的人能不能看到,那儿依然绚丽煜炜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