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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初探

    柴日双将谭逸飞请进福田升商行,先大大将商行的气派炫耀一番,却见谭逸飞无动于衷,心知此人必不简单,于是便将逸飞请进内室,一壶清酒,两碟寿司,二人相对而坐。

    柴日双:“九仙镇严忌酒坊二十载,竟被谭先生一朝颠覆,实在令我佩服之至,柴某冒昧,恳请先生将此中奥秘略示一二。”

    谭逸飞一笑:“柴老板误会了。这酒坊开业,一来是宋大队长开明,二来是刘团总精明,谭某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之辈罢了。”

    柴日双:“哦?此话怎讲?”

    谭逸飞:“要不是大队长开明,刘团总也不会将这片地变废为宝啊。”

    柴日双:“这么说,酒坊是刘团总开的?”

    谭逸飞:“团防是最大的股东,当然是刘团总做主。”

    柴日双眯起眼睛:“先生何必太谦。酒坊若不是先生主事,又怎么会两个时辰就把镇上酒肆都转了个遍?”笑着举杯敬过来,“谭先生,你这醉翁之意难道不在酒吗?”

    谭逸飞不动声色,两人心照不宣地对饮一盏。

    谭逸飞:“柴老板可是怪在下探听了贵号的生意经?失礼之处逸飞告罪了。”

    柴日双笑得有些盛气凌人:“哪里,都说同行是冤家,我却只怕先生探听的不够呢。其实不必我讲先生也都看到了,全县酒市十之七八都是鄙号掌控,我已经为先生铺好了生财之路,咱们这就把合约谈一谈吧。”

    谭逸飞失笑:“酒坊刚刚动工,柴老板倒好象算定了它的前景似的?”

    柴日双:“先生还有何疑虑吗?”沉吟片刻,“先生初涉本行,我就先让贵号一步,头一年我不入贵号的股,只要贵号开一半工烧我的方子就行,我按最高价回购,怎么样?这等开门发财的美事我只为谭先生一人而设呀。”

    柴日双仿佛将天大好处给了谭逸飞一般,殷切地盯过来,谭逸飞不禁轻笑:“多谢美意,这酒呢,有时候是主客尽欢,有时却是自斟自酌更乐得个自在。”

    “啪”柴日双的酒盏有些重地放在了桌上,心道这年轻人居然如此不识实务!但又一想,谭逸飞的酒坊乃是他步入九仙镇的唯一捷径,不由又笑道:“谭先生少年气盛,可能尚饮不出这酒中深浅,酒呢,沉下心来才能尽品其味,可是真等到沉下来,酒香已过,咀嚼的可就都是苦涩了。”

    谭逸飞:“苦也罢甜也罢,都是自己品味,有人口蜜心苦,有人却可苦中作乐。”

    柴日双气得深吸一口气:“谭先生,我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五柳镇也有不识实务之人,那镇北姚记就是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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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日双口中的姚记酒坊乃是五枊镇百年老号,独以桂花入酒,口味极为独特,具甜、酸、苦、辛、鲜、涩六味于一体,故名“六合”,加上其确有养生之效,淡淡琥珀色的酒浆更异于他坊,姚老板手艺胜过先人,当年便与谈八仙并驾齐驱,澄香醇爽享誉四方!

    这样的酒自然是聚宝财源,它的养生功效却是柴日双心头之刺,只因他早有个庞大阴险的计划,那便是以酒生财,更要以酒蚀骨,蚀谁的骨?当然是中华百姓的骨,尤其是壮年男丁的骨!

    原来柴日双的父亲原是日军军士,却因寸功未立死不瞑目,临终前嘱柴日双有机会定要为皇军效力,加之日本侵华举国宣扬,人人都以为天皇尽忠为荣。柴日双明白东亚战略旷日持久,龙安县五谷丰登,交通便捷,极适于日军囤兵驻防,九仙镇更是关隘重镇,何况与他还牵扯深深家恨,所以他当然选在此地下手。

    龙安县酒业兴盛,柴日双便从酒上暗作文章,他对酒有极深的研究,酒,可以使人精神焕发,歌功建业。但也可以令人精神麻痹,醉生梦死!中国多少帝王都是因酒亡国,夏桀、陈后主、隋炀帝,哪一个不是酒池肉林纵情无度,亡国尚如此,亡一个县岂非更加容易!于是柴日双便各种阴险手段收购国酒字号,但凡不遂他意,便狠狠打压,唯独姚老板骨气耿直,怎样利诱均毫不妥协。

    柴日双便买通一家和姚记交好的字号,假说共同扩大六合酒为国酒争荣,姚老板信以为真,将酒坊抵贷交与那掌柜去筹建,只说等卖了下批六合便将贷银尝清,那时新六合也建了起来,桂花正是鲜嫩,到时双锅齐酿,庆祝新酒坊开张。他又哪里知道这根本是柴日双的陷阱,那掌柜拿了贷银便远走无踪,抵押合约也到了柴日双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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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姚记田中桂花盛开,坊中炉火正旺,姚老板正在甑前品尝,姚婶端着一篮干桂花站在一旁笑眯眯看着老伴,给他擦着汗。

    姚老板:“好,起锅——”

    忽地院门外“嗵嗵”的抡砸声,大门被砸开,一帮人冲进来,见酒坛就砸,酒浆四流。

    姚大叔:“住手!你们干什么?强盗呀,土匪呀!”

    柴日双走进:“姚老板,得罪了。银号已经将您的抵押合约转给了在下,我是来接管贵号的。其实我早就说过,我诚心诚意地想和姚老板共同发财……”

    姚大叔:“住口!什么共同发财,你夺我的六合,再让我开一半的锅按你的方子出酒,那我姚记算什么?我的六合还姓姚吗?”

    柴日双变了脸:“那就怪不得我了!哼哼,离了你姚老板,我让这口窑出的酒还叫六合!”

    姚大叔瞪着柴日双,心中明白已然上了这狗倭一个天大的大当!但老人生性不屈,此刻只觉惊愤涌上胸腔,他猛的推开一个伙计,夺过他手中铁棍,奋力向铜锅砸去

    “嗵——”一口百年铜锅被砸出一个大洞,美酒“哗”地倾在火上,“唿”地熊熊燃了起来。

    姚大叔痛心已极呆在那,姚婶呆了,伙计呆了,柴日双也呆了。要知这大铜锅乃是姚记祖传圣器,专酿六合桂酒所用,如今锅破如家亡,怎不令人痛彻!

    片刻,柴日双回过神,声嘶力竭地大嚷:“给我挖、给我铲、给我把这片田平了!”

    伙计们哟喝着冲进桂田,一棵棵桂树被连根铲除,纷纷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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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日双将这件两年前的痛事阴狠讲来,便是要警告谭逸飞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就是前车之鉴。谭先生是九仙第一锅,可以因它而兴也可以因它而困,宋宗祥既然让我进不了九仙,哼!没我的话,谭先生这酒想出九仙怕也是不能!”

    谭逸飞面不改色,心中却是暗惊,举杯回敬:“多谢柴老板直言,谭某自当铭记,在下还有些许私事,暂且告辞。”

    谭逸飞一揖出门,柴日双看不透地盯着他的背影,待了片刻,便叫上账房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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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逸飞出得福田升,神色沉沉思索着,不觉经过一青楼前,见他如此英俊,门口的风尘女子骚动起来,不约而同围上。

    “哟,公子爷快请进,我敬公子几杯。”

    “公子好俊的貌相,真比的上那潘安了,跟妹妹我来吧。”

    谭逸飞茫然抬头,青楼的红灯在他眼前晃动,他仿佛魂飞至二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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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前,也是这样一座青楼。

    黄昏的街头灯火渐亮,青楼上的红灯随风晃动,映着大大的招牌“丽香院”。

    青楼前,谈母将一包银子递到德财婶手中,她容貌极是秀丽,虽是弱柳扶风但目中却自有一种坚毅。

    德财婶一把拉住她,紧张道:“你,你真的要再回去?”

    谈母目中立时盈满泪水,咬唇克制住:“逸飞是我相公家唯一的根啊,怎么都得让他出人头地。可眼下辛亥大乱,没人雇帮佣,没人开堂会,我这一管箫糊口都难,更别说供逸飞去私塾了,可不念书怎么会有出息,我又怎样对得起他爹啊——”

    德财婶:“可园子就是个火坑呀,你怎么能签终身呢?再想想清楚吧。”

    谈母凄笑:“终身?为了逸飞我就是拼了命都成!放心吧德财姐,我和鸨母讲好了,仍和从前一样宴上伴箫,只卖艺不卖身。德财姐,等逸飞大了问起我,你就告诉他他娘已经死了,但他娘是干净的!这辈子都是干净的!”

    泪珠再也忍不住,谈母蹲下身一把搂过五岁的小逸飞,紧紧地搂住!小逸飞感到母亲起伏的胸膛,低低地哽咽声,耳上的银坠儿颤在他眼前。

    突然,谈母一咬牙放开逸飞,将他推到德财婶怀中:“走吧,快走。”

    德财婶还想说什么,谈母已给她们招了一辆包车,看着两人上车,才返身向青楼走去,此刻她是何等的悲凉又是何等的决绝。

    红灯高悬的二层楼,老鸨和一帮妖艳女子正紧紧盯着谈母,直到她走入楼中。

    德财婶抹了一把泪,已知无可挽回,只得对车夫道:“走吧。”

    谈逸飞:“不,娘还没上车呢。”

    德财婶搂住谈逸飞:“你娘,她不走了。”

    谈逸飞惊讶地刚说了个“不”字,车夫已跑起来,小逸飞只觉离娘越来越远,心瞬时惊慌以极,突然跳下车往回跑,跑得太急又摔在了地上。

    就见二层楼上一群气势汹汹的女人追赶着谈母,谈母慌张地跑着,却撞上了一个日本人,日本人狞笑着扑向谈母,谈母拨下发钗挥去,“卟”日本人脸上出现一道血口,他一怔,大怒,一掌将谈母打得撞在栏杆上,再次扑上。谈母拼尽全力推开倭人,一咬牙,跳下楼去!

    “嗵”谈母摔在谈逸飞不远处,血溅当场,银耳坠“啪嗒”掉在地上。

    谈逸飞惊嚷:“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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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断地被人拉址令谭逸飞渐渐收回思绪,看着眼前的花枝招展,他突然怒从心生,一挥手将众女全推了出去:“走开,不要碰我!”

    老鸨:“哟哟哟,哪来的这位爷呀,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动起手来这么冲呀,看看看看,把我们姑娘吓成啥样了,您说怎么着吧?”

    谭逸飞冷笑:“怎么着?像你这种逼良为娼的贱妇,要是找打就不妨上来!”

    谭逸飞极冷酷地瞪着老鸨,眼中无名的怒火把老鸨和众女子吓得胆寒,一声也不敢吭,眼睁睁看着他伸手拦了包车驰去。

    街边现出柴日双的身影,他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看来我是打到他的七寸了。”仰天一笑,“九仙镇?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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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时分,宋府大厅已摆上丰盛家宴,宋宗祥和梁嘉琪主座,侯元钦是客,缪世章和七虎作陪。

    缪世章:“侯营长鞍马劳顿,请……”

    侯元钦:“多谢二哥。”

    梁嘉琪:“侯兄弟来得巧,上回老太太和我说起过边鸾的牡丹图画的好,我就照着绣了条披肩,侯兄弟回府的时候带给老太太吧。”

    侯元钦:“好好好。奶奶见过这么多绣品,唯有嫂夫人才能诗画相兼,特别合奶奶的心意。”

    宋宗英一步迈进:“可不是吗?别说这九仙镇,就是全县上,能找出我嫂子这样的女秀才不能?”

    只听门外孙妈道:“哎,大小姐,今儿有贵客,你姑娘家入不得席的。”

    梁嘉琪忙上前将宋宗英拦在门口:“宗英,不是让孙妈把饭给你送屋去了吗?你怎么……”

    宋宗英:“这是咱自己家,有什么进不得,嫂子你知道吗?现在新学讲求男女平等。”

    宋宗祥:“没规矩!元钦,我家教无方,舍妹失礼了。”

    侯元钦“腾”地起身:“侯某见过宗英小姐,宗英小姐讲得极是,嫂夫人才学实不多见,和宗英小姐跃马扬鞭动静相和,侯某真是不虚此行。”

    宋宗祥:“太抬举她了,一个姑娘家疯得没个样,我都愁她将来怎么嫁人。”

    宋宗英嗔道:“哥——”

    侯元钦:“宗英小姐大家闺秀,胆识过人,自会觅得赏悦之人。

    侯元钦目露爱慕之情,碍于礼数,却不敢多看宋宗英两眼。

    宋宗英却毫无心机地笑着,缪世章心下一震。

    宋宗祥:“老弟快快请坐,孙妈,领大小姐回房,宗英,想添什么菜尽管让后厨给你做。”

    孙妈在门外施个礼,宋宗英向宋宗祥作个鬼脸,和孙妈走远,她一甩发间,眉心的红痣一现,侯元钦眼中一亮,只见宋宗英的英姿勃勃中又添了三分娇美。

    缪世章:“侯营长,司令贵体可好?又添了不少珍藏吧?大队长刚刚还说,忙完眼前的事就去府上拜望呢。”

    侯元钦回过神:“哦,父帅前段日子在龙府做客,龙大人的雅兴非常人能及,父帅命我四处留心,看是否能收得精品几款。”

    宋宗祥:“龙府?就是前清重臣龙大人吗!听说当今政要不少都是他的门生啊。”

    侯元钦:“正是,龙大人在军政两界均德高望重,很受四方敬仰啊。”

    七虎:“侯营长是说古董吗?这好办,九仙护商的就有个做古董生意的。”

    侯元钦喜上眉梢:“哦,那可省了我的大事了。宋大哥好福气,夫人娴淑妹子飒爽,二弟多智三弟勇武,他日若再添贵子,您这宋府就更是福瑞盈门了!”

    宋宗祥哈哈大笑:“借老弟吉言!”

    梁嘉琪暗暗蹙眉,又马上恢复笑容。

    一席酒相谈尽欢,侯元钦电话向侯司令回复了九仙现况,侯司令另交他军务,元钦也不多待,酒后便匆匆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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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缪世章扶着醉熏熏的七虎出了大厅,宋宗祥和梁嘉琪跟在后面。

    七虎醉言:“喝!干!”

    梁嘉琪:“七虎兄弟也不知哪来的这股喜气,喝成这样。”

    宋宗祥:“侯老弟送来一批枪,虎子又刚谢了谭逸飞的大恩,心里松快,能不高兴吗?”

    梁嘉琪:“说的是,侯兄弟来去如风,才待了半天儿就回去了,侯世伯这军令当真严得很。”

    宋宗祥和梁嘉琪穿过月门,走向后院。

    梁嘉琪:“哎,席上说归说,我看侯兄弟看宗英的眼神可透着不一般……”

    宋宗祥:“你也看出来了?在山防他看宗英骑马那会我就觉出来了,要真和侯府攀上亲,可是美事一桩啊。”

    两人声音渐远,缪世章愣在原地,忽问:“小生子,大小姐呢?”

    小生子:“回舅老爷,谭教习的学堂今天开张,大小姐去道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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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仙镇小学堂”的黑漆校牌高悬,新修建的小学堂古朴清幽。

    镇上的人围着旁观,谭稚谦忙得团团转。

    忽然人群中有人叫:“大小姐来了!”

    就见宋宗英一身红裙,骑着马沿街走来,后面家丁抬着一箱礼物,众人纷纷让路。

    谭稚谦迎上:“大小姐芳驾光临,多谢多谢。”

    宋宗英下马,打量着谭稚谦的新衣:“呀!你穿上啦!真合身,瞧我的眼力不差吧?”

    此言一出,谭稚谦大窘,镇民纷纷议论着,离人群相隔有些远的缪世章冷眼看着。

    魏打更敲着大锣跑来:“谭教习恭喜恭喜,谭、谭老弟托我送上一付对子!”

    谭稚谦赶快接过展开:“日月两轮天地眼,诗书万卷圣贤心。”

    “好字!”众人纷纷称赞。

    宋宗英挑起一大串鞭炮,点燃大叫:“开学啦——”

    鞭炮噼啪响彻,宋宗英的快乐感染着周围的人,大家掌声雷动,祝贺声此起彼伏。

    宋宗英悄悄道:“哎,镇上有个祖制,凡是嫁娶开市都得去城隍庙祈福,以后才能顺风顺水。”

    谭稚谦傻傻地扶了扶眼镜:“哦,还有这规距?”

    宋宗英期待又脸红地看着谭稚谦:“你还没去过呢,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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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的含情脉脉,人群中的缪世章看得一清二楚,宗英对谭稚谦的心思越来越明显,他也越发担忧,宋宗祥和梁嘉琪的私话不由浮上心头,若真是能与侯元钦结成良缘,那才真算是对得起老爷的临终叮嘱,正想着,就见七虎骑马跑来,面上红通,显是酒还未全散。

    七虎:“二哥二哥!游震又去团防保货了!大哥说这回咱打着侯府的由头可是拉他过来的好时机,他已经派人下贴子去请了,剩下的可就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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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缪世章略思片刻,便已想出对策,备下酒菜,叫小二将游震请到了仙客来雅间,游震刚进门,缪世章便赶快起身见礼,显得极为尊敬。

    缪世章:“恭侯游老板多时了,在下缪世章,是仙客来的掌柜。”

    游震心头一震:“原来是缪会长,久仰久仰。”

    缪世章:“游老板快请坐。我三弟七虎日前得罪,缪某替他向您陪罪。”

    游震:“不敢当不敢当,缪会长这么大礼数我也就有话直说了,当初可是七爷先将我这小生意拒之门外的,嘿嘿,我当然不敢怪山防店大欺客,可要不是刘团总接手,我那批货就险些误了交期啦。缪会长您是知道的,走江湖讲的是个信义,我和团防合作得好好的,要换嘛恐怕……”

    缪世章:“明白明白。游老板误会了,九仙山防总算也是有些名气,怎会做出那种巧取豪夺的事来。今天恭迎游老板,是有件古董方面的事特意向您请教。

    游震松了一口气:“哦,缪会长请讲,游震知无不言。

    缪世章:“宋大队长与省军侯司令乃是世交,大队长想购几款精雅古器敬呈侯司令,游老板是此中方家,可看中这笔小生意吗?”

    游震“咣”地放下酒杯,喜道:“这哪儿是小生意啊?缪会长真是找对人了,不是我游震夸口,这方圆百里,地上地下的都是我游某统辖。”

    缪世章:“那真是再好不过,侯司令求的是德高位显,百战百胜,不知游老板有何高荐?”

    游震:“有啊!说来也巧,游某此次带来一幅历朝四象图,不论朝代质地还是形貌佑护都写得详详细细。”

    缪世章:“四象,是不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四兽?”

    游震:“正是,四象上管二十八星宿,下镇东西南北,神威天地,四方平安,现在道上最是抢手,有人开了大价钱也未必买得到。能寻到各朝这么全乎的古物,除了游某再无他人。我这图为的就是方便达官显贵从里边挑的。哟,已经在团防登薄了,要不我借来给您看看?”

    缪世章:“此事非缪某做主,大队长得请侯司令亲自挑选。您看这样可好,反正您要找买家,大队长又定然要买,不如您先收下山防的定金将这画卷借大队长带去侯府,等侯司令选定我们就继续下一步生意如何?”

    游震:“嗯,这个,刘团总那边……”

    游震心知这是缪世章要将自己的生意归入山防,本想自己刚才一番话已将他的意思推托一净,可缪世章打着侯司令旗号却令他不敢过于坚持,谁不知道侯府卫戍军震慑八方,旗下三军军威赫赫……

    缪世章:“游老板请放心,缪某会交待七虎以礼交接,否则,以他的火爆脾气,就凭有人来商会密告您私盗古墓,他就能带兵把团防挑了!”

    游震一惊站起:“谁?谁这么缺德!游某的货都是……都是辛苦收上来的……”

    这句话讲得明显心虚,缪世章怎会不知,这乱世之中盗墓猖獗,只要做这行的,谁敢说手底下全然干净,所以只一句话便击中游震软肋。

    缪世章:“哦,谣传而已,缪某怎会轻信?游老板只管收下定金,明天不必出面,七虎以买主的身份去团防把画卷取回来,团防不费一兵一卒坐地收钱,两厢满意岂不甚好?”

    游震尤自心惊,江湖义气哪还顾得上:“那就…全听您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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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映得客栈窗子一片金黄,沈凤梅临窗吹箫《梅花三弄》,玉箫上“萧史乘龙”四字被晚霞映得剔透,她时不时望向窗外,好象有所期盼。

    敲门声响起,沈凤梅眼睛一亮起身:“请进。”

    沈班主引着刘二豹进了房间,令沈凤梅意想不到,刘二豹身为团总,九仙有难倒先自家逃避,此人原就令人生厌,如今更是瞧他不起。

    沈班主:“凤梅啊,刘团总和谭先生的酒坊就要破土啦,和咱商量商量明天的戏码。”

    刘二豹涎笑:“是啊是啊,沈班主,你快去定上一桌席,我要和沈老板好好商量商量。”

    沈凤梅冷冷道:“刘团总何必破费呢,您和班主定下来就成了,我还有事,失陪了。”

    沈凤梅开门欲出,被刘二豹一把拉住,沈凤梅甩之不开,沈班主想劝又不敢劝。

    刘二豹:“哦,姓宋的一句话你就随叫随到,还跑去他家和他哼哼唧唧,我这低三下四反倒请不动是怎么着?嘿我今儿就不信了!给我走!”

    刘二豹劲头一起来,用力拽着沈凤梅就扯出房间,突然被一人“啪”地甩了一耳光,随即又被一脚踹在地,刘二豹大怒拨枪,却已被来人一枪顶在头上,刘二豹颤颤抬头,才看清面前眼中含怒的宋宗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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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二豹有些惊惧:“大,大大队长……”

    宋宗祥冷冷的眼神随时象要开枪。

    动静惊动了几个房客探头出来看,都吓得呆住,沈凤梅一时甚觉尴尬,将宋宗祥的枪轻轻拉回来,宋宗祥缓缓将枪收起。

    宋宗祥:“姓刘的,以后请戏还是斯文一些,宋某的枪可是专打野物!”

    沈班主立刻知趣地将刘二豹请走:“刘团总要听什么戏尽管吩咐,咱们去前边说,请,请……”

    沈凤梅低声道:“我一个戏子哪儿值得大队长发这么大火?”

    宋宗祥脱口而出:“谁让他敢动我的女人!”

    “轰——”一句话两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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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走到楼梯口的缪世章也愣住了,他本欲向宋宗祥回禀游震之事,伙计说大队长就在客栈,他预感宋宗祥定是来会沈凤梅,待匆匆赶来,一见果真如此,不由心中一叹:“冲冠一怒为红颜!哎,红颜祸水啊,大队长怎么就参不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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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凤梅只觉心跳加速,将宋宗祥拉进屋中,关上门,慢慢转过身,却不敢抬头。

    宋宗祥:“那头野驴吓着你了吧?”

    沈凤梅低声道:是大队长的玩笑话把凤梅吓到了。

    宋宗祥一把扶住沈凤梅双肩:“这怎么是玩笑话,那玉箫上的心迹你看不出来吗?”

    沈凤梅猛抬头,眼中带着三分惊喜三分羞涩,更多的是惴惴不安,她唱了千万出英雄美人,心中怎不神往,如今、如今真的是天可怜见,让她遇上命里英雄了吗?一时间满颊飞红,娇美不可方物,宋宗祥看得痴了,忍不住吻了下去,沈凤梅一惊躲开,正色道:“大队长!凤梅虽是伶人却也知自重二字,风花雪月只是台前儿戏。”

    宋宗祥心生敬佩,亦正色道:“是宋某失礼,这乱世江湖,宋某深知沈老板洁身自好是多不容易,这也正是我敬重之处,你放心,宋某行事堂堂正正,不等你点头,宋某决不强求。”

    沈凤梅心砰砰跳,头嗡嗡的,只觉如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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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宗英也觉这一下午真似梦中,晚霞中的城隍庙渐在身后远去,她和谭稚谦走在幽静的林中。宗英非常兴奋,回头把手伸向谭稚谦,把他拉下一个陡坎。

    宋宗英:“敬过城隍爷你就放心吧,保证咱的学堂平平安安。”

    谭稚谦不大自然地抽回手,四下瞎看着随口吟道:“高鸟黄云暮,寒蝉碧树秋,好美!”

    宋宗英:“那以后咱们常常出来玩好吗?就象今天一样。”

    宋宗英期待地看着谭稚谦,谭稚谦避开她的目光:“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宋宗英有些懊恼,“哎哟!”一声突然蹲了下去。

    谭稚谦:“怎么了?”

    宋宗英苦着脸:“脚崴了。”

    谭稚谦有些不知所措:“要紧吗?我去山下喊滑杆来吧?”

    宋宗英:“等你喊来,我痛都痛死了。”

    谭稚谦:“那……”

    宋宗英:“你也是个男子汉,背我!”

    谭稚谦四下看看,迟疑着蹲下身,宋宗英趴在他的背上,有些羞涩地靠向谭稚谦,谭稚谦如触电般一颤。

    宋宗英:“今天是咱们第一次相约,我会记一辈子的,你呢?”

    谭稚谦:“我……

    宋宗英突然在谭稚谦颈上亲了一下,谭稚谦羞得脖子都红了,象做贼一样往山下跑,宋宗英“咯咯”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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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至回到宋府,谭稚谦背宋宗英进了后院,脸红心跳地走向宋宗英的房间,梁嘉琪正在院中散步,见此不觉蹙眉,敛步上前。

    进到房中,谭稚谦将宋宗英放到椅上。

    宋宗英大笑:“累坏了吧?”

    谭稚谦好象方感到浑身乏力,一下坐在书案前:“都到门前了,为何不让家佣扶你进来?”

    宋宗英:“就不!对了,昨天我看《长恨歌》有一句不懂?”

    谭稚谦一提诗文,立即恢复常色:“哪句?”

    宋宗英翻开诗册,也不说话,一指。

    谭稚谦看去:“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有什么难懂?”突然脸红,“你,明知故问。”

    宋宗英:“哎?不懂才问啊。这连理枝是什么?你见过吗?是不是荔枝啊?”

    谭稚谦失笑:“怎么会是荔枝?”

    宋宗英:“《长恨歌》说的是杨贵妃,上次你教我那首……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说的不也是杨贵妃吗?”

    谭稚谦一笑:“谬论。”随手再翻诗册,“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惊喜道,“你也正读岳元帅的诗吗?”

    宋宗英:“是啊,那天看到你正教学童们这首,就觉得好有气势!怎么突然教起这首来了?”

    谭稚谦:“这些日子和逸飞兄相处,很有此感慨啊!逸飞兄虽然从商却胸怀报国豪情,其实我也一直有这个心思,如今国内烽烟四起,列强环伺,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不妨也做一个投笔从戎的班仲升!

    宋宗英激动地拉住谭稚谦:“好啊好啊!你要从军,我就做那个随夫出征的梁红玉!”

    谭稚谦非常感动,大胆地握紧宋宗英的手:“宗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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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梁嘉琪见此,不由暗惊,不愿再看。她悄步回房,一边哄三娣入睡,一边望着房门,终于听到院子中宋宗祥唱着戏走来。

    宋宗祥心情极好,唱道:“我观她言语中芳心已透……”

    见宗祥进房,梁嘉琪赶快起身帮他更衣:“有什么喜事啊,瞧这一脸的得意?

    宋宗祥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快恢复神色:“哦,世章把游震的生意揽过来了,明儿虎子就去接手。”

    梁嘉琪:“表哥多智,原是能想到的。来,看。”

    梁嘉琪将一个新绣的剑穗拿给宋宗祥,黄色的剑穗,紫花的穗结,上绣一个小小的“琪”字。

    宋宗祥很高兴,未及细看一把揣在怀中:“你绣的什么都好。”

    梁嘉琪笑了,忽又一转念:“有件事,我,我觉得有点不妥……”

    宋宗祥:“什么事?”

    梁嘉琪:“今天宗英和谭教习去城隍庙,回来的时候把脚崴了,让人家谭教习背进屋的。”

    宋宗祥“腾”地站起,就要往外走,被梁嘉琪一把拉住:“别去,许是我多心了呢,可别让宗英知道我在这跟你多嘴。”

    宋宗祥:“长嫂如母,你就应该管她!越来越不象话了,本来让谭稚谦来府里教她就不合礼数,现在居然如此不知避讳!”沉思一刻,“嗯,是该给她找个婆家了,等我去侯府探探元钦的心思。”

    梁嘉琪:“嗯,宗英要真嫁去侯府,你这当哥哥的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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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夜色,凄旷的田地,匆匆的脚步。

    谭逸飞早知柴日双在五柳镇耳目众多,遂故意又去临镇东绕西绕,将龙安县的酒也品了个七七八八,待得天黑他便随意找了家客栈宿下,暗中看到柴日双的人远走回复,他这才趁着夜色抽身而出,准备夜访姚六合,会一会这位和谈八仙齐名的酿酒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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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日双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宋宗祥既然让我进不了九仙,哼!没我的话,谭先生这酒想出九仙怕也是不能!”

    谭逸飞的拳头渐渐攥紧,胸膛起伏:“要是出不了镇,我如何开起这酒坊?又怎么复兴大业!”

    这煌煌家业本就因狠毒日商才至倾覆,母亲又是命丧恶倭之手,而如今的中华更是时时弥漫日寇的硝烟,他学自军校,家国天下天经地义,遂更觉与柴日双势不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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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抬头,一堵破损的围墙出现在眼前,夜风中昏鸦盘旋哀鸣,墙上残缺的“六合酒坊”古匾在枯枝昏月下隐隐现现。

    谭逸飞静立在围墙外:“这就是和谈八仙齐名的姚六合吗?竟然被倭人毁成这样!”

    忽听,围墙里传来姚大叔的咳嗽声和姚婶的叹息声。

    姚婶:“你守着这破烧坊干啥?早早搬到镇上做个小买卖也不至于药都买不起。”

    姚大叔:“六合是百年老号,是我姚记的命根子,我就是守到死也不能被那姓柴的占了去。”

    姚婶:“守着守着,田也没了,锅也破了,不知你守个啥哟。”

    姚大叔:“我姚六合总有再烧起来的一天。”

    谭逸飞久久凝视匾上的六合二字:“百年老号尚遭重击,我一家新兴酒坊要如何突围?”喃喃地看着破匾,“六合……六合……”忽的目中一亮,双拳一拍,“六合阵!”

    谭逸飞旋转着仰望夜空,空中繁星闪烁,也随之旋转起来,“哈哈哈”的朗笑声回荡在静寂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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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知这六合阵乃是十大古兵阵之一,穆教官早有教授。六合,不同门界自有不同涵义,练家子指的是手眼身精气神;卦相讲得的十二地支;而兵家讲的则是天地东南西北这六合,这便是天地四方,气吞天下!而“天地东南西北”每一枝的意义又是变化万千,只有同气连枝,方可六合交融,大功告成!

    谭逸飞本是军校高材,一思及破解之法,柴日双再想挡住他的酒出镇已是再无可能。

    (第九章结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