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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惊火

    缪世章一惊而起,冷笑数声:“呵呵,不简单,不简单,好一出瞒天过海!”

    七虎一头雾水:“不是营部?那是什么?宰猪场?”

    什么宰猪场,分明是酒坊!那废墟平日人迹稀少,刘二豹的团防又历来招人生厌,何况地盘是他的,他要在那里起座院舍定然不会惹人关注,一旦酒坊建起便成了生米熟饭。禁酒坊乃是老爷当年兵威下的铁令,并无官府批文,如今刘二豹却有县长这层靠山,真要是酒坊建成,还真不好动他!

    想到这层,缪世章更难坐住:“虎子,走,去禀告大队长。”

    七虎:“好,去仙客来!”

    缪世章:“仙客来?”

    七虎:“你不知道吗二哥?大哥这几天都在客栈听沈姑娘说戏呀,嘿!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对这咿咿呀呀的这么着迷。”

    缪世章皱眉:“嗯,那年大乱府上伤了元气,最痛心的是失了大小姐,老爷就常在府上做法事请戏班,一来是扫除秽气,二来也为了给二夫人宽心,这戏唱得一多,大队长就渐渐喜好上了。哎!大队长事事英明,就是这红颜祸水总是参不透。”突然一个闪念,“河沟里那支烟枪打听到了吗?”

    七虎:“嗯,是五柳镇一个地下烟馆的,这人家地界的事咱可不好过问。”

    缪世章沉沉道:“踢了它!”

    七虎诧异:“踢了它?”

    缪世章:“对,今晚就去,必须速战速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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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几日熊三禀报在镇边的沟里拾到一只烟枪,看里面的烟丝,象是正在使用的,全县人人均知禁开烟馆乃是九仙镇的铁律,所以此枪断不会是镇上百姓所用,那么是谁?

    缪世章是何等心智,早有人报说总见五柳镇有生人出入团防,衣上总嗅到淡淡的大烟味,又偶见这些人和刘二豹诡诡祟祟。这次从县上买枪,刘二豹花费许多洋钱,这钱的来历甚是古怪,而今两件事放在一处,缪世章心中隐隐明朗,这才让虎子去踢了烟馆,也籍此把宋宗祥的心思拉回正事上,戏子无情,断不能让大队长真陷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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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此忧心的还有梁嘉琪。此刻她正闷闷地坐在窗前刺绣,茫然地看着窗外细雨点滴。她轻叹一声,又低头看着绣案上的山水,以往早已收针,今日却觉越绣越乱。

    孙妈:“夫人,您又想那个戏子了,老爷也真是,见天介往她那跑,回来我就和他说去。”

    孙妈自嘉琪小时候便在娘家府上伺候,又跟着小姐嫁来宋府,自然是最贴心贴肺的。

    梁嘉琪:“别,让他去吧,我、我没给他生个儿子,他心里闷的慌,唱唱曲散散心也好。”

    孙妈:“单是唱曲吗?这事夫人可要多在意些,男人嘛……”

    孙妈住了口,抱起床上的三娣摇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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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嘉琪更添愁思。她和宗祥乃是侯老夫人说和的娃娃亲,18岁出嫁之前,九仙镇却因日本奸商柴田挑唆,宋府和谈府冲突严重,柴田又煽动暴民火上浇油,终酿出滔天血案,谈家被灭,镇民奔逃……待宋老爷带兵平息大乱之后,九仙镇瓦砾遍布,人丁荒废,宋府也几被夷为平地。

    嘉琪本是当地名望之族,爹娘心疼,有意退婚,是嘉琪自小熟读诗文明白事理,晓得从一而终的贞烈,家中拗不过她,便备了极丰厚的嫁妆,将亲事办得风风光光,还送一座布庄给了女儿女婿,这真算是疼极了女儿,也籍此给女婿家解决了起码的吃穿用度。

    宗祥对此深深感念,洞房花烛,铁一般的汉子竟感动得搂住嘉琪痛哭失声,发誓要让嘉琪过得尊贵无比。之后便日夜拼命,外逐山匪,内复经营,三年后九仙镇已有起色,之后便繁华日复一日,如今已成全县人口最多之镇。

    宋府自也权倾一方人人敬畏,光伺候嘉琪的仆佣竟有二十几人,吃用穿戴无不上佳,生辰堂会更是越办越大。嘉琪自幼家传一手精织绣艺,宗祥便吩咐将时下最名贵的丝绸绣案金针银线全搜罗府上,光嘉琪专用的绣房都几可开一间小小的布庄了。宗祥又请夫人将二人婚书精绣裱于卧房,以示二人恩爱一世。

    这样的夫君,这样的家境,怎不令嘉琪欣慰满足,只盼日子永远如此美好。但三胎诞女令她心患渐重,自愧自怜之下也劝宗祥纳妾,话虽出口,心中早不知碎了多少回。但,从不去花柳之地的宗祥竟真的和别的女子独处去了,这当然令她心慌意乱,只怕宗祥的心从此一去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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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堂会唱罢,宋宗祥对沈家班独有青睐,特命从原来的小客栈迁来仙客来,并为沈凤梅单开了一间上房。

    不知为何,打第一眼照面,他便觉得沈凤梅有种异样的熟悉感,但两人分明是从未见过的。许是平日里对沈凤梅的洁身自好听得多了?一见之下,这样不卑不亢的戏子还真是独一份儿!便立时生了好感。许是她有种宗英一般的英气傲然?许是,嘉琪让他纳妾的话真让他动了心……宗祥也理不清,只觉沈凤梅确是令他丝丝心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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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内翠屏云窗,香茶锦扇,婉转戏韵声声传来,沈凤梅正在认真教宋宗祥唱《白蛇传》,动作轻柔,教得一丝不苟。

    沈凤梅唱道:“雨过天晴湖山如洗,春风送暖拂罗衣……”

    宋宗祥:“若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宋宗祥只顾盯着沈凤梅,步法错了,沈凤梅停住指正。

    沈凤梅:“大队长,许仙不用晃动这么大,放缓点才象荡舟的样子。”

    宋宗祥:“对对对,以前和其他班子搭戏,从没留意过这个细节,还是沈家班严谨。”

    沈凤梅:“哦?听这话,大队长和我们旦行还对过不少戏呢?”

    沈凤梅低眉淡淡的一句,宋宗祥却忽的心中一动,这似嗔非嗔的样子当真说不出的娇美。

    宋宗祥:“那哪是对戏,不过逢场作戏,我宋某如此认真学戏,和沈老板这还是第一次。”

    沈凤梅:“谁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都是江湖吃开口饭的,谁又真的对谁认真呢,我不过是敬大队长一番诚意,斗胆给您凑个趣罢了。”

    宋宗祥凝视沈凤梅:“宋某敬沈老板为人,此次的确是要认认真真和沈老板学戏。”

    沈凤梅心中一动,随即淡淡一笑:“天下事无非是戏世间人何必认真,大队长言重了。”

    宋宗祥:“沈老板口若莲花,你我不防歇息片刻,我陪沈老板联句如何?”

    沈凤梅:“凤梅才疏学浅,说来说去不过就是几句戏联。”

    宋宗祥:“沈老板过谦了,宋某静闻佳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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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纤手轻推开窗,只见雨打窗纱,远山迷蒙,窗外竹叶滴翠。

    沈凤梅随口道:“和风吹绿竹。”

    宋宗祥略一想,拿起桌上的胡琴:“清韵入朱弦。”

    沈凤梅有些意外:“大队长好文思!”

    宋宗祥:“沈老板见笑了,小时候和世章学过几句,他才真的是学富五车,宋某不及一二。”

    沈凤梅:“再听这句,生旦净丑几多角色。”

    宋宗祥:“唐宋元明数代佳人——”

    宋宗祥说着“哗”地打开锦扇学着沈凤梅做了个佳人的戏妆,沈凤梅“卟”的一笑,随即敛容,起身走到窗前,背对宋宗祥。

    沈凤梅:“花深深,柳阴阴,听隔院笙歌,且凉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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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话另有深意,宋宗祥对沈家班的垂爱凤梅焉能无感,多少次宋宗祥看的目光均饱含情炽,似问询?似试探?本就唱惯了才子佳人,此中意思凤梅心知肚明,但她没有任何回应,这乱世飘泊,戏子薄命,她从不奢望真能有份感情归属,更不相信任何权势豪门。她太多次从豪门中死里逃生,她太多次见识了朱门绅霸的邪恶狠毒,对他们她只有痛恶!

    宋府是九仙覇主,她早有耳闻,因此也早就做好了唱罢堂会即走的准备,她不想与任何财主有过多交谈,多说一句话都嫌多余。但这位宋大队长却是如此不同凡响,他看她的眼神虽然霸气,但是如此干净!

    这是任何一个钱势之人从没有过的。这份霸气笼着对她的保护,这份干净透着对她的尊重,一个戏子,一个被俗市风言风语十年的戏子,竟然能获得这份尊重,这令凤梅感动得想哭。她明白他的意思,但她不能,于是她借上联让他明白,也让他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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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宗祥明白,但没有走开,反而走到沈凤梅身后:“月浅浅,风翦翦,数高城更鼓,好缓缓归。”

    沈凤梅:“乾坤大戏场,请君更看戏中戏。”

    宋宗祥:“俯仰皆身鉴,对影休推身外身。”

    这意思更近了一层,沈凤梅心中一动,回身拿起茶杯,平复着内心微澜。

    沈凤梅沉吟片刻:“世事总归空,何必以空为实事。”

    宋宗祥:“人情都是戏,不妨将戏作真传。”

    沈凤梅捧茶的手一抖,茶水洒出,被宋宗祥眼疾手快握住。凤梅一颤,将手抽出,不敢抬头。

    一时房中静得出奇,只有窗台的小香炉中清香一缕袅袅而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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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武的山防大厅,侧柱一幅对联“豪杰丹心昭日月,江湖忠义表春秋”,横批“浩志雄风”。

    宋宗祥坐在头把交椅之上,七虎站在对面。

    宋宗祥:“昨儿晚上你把五柳镇的烟馆砸了?”

    七虎理直气壮:“砸了!”

    宋宗祥:“虎子,禁烟是咱九仙镇的铁律,五柳镇不在咱山防的辖区呀。”

    夕阳下,门口投来缪世章长长的身影:“是我的主意。”

    宋宗祥有些诧异:“世章?来,快坐!”

    缪世章:“大队长,烟馆虽在五柳,却是刘二豹设的暗门子,县上律法明文禁令,私设烟馆者重处,就是隔界捣毁,量他刘二豹也无话可说,大队长不用担心。

    七虎:“没错,让他哑巴吃黄连,二哥这招痛快!”

    宋宗祥:“二弟很少过问山防的事,这次出手不会只是一时兴起吧?”

    七虎:“当然不是啦,我们昨天就说去和大哥商量,可是你和那小花旦咿咿呀呀唱个没完!”

    宋宗祥“咳”了一声:“何事?”

    七虎:“刘二豹在废地弄了一堆木料,说什么盖个演练营,胡扯!”

    缪世章:“这事的确可疑,踢烟馆也是为此。”顿了一下又道,“大队长,恕我不敬,万谅旧事重提。”

    宋宗祥:“说。”

    缪世章:“当年谈家真的一脉无存吗?”

    宋宗祥一怔,深深吸了口气,面色凝重的在屋中来回走了两遭,缓缓点点头:“我亲眼所见,举家葬身火海,我在火场守了两天两夜,直至化尽余灰。”

    缪世章又追了一句:“无一苟存?”

    宋宗祥十分肯定:“无一!刻骨之痛,焉有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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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缪世章不再多言。要知缪世章素来谨慎,疑心病也比常人重得多,他总觉得谭逸飞的酒坊和谈家似有丝丝关联,故今日才不顾重忌再次相询。宋宗祥不得不又一次回顾二十年前的血海之乱,他虽是顶天立地的硬汉,但那夜的烈烈火光撕心惨叫令他至今仍心有惊惧冷汗涔涔,但却怪世章不得,因他全是一片忠心。思及此,宗祥按纳心神,兄弟三人遂定下一石二鸟之计,只待明日好戏开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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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娣的落生酒日日摆宴,刚过申时,仙客来大酒楼板胡已响。

    宋宗祥饶有兴致地看着沈家班排戏,山防兵丁围满大堂的廊柱下。

    沈凤梅预感到一丝不安,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她不由向宋宗祥望去,宋宗祥却平静如常。

    缪世章走进,使个眼色:“大队长,开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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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二豹带着团丁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七虎铁塔般挡住了刘二豹的去路。

    七虎:“瞎了眼了,敢闯大哥的地盘?”

    刘二豹吓得往后一缩:“你才瞎了眼了!在九仙耀武扬威也就算了,居然跑到五柳砸我的买卖!”

    宋宗祥:“那要看什么买卖了?窑子?宰猪场?”

    刘二豹一时语塞,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

    宋宗祥:“虎子,还是你替刘团总说说吧。”

    七虎:“他在咱们九仙界边私设烟馆,毒害乡里!”

    台下的镇民哗然。

    刘二豹气急败坏:“你血口喷人!”

    宋宗祥喝道:“带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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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台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魏打更在戏台边敲锣起哄。

    谭逸飞挤在其中,无意中看到台上的宋宗祥直直凝视着自己。

    二人对视中,只听戏台上的大锣“咣!”的震天一响,所有人禁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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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看去,七虎把几个鼻青脸肿的烟客揪到台上。

    刘二豹一见心立时虚了,忙使着眼色问:“你们都是什么人啊,昨晚抽大烟啦?”

    几个烟客齐声摇头:“没有没有,我们都是五柳镇的良民啊,刘团总明察”。

    七虎挽起袖子:“哼!针尖上擦油,又尖(奸)又滑,非得大刑伺候不成!”

    宋宗祥止住七虎:“既然不说实话,就请缪会长亲自查验,谁要被查出扯谎来。”厉喝,“这二十棍就让它立马见个真章!”

    七虎将一根大棍“咚”敲到台上。

    烟客们被震得得变了脸色,刘二豹也是心头哆嗦。要知这是宋老太爷在商会主事时就定下的规矩,九仙镇断不得有烟馆烟民,一旦查实,初犯即二十大棍加身,再犯收没家产赶出九仙!如若不服打死不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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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厅吵嚷喧喧,后台帘后,缪世章却有条不紊,他悄悄将一包白色药粉倒出,用笔刷沾满。

    沈凤梅在帘缝中无意中窥见,不由隐身细看。

    只听前台宋宗祥大叫:“有请九仙商会缪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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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二熊三掀了“出将”的帘子,缪世章肃然上前,小心地用笔刷在烟客衣袖上扫着,扫着扫着,渐扫出白色粉沫,众不哪知是他在后台事先刷上的,只道查出了现形。

    七虎大喝:“这是什么!”

    烟客吓得流汗:“这是,这是……”

    宋宗祥:“此物从你们身上掉落,各位均看得分明,宋某这就请县烟毒所来人验看,叫你们心服口服!”

    七虎:“大哥,何必这么麻烦,关他们两天立刻现形!还不招!”

    “咣”七虎抡棍砸在烟客们臂部,烟客们痛呼着着趴在地上惨叫:“饶命啊饶命啊,我们招我们全招,看在我们是五柳人的份上,大队长饶命啊……”

    刘二豹虽心惊胆跳,仍气哼哼道:“听见没,他们是五柳镇的,你山防管得也太宽了!”

    宋宗祥:“既是五柳镇地界,与你刘团总又何干呢?”

    刘二豹一时语塞:“这……这里面有我朋友的份钱,我当然得过问一声。”

    缪世章沉声缓缓道:“刘团总,私设烟馆,违反商道,按律例可是坐牢之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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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语戳中刘二豹七寸,这烟馆确实有他的份子,每晚派几个心腹为之持枪把风,也时不时教训一下那些赊钱赖账的烟民,每月馆主奉上大洋五十,也好歹能冲冲团防门面,否则光靠县上那微薄的薪奉,怎够他吃上几回酒摆上几回席呢?可如今把柄被对方握在手中,又确是犯了官府律条,这便如何如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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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二豹一咬牙:“这……你们说怎么办?”

    宋宗祥:“刘团总是明白人,既是你朋友的份子,那你也就不必掺在其中两厢为难了,我恶人做到底,替你演完这场戏!各位,大家说这些烟土怎么处置?”

    众人乱纷纷地喊着:“烧了!”“埋了!”

    刘二豹心疼地看着那批货。

    七虎也看着那批货,忽然发现熊二熊三在台下向他招手示意。

    宋宗祥:“烟土的毒害人人都知道,忠臣良将也都讲过,‘以有用之财填无穷之壑,易此害人之物,渐成病国之忧,兴思及此,能无股栗?’”

    宋宗祥正气凛然,威严之语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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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站在幕边的沈凤梅敬佩地注视着宋宗祥。

    台下的群众沸腾起来。

    谭逸飞冷静地观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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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宗祥:“为不贻害九仙,我要将它付之一炬以警全镇!”

    “好!”所有人欢呼着。

    缪世章:“大队长,不如就选在那废地之上?”

    宋宗祥点头:“好!”

    二人刻意往台下看去,却发现台下已无谭逸飞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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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把二豹子踢了个痛快!终于出了一口堂会上的恶气。七虎心下高兴,指挥人将烟土装车,恨不得立时烧个灰飞!

    熊二上前,捻了一把烟土的成色,向熊三点点头。

    熊三悄声对七虎道:“七哥,上等货啊。”

    七虎:“那又怎样?”

    熊三:“烧了不是太可惜了吗?”

    七虎立现厉色,一把抓住熊三的胸襟:“你想抽?我宰了你!”

    熊二忙劝道:“我们怎么敢呀七哥,我是想,烧了它倒不如来个以毒攻毒?”

    七虎不懂:“以毒攻毒?什么词?”

    熊二:“七哥,这边说……”

    刚出酒楼的谭逸飞看到三人神秘地出了院子,下意识地跟在了后面。

    只见三人走到僻静处。

    熊二:“七哥,我家老四在福田升做事,他说柴日双专给外国佬的领事馆送这些。”

    七虎:“福田升,就是那个小日本开的黑店?扯它干啥?大哥恨不得灭了他!”

    熊三:“我们也是这个意思,四儿说姓柴的心狠手辣,里外通吃,不光给附近的烟馆供货,还给外国佬送,那外国佬都刁的很,象这种上等货都是专门留给他们的。”

    七虎:“呵,我以为洋鬼子只是黑了心的毒咱中国人呢,原来他们自己也好这口。”

    熊二:“就是,自打八国联军抢了紫禁城,咱这个国它就没太平过,还不都是洋鬼子闹的。咱干嘛不把这些送到他们肚里去,毒死他们!”

    七虎很感兴趣:“哦?有什么招儿?”

    熊二:“咱让四儿带点样给姓柴的看,一旦姓柴的定了,咱就卖给他。”

    七虎警觉得四下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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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拐角窃听的谭逸飞“嗖”利落地飞身上了房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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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三:“一来给大队长添笔生意,二来毒他几个外国佬解解气!”

    七虎:“嘿,你们两个熊脑子还蛮灵光嘛。但是大哥命令全部烧掉,全镇的人都会去看的。”

    熊二:“这还不好办,交给我们哥儿俩。”

    七虎沉吟片刻:“这事我一定得和二哥吱会一声,不然心里不踏实。”

    只因熊二熊三跟随七虎多年,保镖逐匪二人鞍前马后出生入死,是极信得过得生死兄弟,尤其熊二识文断字,平日里算是有些头脑,所以听二人如此说,七虎便觉得有些道理,不由又窃窃一番。

    房檐上的谭逸飞听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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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客来门前装车的伙计远远地喊了一声:“七爷!”

    七虎三人走到马车前,谭逸飞闪身跟在后面观望。

    伙计:“七爷,这位爷要见您。”

    一个矮个汉子走过来,手里拎着一只锦盒。

    七虎:“朋友,哪条道上的?找我啥事?”

    矮个汉子游震行礼:“久仰七爷大名,在下游震,有批货这两天从九仙过,想请山防保商。”

    七虎:“好说!”

    游震四下看看,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尊小石像。

    谭逸飞远远见之,目光一亮。

    七虎:“就这?一块石头这还用我们山防出马?”

    游震:“如这一般的还有二十几尊,宅门大院对这稀罕得不得了,价值连城呐。”

    七虎哈哈大笑:“这还价值连城?就这,石墩子铺里一晚上能给你做出一堆来,哈哈……”

    游震:“这可是唐初的物件。”上前悄声道,“墓里刚出来的。”

    七虎拍了拍游震:“那就恕我眼拙了,谢了兄弟,以后有了大生意还想着虎子我啊。上车,走!”

    两辆大车扬尘而去。

    游震愣愣地站着:“都说九仙镇的山防如何如何,原来竟不识货。”

    谭逸飞从后面出来,摇着折扇:“自有识货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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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都纷纷去看火烧大烟,今晚的堂会便推后再开,此时仙客来客栈后院里人迹稀少,刘二豹带着几个团丁正躲在院里探头探脑。

    团防小队长从外面跑进:“团总,酒楼的人都散了。”

    刘二豹:“好嘛,一个个吹胡子瞪眼要把我吃了似的,姓宋的呢?”

    小队长:“早走了,七虎子也拉着咱的烟土走了。”

    刘二豹推了小队长一把:“谁的烟土,说话小心点!”

    小队长:“是是……”

    沈家班的人回来了,在沈班主指挥下搬着道具。

    刘二豹:“哟嗬,回来啦,走,去我那接着唱,爷我正不痛快,给爷宽宽心去。”

    刘二豹说着就往沈凤梅脸上摸去,沈凤梅厌恶地躲开,快步往客栈中走。

    刘二豹大喝:“站住!别以为傍了个土皇帝就把自己当娘娘了,有本事你就只给他一人唱!”

    沈班主:“团总息怒息怒……”

    刘二豹正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沈班主推到地上,班主女儿见了,想都没想就一头将刘二豹撞倒,回身去和沈凤梅一起扶起沈班主:“爹……”

    刘二豹爬起来气得“砰”地开了一枪,将所有人震得惊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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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二豹:“小妮子敢打你刘爷爷,反了你了!是个人都想骑在我头上,他宋宗祥踢我的馆,我就不会踢他的了?你们都看见了啊,可是这帮戏子先动的手,来呀,给我砸!”

    团丁们提枪就要动手,被沈凤梅和其他人拦住。

    沈凤梅:“刘团总大人大量,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我代她给您赔个不是了。”

    刘二豹:“这会儿你老实了?眼里总算有老子了?”

    沈凤梅道了个万福,刘二豹趁着去搀她一把揪住沈凤梅,沈凤梅大惊一掌打下。

    一袖青衫及时挡住沈凤梅要打在刘二豹脸上的手,又不着痕迹地将刘二豹拉开。

    谭逸飞:“刘团总,小弟给您引见一位贵客。”

    刘二豹正在气头:“你起开,我今儿要不教训教训她……”

    刘二豹使劲欲打沈凤梅,但挣了几下都没挣脱谭逸飞,他微感诧异的看着谭逸飞,谭逸飞若无其事文质彬彬的样子。

    谭逸飞:“团总是干大事的人,何必和一个姑娘家置闲气。这位客人跋山涉水可全是冲您的威名来的。”

    刘二豹:“哦?谁,找我干啥?”

    谭逸飞悄声耳语:“小弟给您带来一笔大买卖,咱们到我房中细谈如何?”

    刘二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游震:“大买卖?”一来了兴致,“哦,好,请请,这位兄弟请。”

    几人走进客栈。沈家班松了一口气,沈凤梅感激地看着谭逸飞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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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逸飞客房也是上房一间,他行李不多,房中简单清雅。

    青色的窗幔遮住天色,锦盒中的石像摆在桌上。

    三人认真地瞧着。

    刘二豹:“这就是大买卖,我咋瞧不出?”

    谭逸飞:“此乃唐初精雕,距今已有千年,刘团总马上英雄,自然不谙匣中之物,不过朱门权贵却不惜重金赏玩。”

    游震心生佩服:“先生见识非凡,说得太对了。早知道九仙镇是四方要塞,盗匪特别多,为保万一,还请刘团总援手,价钱不成问题。”

    刘二豹:“这你倒说的对,九仙镇外的山头多着呢,可在我团防眼里,他就是群野驴。”

    游震大喜:“那就多多仰仗刘团总了。”

    刘二豹:“就是吧,咱团防从没干过护商的营生,山防那边……。”

    刘二豹技不如人,又被山防压制得久了,心中难免有些怯意。

    谭逸飞一笑:“团总,据我二人所见,山防并不识此宝。深一步说的话,山防一向非重镖不接,每年过手的银票定然不计其数,可您仔细想想,有谁规定这护商必须归山防独揽呢?”

    刘二豹恍然:“是啊!谁说一定是他七虎子才能干啊,想当年他被缪世章捡回来的时候,不就是个只剩半口气的小泼皮吗?又有什么本事了?”

    谭逸飞:“说的正是,但您刘团总可是九仙天生天佑的,这打九仙镇经过的防护您怎么就不能管上一管呢?”

    刘二豹起身:“对啊!老弟说的真对!老子接下啦!”

    谭逸飞:“游老板,刘团总言出必行,此行顺利,还请游兄回去给刘团总扬扬名声。”

    游震:“不成问题不成问题。游某回去一定把刘团总的豪爽告诉我那帮弟兄,让大家都知道九仙镇的保商不止山防一根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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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逸飞力促此事,只因他深知宋府山防的威力,放眼九仙镇,也只有团防能与之稍稍并论。虽然现在的团防在刘二豹手中极不入流,但若经逸飞暗中调教,兵强马壮只待时日,到得那时,定可与山防一较高下,这也正是他立足九仙的一招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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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边的茶楼酒肆纷纷上灯,“咣——”魏打更敲锣奔走。

    魏打更:“九宫湖废地,烧刘团总,总,总……”

    钱老板:“结巴,敢情是要烧刘团总吗?哈!”

    魏打更:“……的,的大烟,看大队长废地销烟喽——”

    锣声响过处,众人都向九宫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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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宫山在夜幕下莽莽苍苍。

    平日寂静的废地上今日人山人海,火光跳动。

    谭逸飞站在湖边竹林的暗影中,眺望着即将发生之事。

    火光中是包装的那批“烟土”,山防兵丁已点燃了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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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虎却将缪世章拉向一旁,悄声将买卖烟土的事讲了。只因七虎自被救回宋府,多亏缪世章上心照料,每回远途出镖,缪世章定不忘给他带好吃食叮嘱一番,七虎心中温暖,平生又极敬重有学问之人,久之,便和这位二哥特别亲热,大事小事都愿找二哥拿个主意,才觉踏实。

    缪世章却道:“不成,这事风险太大!”

    七虎:“二哥——反正是白捡的干嘛烧了,不如毒他几个外国佬,给咱中国人出出气!放心!熊二熊三已经把外包全换下来了,等会儿在废地我把那些东西一把火烧了,让全镇人都看个清清楚楚,连大哥也不知道。”

    缪世章又细想一番,一来报国心赤,二来对这个兄弟素来心疼,不愿拂他的意,便松口道:“那也轻心不得,运货的时候你带几个最贴心的弟兄去,一路上千万别留下痕迹。”

    七虎眼中信心满满:“这个尽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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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宋宗祥正在向镇民讲话:“我重申一遍,在我九仙镇,一不得有酒坊,二不得有大烟!都听明白了吗?”

    镇民:“明白!”

    宋宗祥:“烧!”

    七虎一马当先冲上前,将火把猛掷入圈中,随后山防兵丁也纷纷将火把向中间的烟土堆投去,不一会儿,火光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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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离得远,但火光仍将谭逸飞的脸映红,他看着看着,眉峰越蹙越深。

    仿佛一阵惨绝人寰的哭喊声传入他的耳际。他虽不曾经历,心中却觉痛彻。

    废地火越烧越旺,他心中的哭喊声就越来越大。

    谭逸飞越来越激动,双手紧紧握拳向身旁的竹杆打去。

    “砰”的拳头出血,一阵疼痛惊回谭逸飞的思索,他努力平静着。

    远处影影绰绰有两个人影引起了谭逸飞的注意,他悄悄向他们跟去,细看下,认识是熊二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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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马行暗随,穿街过巷,熊二熊三原来是进了仙客来客栈,谭逸飞下马悄步跟上,只见后院寂静无人,熊二熊三鬼鬼祟祟夹着一卷东西闪进仓库,“吱”关严库门。谭逸飞悄步闪近,见门口洒落一些粉末,他用食指捻起闻了闻,神秘一笑,缓步回了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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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喧嚣过去,又到夜深人静,魏打更寅时的锣声从围墙外响过。

    谭逸飞轻轻从客房出来,向后花园度去,今夜这火着实令难辗转难眠。

    夜风轻拂着竹林,谭逸飞延花径沉思着,高高的围墙上仙客来的灯笼映得花影满径。

    宋宗祥的声音突然响起:“谭先生,请过来坐坐。”

    花园角落的石桌旁蓦然出现了宋宗祥和缪世章,谭逸飞颇感意外,宋宗祥和缪世章似早已恭侯在此,三人均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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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三杯青瓷杯中酒色晶莹,静静映着月光。

    宋宗祥:“想是这场大火吓到先生了,犯我九仙镇规,均是飞蛾投火!谭先生不必见怪!”

    话虽如此,宋宗祥却讲得颇有气势,足以把一般人吓得心中胆寒。

    但谭逸飞却只淡淡摇了摇头。

    缪世章:“既然彻夜难眠,不妨一同品品酒压一压惊。此乃十年竹叶青,清心悦神,谭先生请!”

    谭逸飞一展折扇:“临风竹叶满,湛月桂香浮。两位真有雅兴,多谢。”

    缪世章:“竹叶青原只是汾酒与竹叶合酿,经傅青主加入中药十二味,方得名扬天下。这便是其中几味,先生可识得?”

    谭逸飞看了看桌上几小碟药材:“栀子、当归、砂仁、山奈……”笑道,“两位品酒居然还随带药材,若非偶遇,倒象是为谭某而备。”

    他是何等聪明之人,一看便知这是对方已将疑心摊牌,栀子使是“知子”,知已知彼,这便是要探他的身世来历,当归便是劝他离镇回乡之意,至于砂仁,方才那把大火不正是映衬二十年前的烈火烧杀之意吗!

    宋宗祥也极干脆:“谭先生既这么说,就当它是个药引子也无妨。此味名栀子,顾名思义,且容我问上一句,天下之大,谭先生为何偏偏选中九仙?”。

    谭逸飞:“哦,毕业之时谭某和同学去卜前程,曾有高僧送我一箴,字面是‘遇九而安,有仙则灵’,这不说的正是九仙吗?”

    缪世章:“哦?那么我劝先生一言,‘五谷丰登,柳暗花明’,先生何不去临镇五柳一游,那里的酒市远比九仙兴盛。”

    谭逸飞:“生意场上多而利薄,盛极必衰,五柳镇既是酒业兴盛,新兴烧坊生存必难。”

    宋宗祥:“那么先生何不另选个买卖做,宋某向来一视同仁,和本镇人一样免你的军饷,先生不但不会有外乡人的冷落,反有当归之感。”

    谭逸飞:“多谢多谢!逸飞斗胆一问,以大队长心胸之宽,怎就容不下一口烧锅呢?”

    这一句反将了一军,他倒要听听当日的刽子手是如何粉饰那场大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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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宗祥果真沉默片刻,方道:“这本是我宋家下令全镇禁提,既与先生有缘,也罢,今日便直言相告。”突然紧盯谭逸飞,“先生真的是姓嗣同君之谭吗?”

    谭逸飞面不改色:“正是,与谭教习乃是同宗。”

    宋宗祥:“我要说的谈家乃是谈话之谈,酿酒之高明无人能及,这九仙镇的九字原就是酿酒的酒,也是因谈家威名而生。谈家买卖兴隆,本应是众多商家的榜样,但谈老祖却和日本奸商勾结在酒中暗掺罂粟毒害乡邻,宋某祖父乃是商会会长,看出此中险恶,力劝谈祖罢手,但谈祖执迷不悟,反煽动暴民造反,令我宋家家破人亡。”

    谭逸飞惊异而起:“怎会如此?”

    缪世章:“的确骇人听闻!大队长的家尊乃是新军将领,闻此噩耗带兵将谈家毒酒付之一炬平定全镇。”

    宋宗祥:“故此谈姓便成九仙第一恶人,凡谈姓之人一律赶出镇外,若是谈祖同脉则见之立毙!”

    谭逸飞“腾”地坐倒,心惊得将装砂仁的小碟撞翻。

    宋宗祥和缪世章对视一眼,双双紧盯谭逸飞。

    谭逸飞心“砰砰”狂跳:“这场浩劫真是惊心动魄,酒坊本应酿出琼浆玉液,可九仙酿出的……”抓起一把砂仁,“却是流血杀人!”

    宋宗祥几乎是眼对眼地厉声道:“正是杀人!谈家皆是被我宋家所杀,因此我劝先生罢手,先生可听明白了?!”

    (第四章结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