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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苦难

    空中雉鸡掠过,几声唱吟却余音不绝。齐桓安睁开眼,熬过了这个夜晚,面对的是又一个破晓的黎明。

    他强忍着囚车颠簸带来的眩晕感,忽略了耳旁的蚊虫萦绕的聒噪。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些厌倦到不能再厌倦的一根根铁皮木桩,而木桩支撑起的正是一座牢笼。

    也许对他来说这不止止是困住肉体上的牢笼,更是心理的枷锁。

    齐桓安没有舒展腰肢活动筋骨的想法,其实也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因为他那双勒紧没有血色满是泥垢的双手被枷锁牢牢禁锢住了。

    此时他心理没有别想法,就只是睁开如同死水般暗淡的眼睛,仰望着初升的朝阳。就这样的任由清风带走了几分疲倦。

    回忆流放的这些日子以来,自幼在高门中生长的贵胄子弟洗去了浮躁、空虚的过往。接受了命运胡乱搪塞给他的理由。

    他想清楚了,他也确实低下了头。

    齐桓安从未这么平静下来观看星月浮沉,日月交替。或许人在绝望面前无非就是两种选项:疯狂和平静,显然齐桓安选择了后者。在他看来选择前者无疑是愚蠢的人做毫无意义的事。

    自京城伊始齐家便从世代簪缨的豪阀沦落刺配千里的刑徒。齐桓安虽然从最初的屈辱中走出,逐渐坦然的了接受命运的戏弄,但从山巅到谷底的历程不可不谓五味杂陈。

    齐桓安倚靠着笼柱,嘴唇干裂惨白,脖子上依旧扛着沉重的枷锁。

    未来的及更换的破烂华袍下是用铁链拷住的赤脚,他面朝的后方是一辆接着一辆的囚车,皆装满了血脉相通的族人。闭上眼只能保存沉默。

    押送队伍又行了几十里路,正直晌午押送队伍停在一处背靠荒山驿站补给。齐桓安便懒得多动弹借此此间隙闭眼休憩起来。

    两个顶着炙热日头身穿衙门制式差服的解差走了过来。其中的身影消瘦的麻脸解差用棍子用力捅了捅齐桓安呵道:“死了没!没死就应答一声!”齐桓安缓缓睁开眼,目光始终没有看向两人。

    麻子长脸差役见此气不打一处来,嗤笑一声呵道:“小子!欠抽了不是。”

    说罢抄起棍子便要往其头上招呼,一旁的浓眉黑脸差役见此赶忙摁住其肩头笑道:“哎!马庄兄弟!可不能这么打。”

    名字叫马庄的差役右手中的棍子悬停在空中,他的目光锁定向黑脸差役,脸上流露出不满:“怎么?平日里只许你牛贵肆意打骂就不许我过过手瘾?”

    黑脸汉子牛贵看向囚车之内的蓬头垢面又虚弱不堪的齐桓安转而又赔笑道:

    “我这平时不是收了些力道的嘛?哪像马庄兄弟你这般不知轻重?”

    马庄刚要辩驳什么,话头就让黑脸汉子堵了下去。

    “马庄兄弟,听咱一句劝,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公子哥等到了地死还不是是早晚的事,死在哪都可,可死不得咱们手里。“

    “你这一棍子下去没轻没重,没人看见还好,要是让被有心人看见在背后阴咱们一把,咱俩铁定要吃官司的。”

    麻脸差役悻悻然面色倒是缓和不少转念一想道:“倒也是这个理儿。”

    黑脸汉子牛贵见安抚下了同仁,也就没在就此纠缠下去,以再免落了对方面子,费力不讨好的话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牛贵便向不远处招招手,随即四个差役小厮会意,连忙抬着两只生霉范黑的木桶抬到俩人眼前。

    牛贵揭开覆盖木桶上白布从中捡出两块粗糠饼子,先是自顾自的在饼子上咬了一口,随即摆出一副笑脸向囚车里的齐桓安比划了几下。

    黑脸汉子见未有答复似乎失去了兴致,便将饼子扔进了囚车内,眼看着饼子恰到好处的滚落在齐桓安的脚边。

    牛贵走上前,环着胸依靠着囚车皮笑肉不笑对齐桓安道:“愣着干嘛?该吃饭吃饭!可不是我唬你,今天可就这一顿。”

    见未有答复,牛贵这回也不恼反而打趣道:“可以啊!小子!命也算是硬,竟然挺过了大罗山,之前我记得你这辆车里的算上你怎么也得七八个人,也就剩你一个喘气的了。”

    大罗山地处山南道北部沅州境内,方圆百里奇树异草靡不俱植,毒虫爬兽繁多瘴气更是浓郁。

    但因为相比走官道前往边陲陇右道的路程要近上不少,所以这条路一般只供解差队伍和上报边关加急情报的邮差走。

    齐桓安对汉子的戏谑置若罔闻,而是咬紧牙关耗尽全身力气弓着腰,用被枷锁束缚的的双手缓缓摸索向饼子。随后艰难的塞进口中咀嚼。

    两差役见着齐桓安大口咀嚼着饼子的样子显然有些差异。麻脸差役嗤笑到:“奶奶的,我还以为能有多清高,就这?”

    旁边的牛贵打趣道:“嘿,这你就不懂了,刚被送进窰子的清官儿们也自命清高的很,在里面待久了嘛…”汉子嘿嘿一笑。

    马庄闻言眯了本就不大的眼睛捧哏道:“牛贵兄弟,怎么着?”

    “那也就慢慢习惯了呗。”

    “哈哈哈哈!”

    说罢两人相互对视然后爽朗大笑,转而带着送饭队伍走向下一辆囚车。

    不一会,距离齐桓安不远处的囚车起了一阵骚乱,齐桓安蜷缩身体目光游移不定尽可能打量着哄乱的源头。

    不一会儿两个差役从囚车中抬出一具尸体。

    又一次目睹了一位同族人如何的埋尸荒野,齐桓安眼里终于没有同情也没了恻隐。这种事这一路经历的太多也就麻木了。

    这位大魏只有至学之年的新科榜眼,承爵颖川伯的权贵俊杰费力咽下最后一口干涩的饼子,仰望穹顶不知不觉嘴角缓缓勾起了弧度。

    转眼烈日暗淡,夕阳西下。夜幕笼罩大地,旧的一天已经逝去而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第二天一早押送队伍便起程了,经过昨晚的休整和人员调动齐桓安所在的囚车多出了三位同族子弟。

    按照黑脸差役的说法是:怕你小子一个人冷清,给你找几个能说说话的,省的没在路上病死反而让自己憋死。

    实则是为了缩减囚车数量。不然太多实在是不方便管理。

    没进大罗山之前被押送的齐家队伍不算被扣在京城为奴做娼的女眷,光嫡系与旁支的男丁和下人仆役就多达数百。

    京城的刑部和大理寺衙门囚车本就吃紧,但也硬是凑出来不到五十辆来,每一辆囚车都被塞得人满为患。剩下的大部分人还是在用脚赶路,途中死亡最多的恰恰也是这些人。

    齐桓安依旧倚靠在囚车一角,眼睛余光打量同族同姓的家族子弟。有的以前打过照面却记不住姓名,有的甚至回忆不出一点印象。

    整整一上午四人各自占据囚车一角尽显颓靡之色。到了午间发放口粮的间隙,名叫齐景阳的干瘦青年率先打破了宁静。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犹豫了一下便向右手边的齐桓安挪了挪,看着同样落魄的齐家二少爷开口苦笑道:“桓安可知我是谁?”

    齐桓安目光撇向他认真回忆了一番,随即闭上眼摇摇头。干瘦青年摸了摸瘦出凸起的颧骨笑容愈发苦涩道:

    “我是二房的景字辈的,名景阳,按理说你我应该同辈,但是你们长房辈分都比我们这些偏房大一辈。”

    齐桓安点点头,第一次沙哑的开口询问:“二房如何了?景翰可还安否?”

    身为庶出的齐景阳哀叹一声:“老五之前确实跟我在一辆车上,可是刚进大罗山没两天就走了。”

    “昨天见到老四时吊着一口气,也快…也快…唉!二房的嫡子现在恐怕就剩老六了!”

    齐桓安深吸了一口气,又点了点头。其它族人的生死在他看来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只是那个从小被送到内宅陪他读书玩乐的堂弟终究还是走了。

    齐桓安没有表露出悲伤的情绪,心里先是空落落转而便释然了:或许早些走也是一种解脱吧。

    齐景阳见齐桓安沉默了,目光便打量起坐在对面将头埋起来的胖子。

    胖子似乎感受到目光的打量便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

    当齐景阳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时,顿时眼睛一亮,连忙打趣道:

    “三房的小胖子,行啊!这么折腾这一身肥膘也见下去啊”

    只见那胖子本来无精打采面容憔悴的神情,陡然精神一震,闻言先是脖子一缩,低声喃喃道:“唉!还是让你认出来了!”

    齐景阳闻言笑道:“怎么着?还躲着我?”

    小胖子像是不服气愤愤道:“齐景阳话可要说清楚,谁躲着你?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齐景阳咋舌嘲弄道:“哟!这浑身的肉不涨了,脾气倒是见涨呀?”

    胖子这次闻言也不恼了反而心安理得起来道:“你懂什么?”

    说罢挺了挺圆润的肚皮不屑道:

    “这肥膘在平常是累赘,嘿!现在可是宝贝!等哪天官差们不管饭了我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你知道吗?”

    齐景阳盯着小胖子永远瘦不下去的肚皮,倒吸一口气好奇道:

    “是什么呀?”

    小胖子闻言沾沾自喜肚皮挺的更高:“到时候这就是咱活下去的资本。”

    齐景阳闻言,被小胖子的话逗的咧开了嘴道:“怎么个活法?难道让哥几个宰了你这头肥猪充饥不成?”

    小胖子闻言大惊,冲着狂吐齐景口水,嘴里还还支支吾吾的骂的不停。

    一旁一直沉默闭眼不眠的邋遢汉子睁开了眼,汉子英气的眉眼下的嘴角也勾起弧度,颇有兴致看着两人打闹。

    汉子突然察觉到来自齐桓安的打量,便与其对视片刻,然后耸了耸肩道:

    “三房齐桓明!”

    小胖闻言也停止了唾沫横飞也郑重的想齐桓安介绍了自己道:

    “二少爷,我是也三房的,叫齐景龙,叫我肥龙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