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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幕 沉星

    枫叶世界外。

    群众们毫不意外地看到两人栽入河中,顿时有不少人喝起了倒彩,脸上挂着快意。

    杨铭脸色淡然地看着两人栽入河水中,嘴角弯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很清楚这些河水能够给修行者带来什么限制,跌入水中就意味着不可能再依靠自己的力量上来,那个小杂种终于彻底地败了,没有任何翻身的可能,就这么淹没在了他的面前,再也不能惹人心烦地活蹦乱跳。

    但他这一次没有出声要求秋晏宣判试炼结束,因为他想看看时越亲近朋友的反应。

    然后他很满意地看到池疏影依旧平静的脸色变得雪白,看到楚云澜的面色沉了下去,看到白悠㿥白皙的小手紧紧抓住了红裙的裙角。

    是的,就是这样,快些对这个废物死心,然后想清楚自己命中注定的归宿,这样能让我少费些心思,也让我们那位国主大人少在宫中发火。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一件让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有人说道:“老师,请判决吧。”

    说话的人不是杨铭,也不是左丘月,竟然是池明繁。

    他对着秋晏,平静地请求自己的恩师就此判定时越在天海之宴中出局。

    左丘月面无表情地喝酒。

    杨铭挑眉,有些满意地微笑起来,没有说话。

    然而秋晏看着自己最出色的学生之一,回答道:“时间还没有到。”

    “老师,我们都很清楚落进澜沧河的修行者不会有再自己游回来的可能。”

    秋晏忽然微笑了起来。

    “我先前说过,这世上没有定数。”

    “我们所见的东西一定为实吗?我们所认定为虚假错误的事情一定如此吗?以前我曾教过你,我认为一个具有大智慧的人,最重要的品质便是透过表象看破内在的事物。”

    池明繁缓缓皱起眉,完全不明白秋晏想要说明什么。

    杨铭面带微笑,只以为秋晏是为了包庇时越拖延时间而开始诡辩。

    但很快他就发觉有些不对。

    因为秋晏脸上带着的并不是虚假的笑容,老人每一个堆起的皱纹间都透露着他真实的喜悦。

    秋晏愉悦地看着时越落水的地方,像是看到了他最喜爱的那个磨砂茶壶。

    “明繁啊,我们都认为星辰是远远高挂在天上的,是不断移动的,几乎所有星辰都一样明亮,只有北辰星不同。”

    “但是不同这个词指的是什么?是异类,是与众不同。最黯淡的那一颗星辰与其它的不同,最明亮的那一颗也是不同,那么它们又孰高孰低呢?”

    “我认为是一样的。”

    “最亮的那一颗,和最暗的那一颗,都可以是北辰星,或者说,它们都是同一颗星辰在不同状态下的样子。”

    他伸出一根干瘦的手指,指着那里说道:“你看,那里很快就会有另一颗北辰星升起。”

    他的话音刚落,水中亮起了一道金色的光晕。

    ……

    ……

    从顾意开始行动,时越就隐约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但他最终没有挣扎,也没有阻止,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师弟。

    他看到了顾意鬓角滑落的汗滴,看到了顾意有些打颤的双腿,看到了顾意紧紧咬住的牙关。

    所以他明白了,师弟终究还是长大了。

    在两人被巨大的水浪拍落水中后,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

    但很快他就发觉,顾意满脸惊恐地看着自己,并且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试图重新回到水面上或者岸上。

    这大概意味着,这片水域能够封锁天地元气。

    如果枫叶世界外的那些民众们也想明白这一点,或者就会明白那些掉进水里的修行者为什么不用仙法脱离水中,反而像个落水的旱鸭子一般挣扎扑腾。

    顾意这时候也是一样,虽然他天资卓越,但从未横练过肉身,更没有过独自在野外求生的经验。没有了天地元气,他就从少年天才变回了一个普通人,在水里不断地下沉,徒劳地挥舞四肢。

    时越想要游过去把他从水中捞起,却发现自己试图凭借自身意愿移动时,水中似乎就有无形的力量开始挤压,使得自己寸步难移。

    多次尝试未果,时越的周身爆发出了一圈灿金色的光芒。

    正阳罡气,时越身上最强大也是最后的手段。

    这只是一次无望之际的尝试,但在那圈光芒出现的同时,水中无形的阻力似乎就被阻挡了开来,使得他重新变得自由而灵活。

    于是时越用最快的速度游向顾意,把他带到了岸上。

    顾意出水时全身很奇妙地恢复了干燥,并没有溺水的迹象,但紧闭着眼睛,像是晕了过去。

    而时越则全身湿透,头发与衣衫上无不大片滴着水,像是一只狼狈的落汤鸡。

    他坐在岸边,看着面前这片平静的河。

    水面没有了一丝波纹,静得像一潭死水,天上的那轮艳阳倒挂在河中,远处海天一线,最尽头是纯净的蔚蓝。

    从他第一次出现在河边,就从未见过如此静谧美丽的画面。

    彼时修行者们都在思考着渡河的方法,没有人真的去注意到这条河流以及身旁的景色。

    时越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这时候忽然关注起了周围的景色,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很美。

    因为这里很美,所以他突然也很想去对岸看看那里的风光。

    可是他只是个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人,要怎么过去呢?

    这个想法把他拉回了现实,但并没有让他变得沮丧或者愤怒,心中平静依然,只是在想着别的事情。

    没有修为,就不能过河,就要承受从四面八方射来的鄙夷视线,要承受与杨长老对赌失败的后果,可能还要承受白悠㿥等人失望的目光。

    还有师兄师姐们呢?他们会不会也对自己有些失望?

    想到了这些问题,他又问了自己两个问题。

    我想看到这些吗?

    当然不想。

    那么怎么办呢?

    要渡过河去,要狠狠地在他们的脸上抽上一耳光,要用最平静而有力的目光回敬他们,要用最不可反驳的事实回应他们。

    既然如此,那我就过河吧。

    没有修为,那我就修行吧。

    你们要我沉寂下去,那我便让你们听见我的声音吧。

    想到这里,他闭上了眼睛。

    不是绝望,不是休息。

    他开始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