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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千年花开

    “大家伙!你又在跟狠家伙说些什么?”说话的是个年不满十二岁的小少年,唇红齿白,颇有些女儿气,但身材却十分高大健硕,几乎追上了大人的身量。

    而他说话的对象,却不是什么活物,而是经年累月横亘在山顶巨石裂缝中间的一对巨大的岩石干戚。

    这两个兵器,虽则都是石质的,而且蠢大的异常,偏偏是天然形状,煞是奇异。

    自打那小少年十分幼小时看过它们一眼之后,不觉便生出好感,常常一个人偷跑上山来,和这对石头说话。

    一来,他不知怎地天生神力,四岁时和人嬉闹,一拳不慎,把同族瘌痢头的腿骨都打折了,从那以后再没有伙伴肯陪他玩,他也就只得和这对石头作伴。

    二来,有次他正观摩这对石干戚,忽然盘出一条血红大蟒,一圈一圈的盘在斧柄上。他当时骇的连逃跑都忘记了,却见红光一闪,从斧刃上发出道无形罡气,瞬间将巨蟒分成了十五六段,他便愈发觉得这对石头是有灵性的,可以听得懂他说的话。且还要给它们取了名字,盾牌蠢笨,就叫做大家伙。斧子能杀血蟒,故叫做狠家伙。

    他父亲是一向禁止他上这边的山顶上来的,而且犹为禁止他和斧子说话。每次见他和石头说话,都要劈头盖脸的教训一顿,还要骂声:“养不大!”

    可是他父亲越是禁止,他便越是喜欢和石头说话。老实说他十分不喜欢他父亲给他订立的规矩,老是不许这样不许那样,令他倍感烦闷。

    他父亲在族中的地位不高,别家的男子,都是射猎追逐的好手,独独他父亲只会劈柴生火,炙烤生肉。所以族里都唤他父亲叫做‘老树柴’。

    他不喜欢别人对他父亲的这个称呼,可是父亲偏偏喜欢,还抛弃了自己的姓名。他也不喜欢父亲给他取得名字,叫做“虎头儿”。可是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名字,只得暂且接受。

    虎头儿没有娘,没有女人肯跟老树柴这个连打猎也不会的人一起生活,也从来没有人知道老树柴是如何凭空生出这么一个一点儿也不虎头虎脑的儿子的。

    “虎头儿!虎头儿!”

    虎头儿还没等两个家伙回话,就听到他父亲老树柴的声音远远的从山下面传来。吓得他急忙跳起来,跑到山左侧的一个枯树洞里藏着。

    “虎头儿!虎头儿!”

    只听父亲老树柴的喊声越来越近,已然是到了巨石旁边。

    老树柴一身褐藤麻衣,身躯佝偻,背上一个大驼,胡子肮脏,满脸的污垢,眼眶深邃无比,两眼却黯淡无神,也难怪部落里的人都怀疑这么一个腌臜的人,是如何生出虎头儿这样瓷娃娃般的儿子的。

    老树柴站定在巨石前面,左右张望却不见虎头儿的影子,不由的满心疑惑,平日里见不着那宝贝的古怪儿子,必是来这大石头旁犯魔障,如何今日却不在这里?

    不觉便要转到别处去去看,忽然又回头瞪了那巨石和上面的斧盾一眼,恶狠狠的说道:“给了我的就是我的!别想把他抢走!”

    虎头儿听得心里纳闷,不解父亲怎么也学着跟石头说上话了。

    再听得父亲的声音渐渐南去了,藏在树洞里的虎头儿才松了口气,他倒不怕父亲打他,打在身上也不觉的疼,只是听不惯父亲没完没了的唠叨,耳根子折磨。父亲从小盯得他紧,仿佛一个不注意,他就要没有了一样,这很让虎头儿生厌。

    虎头儿约莫父亲在巨石旁边看不到他,已经到了别的地方去找他,便想从树洞里跳出来,却忽然心头一阵不大寻常的抽搐,只觉几个异常沉重的脚步声从山涧底下慢慢的靠近了。

    “赤里忽!你确定是在这里!?”声如巨雷的话音震得树干都嗡嗡作响,虎头儿更是耳根子发麻。

    只听另一个尖细的声音应道:“敖帅放心!此乃盘古之心的所在!尔来七穴汇聚,错不了!”

    “盘古!”那巨声喊叫着这个名字,声震苍穹,说不出的仇恨悲戚,又隐隐带着一丝恐惧。

    虎头儿耐不住好奇心,伸头往外看去,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原来那个说话声巨如雷的人,倒似平常人样,只是高大魁梧,面色发蓝,浑身罩着闪闪发光的不知什么质地的衣甲。

    而在他旁边那个点头哈腰,发出尖细嗓音的人,却根本没有一点儿人样,虎头儿自幼奔跑山林,毒虫猛兽见过不知凡几,也没有见过这种怪物,只见他头有巨钟般大小,整个身子和头颅的比例恰好是一半一半。面貌又似虎豹,又似蜥蜴,浑身火赤,罩着一层厚厚的令人作呕的粘液,身体周身遍布鳞甲,就仿佛山里的穿山甲一般。

    还有那两人背后,站着不知多少的队伍,也各都千奇百怪,仿佛山里的野兽,一瞬间全变成了人形。

    虎头儿心中害怕,那个声音巨大的人立时有警觉:“谁!?”

    虎头儿心脏砰砰直跳,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忽然感觉包裹他的树皮猛的一紧,接着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身体正在飞速的前进着。

    那个头颅巨大丑陋的怪物赤里忽循着巨声人敖帅的喊声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一棵巨大枯树忽然钻进了地底,不见了踪影。

    “看来是本山地仙精怪,不成气候!敖帅不必担心!”赤里忽哂笑道。

    敖帅不悦道:“哼!此行凶险万分,岂能大意?玲珑千年开花之际,若不能抢夺到手,我魔族将永无翻身之日!不可夜长梦多,速速带路!”

    “诺!”赤里忽张大巨口应和一声,翻身招揽魔怪,望着东南方而去。

    却说虎头儿浑浑噩噩的不知发生了什么,忽然眼前一道亮光,才发现自己是被那棵枯树裹挟着从土里钻了出来。刚才身体的感觉,正是被带着在地底钻行。

    忽然间,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从树洞里扔出来一样,周围的枯树皮瞬间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一个须发皆白,面目慈祥的老头,他身穿怪异的白色长袍,头发规整的挽在一起。再看四周,竟有大约数十个和他差不多装扮的人,有老有少,衣服颜色也各不相同。

    “楠木老哥!你不是在山北打探消息吗?怎么带了个凡人娃儿过来?”为首的一个黑袍青年向那白袍老者问道。他长相颇为威肃,令人一见便心生怯意。

    楠木老头连连摇手道:“麻烦不小啊!来的是魔族二十三帅魁之一的敖玉钦,还有大头怪物赤里忽,以及一班子法力不弱的虾兵蟹将!看样子,都是冲着玲珑花来的!”

    “哼!”黑袍青年冷笑一声:“玲珑花含苞三千年,马上便是开花时节,魔族这帮邪魔打得好算盘,我等岂能让他如愿!”

    “玄冥!不可大意!敖玉钦生逢百战,乃是和四方神交过手的魔界翘楚,如果来的是他,仅凭我们几个,难以护持玲珑周全!”

    说话的是一个身穿战甲的苍髯老者,他身躯威武高大,神采睥睨,隐然是众人里的尊主。

    “师尊说的是,徒儿谨记!”那个叫玄冥的黑袍青年听得虽然不忿,却也不敢辩驳。

    楠木老头直跺脚道:“也不知天界是怎么搞得!玲珑花千年开花何等重要!也不派遣上神护持!就凭咱们这些地仙山神的老骨头,怎么经得起折腾?”

    苍髯老者神情肃穆道:“上界自有上界的道理,总之老夫执掌卧龙山六千余载!一生精力尽在守护玲珑,绝不容叛魔染指!”

    楠木老头声音发酸道:“只怕你山武尊的道行再强,决心再大,也未必是敖玉钦‘捕天魔手’的对手啊!”

    苍髯老者山武尊还未答话,就听玄冥冷哼了一声。这山武尊乃是卧龙山、盘龙岭和望月崖的三山总山神,也是经历过上古神魔大战的地神歧宿,手中伏魔蛇杖,曾立赫赫战功!他玄冥之所以狂性桀骜,也大半是因为仗了山武尊弟子的名头。若说什么妖魔精怪能令山武尊生畏,真是打死他也不相信。

    不料山武尊却是淡淡说道:“守身成仁而已,是生是死,并不放在老夫的心上!”

    楠木老头也忽然神情落寞下来,似乎听出了山武尊的言下之意,如今这山上聚集的人都是岭、崖、山一带的山神地精,山神之中,自是以山武尊为首,而地仙之中,也以他楠木为尊。山武尊想要誓死守护玲珑,他自然也不能退却。

    “这个小娃娃是怎么回事?”山武尊忽然指着虎头儿问道。

    楠木老头道:“我以本尊藏行,在山前探查消息,这小鬼不知怎么就藏在了我的肚子里,还惊动了那些魔人,我怕他被魔人所害,就干脆把他带了过来。”

    虎头儿听得众人你来我往的说了一通,还是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又到底是何方神圣,更不明白刚才自己明明在一棵树洞里藏身,怎么变成了那楠木老头的肚子?忍不住好奇道:“什么玲珑花?你们到底是哪个部落的巫者?”

    他看众人的衣着奇特,见所未见,便以为山武尊等人都是神秘的部落巫者。

    “巫者?哼!”玄冥一脸震怒。

    “楠木!”山武尊开口道,“如今大战在即,你牵扯一个凡夫俗子,不嫌掣肘吗?”

    楠木老头肃容道:“老头我修的是化生道,总不能见死不救,如今这漫山遍野都有叛魔余孽,小娃子还是跟着我们安全些!”又对虎头儿道:“娃儿,我们不是巫者,都是地仙山神,待会儿要发生些大事,你乖乖的瞧着便是了,可不要被吓傻了!”

    说罢不待虎头儿答话,倏忽吐出一口仙气,虎头儿只觉浑身像是本什么缠紧了一般,丝毫动弹不得,连嘴巴也张不开了。一眨眼,虎头儿已经变成了一株小榆树!

    “来的如果是敖玉钦,你这掩眼法怕起不了什么作用!”山武尊淡淡的说道。

    “都是命数!”楠木老头为虎头儿施法后,又拿手中木杖指地一杵,虎头儿立刻半边身子埋在了地下,只是他六识仍在,看得见周遭人物,也听得见声音,偏偏就是不能动弹言语。

    忽然一道霞光从众人所背后的山石中直射云霄,九天顿时风云涌荡。

    “不好!花开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脸上不约而同的出现一丝异样的神情。

    “穹苍多变化,三界有玲珑!玲珑花啊玲珑花!你到底是终于开了!哈哈哈!玲珑花开,气运幡然!你们神族横行三界的日子,也该有尽头了!”

    楠木老头等山神地仙还未从玲珑花开的惊煞中回过神来,就听见一声声有若巨雷的话语清清楚楚的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两名法力较为低弱的地仙竟被这巨声震得七窍流血,登时倒地,不知生死。

    “敖玉钦!”山武尊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想不到敖玉钦来的这么快这么巧,想来他应该早就在附近,一直等玲珑花开才出手,务求一击而中。因为玲珑花不开,任是什么洪荒巨力也不能将花苞采走,而一旦花开后,就必须在日光一变的光阴之中将花采走,否则花期一过,花瓣精华周流入根底,这朵花也就废了。

    而日光一日十二变,一变之间,最多不过半个时辰。

    山武尊话音未落,敖玉钦、赤里忽等数百名魔族就已经压了过来。

    “敖帅?”赤里忽铜铃般的巨眼紧锁住楠木和山武尊,只等敖玉钦下令。

    “速战速决!休得怠慢!”敖玉钦大喝一声,直扑山武尊而去。

    山武尊忽然浑身黑光罩体,二尺苍髯尽皆上扬,面貌说不出的狰狞,手中平白多了一根丈八长的漆黑铁杖。

    “山兽神变!”山武尊目光一凛,声音犹如牛哞。漆黑如墨的铁杖直指敖玉钦的身形,铁杖瞬间膨胀,犹如五人合抱的巨木,杖头的威压,令整个山脉都一阵晃动。

    楠木老头在一旁看的心底一沉,山武尊从没遇到过敖玉钦这般敌手,竟然一上来就拼尽全力,还施展了禁术山兽神变!山兽神变虽然可以令修者的神体坚韧和力量增长一倍,但每次施展,都会损坏根基,最终耗尽根底,油尽灯枯。这是玉石俱焚的打法。

    敖玉钦首当其冲,竟然不躲不避,身子凌空冲向杖头,忽然右手向前一伸,修长如玉的手掌霎时间变得如同遮天兽爪一般,五十多围粗的铁杖,和他的手掌一比,顿时成了绣花针。

    这就是敖玉钦当年横行无忌的捕天魔手。

    铁杖和魔手刚一碰触,山武尊双手虎口顿时开裂,神体几乎欲碎,想不到自己损害根基施展禁术山兽神变都撑不住敖玉钦一招,可见此獠能稳居魔族一方帅魁之位,绝非浪得。

    山武尊喉头一甜,猛地吐出一口神血,步下急速向后挪移,卸开敖玉钦侵入体内的巨力,神杖倏忽一收,又直捣黄龙的向敖玉钦投射而去,神杖瞬间变成一条万丈巨蟒,盘旋缠住敖玉钦的魔手,满嘴獠牙的巨口向敖玉钦头顶吞噬。

    敖玉钦冷笑一声:“技止此尔!”另一只手飘然伸出。

    这次却不见手掌有什么变化,然而气机牵引之处,那饕餮般的蟒头巨口竟然急剧缩小,最后变成了一只小蛇,被敖玉钦一手攥成了齑粉。然而气机的牵引仍未停止,山武尊蛇杖被废,身体也不由自主的被敖玉钦的掌心吸取,慢慢的,慢慢的,他的神体寸寸断裂。

    “师尊!!!”玄冥嘶嚎大喊。

    这是山武尊听到的最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