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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景荣枯·执念

    “于愿,丞相传我过去,说是有贵人来贺礼。”云邈行至云玗身旁。

    “我同你一起去。”云玗朝云邈点头,“王真,你去守着琅儿,不可离开半步。”

    两人被人领着向内院去了。内院寂静,一路上有许多处灯笼都未点。云玗心提到喉头,能被丞相府奉为贵客?何人?心下一惊,但愿不是。

    整个内院,只有一房灯火通明。门开了。

    门内一人正位,丞相夫妇侧座一旁。云邈一愣,随即跪地。

    “不知王上降临,末将失礼了。”云邈一拜。云玗跟在身后,忙跪地。淮王?淮王若牵扯其中,此事非同小可。

    “起来吧。本王是来恭贺新禧的,不必多礼,入座吧。”正位的男子抬手,云邈起身坐在丞相夫妇对面。云玗立在云邈身后。

    淮王看起来同阳朔一般年纪,玄衣披身,自有威严。

    “吾妹诚邀,我岂有不来之礼。只是不想太过招摇,便微服来了。”淮王看着云邈。

    “得知你回淮,吾心甚慰。云国云将军身死,想来不是云国背叛,只是敌众我寡,对吗?”淮王虽是问着,却无疑惑之意。

    “确是如此。”云邈答。

    淮王满意的点点头。

    “贺礼已至,国事繁忙,本王不久留了。”淮王起身朝门外走,房门却没有打开的意思。淮王伸手推了推门,门外铁锁发出叮啷的响动,门从外面锁住了!

    淮王回首,“何意?”

    扶柳起身,渡了几步,从云邈身后打开侧门。

    云邈只觉得身后一轻,被扔出了屋子。刚爬起来,迎面砸来一人,两人摔在地上,头晕眼花。

    “师傅!师娘!”云邈惊惶地喊出声。眼前房门紧闭,从院落各处窜出来许多黑衣蒙面之人,将房门围了个水泄不通。云玗扶了扶被扶柳拍到的右肩,站起身来。

    “什么味道?不好!”话音未落,眼前的房间轰然起火,是油!从墙头飞来箭支,道道狠利,将房屋门窗射得千疮百孔。

    “救火!救火!”云玗转身往外跑,却被人拦下。利刃出鞘,云玗手握匕首,翻身斩落一人。

    “云邈!杀出去喊人!”云玗喊醒怔在原地的云邈。云邈徒手劈倒一人,捡起那人手中的剑,迅速朝云玗赶来。

    不管他们怎么劈杀,黑衣人只躲不攻,应该是受了命令不许伤害他们。云玗将匕首插回鞘中,捡起一把长剑,笨拙地朝前劈砍,黑衣人果然只是错身躲开,并未出手。有空隙!云玗跪地滑出,才发现院外也早已布满了黑衣死士。怪不得内院不点灯,这么多人是无法在灯火辉煌的院中隐匿痕迹的。云玗被逼回了院内。

    “出不去,外面已经没有出路了。”二人后背相抵。似曾相识的一幕。

    一声巨响,房顶瓦片翻飞,两人冲天而起,跳出快要被火包围的房屋。黑烟四起,看不清虚实。

    “扶柳,你糊涂啊!”飞出房屋的人再次潜入房中,不一会儿又携出一人。纱裙裹挟着黑烟,离开了火堆。屋内梁柱开始坍塌,火势蔓延开来。

    淮王落在云玗身旁,“禁军何在?”黑衣人中的大半脱下面罩,跪地听令。“还不救火!”众人听令皆往外冲出。剩下的蒙面黑衣人只是一愣,便朝淮王攻来。淮王伸手拿过云玗手中的剑,回身一挡,剑锋偏转,将攻来之人手臂削出。剑气靠近时,云玗忽然觉得很熟悉。剑芒已出,房屋的火光变作一条游蛇汇了过来,在持剑人手中回转,张开血盆大口,摇头摆尾地冲向前方,排山倒海之势吞进数人,巨蛇扭动,所过之处只留下一团团焦黑的尸体。禁军趁机将院内围住,向外突破。

    万尤心经!如此造诣,不像是一年半载之成就。云玗想起扶柳看她匕首的古怪眼神,淮王一脉与万尤前辈有什么渊源?

    身旁紫光闪出,有二人缠斗在一处。两人皆着玄衣,手持紫英枪。叮叮当当,扶柳身姿灵巧,借力打力,出枪之快,犹如闪电。虽说云邈已经将紫英枪使得出神入化,扶柳却是人枪合一。分不清刚刚劈过来的是枪,还是人。阳朔手中的枪则更具势气,压倒性的力量,枪在手,则破绽难寻。看了几招,云玗发现不对,阳朔身上杀意全无,更多的只是在防御,而扶柳招招死手,似乎拼劲所有气力。

    “苏扶柳!你疯了!”淮王怒吼,上前去,抬手一剑,剑气从二人中间掀起,竟然将扶柳手中的紫英枪断作两截。扶柳夫人被剑气冲击,踉跄几步向后倒去,身后是遍地刀兵,阳朔猛地向前奔去,一把拉住了扶柳,将她往怀里一带,避免她倒下被刀兵伤到。

    噗!阳朔双手一松,扶柳摔在地上,被地上未燃尽的火把灼伤了脸。她捂着脸尖叫,抬头看到阳朔胸口插着半截长枪,从她的喉咙中,发出了怪异的似哭似笑的声音。扭曲,痛苦,悲哀。云邈赶上去扶住阳朔,替他查看伤口,幸好是半截枪身,只是伤及皮肉。

    “你救他做什么?邈儿,你救他做什么?是他害死你父亲的!你救他作甚!”扶柳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她的纱裙被刀刃割裂,露出雪白的腿。仔细一看,那腿上竟然满是奇异的伤痕,十分可怖。

    “还有你!你这个伪君子!”她指着淮王,嘶哑地吼着,黑发乱蓬蓬地趴在头上,神色凄楚。“你们害死了叙郎,你们都该死。什么佳偶天成,都是假的!”

    阳朔运气,将血暂时止住。“扶柳,别闹了,你对我怎样都行。可是你不该对王上如此无礼。”

    他起身,试图去拉起苏扶柳。苏扶柳甩开他的手,“当年救我的不是你,不是……是我的叙郎。你却为了一己私利,叫他叛国离乡。明知打不赢的战,你们却叫他去送死。如今淮儿也走了,都是你害的!”她跳起来,拽着淮王的衣襟,“在你眼里,所有人都是棋子!你没有感情的!你是怪物!”淮王任凭她撕扯自己的衣裳,手却是放在她背上,轻轻安抚。

    “是哥哥不对,是哥哥不好。你起来,你不要糟践自己。”淮王将她扶起来,替她整理乱发。他曾经是如此疼爱自己的妹妹,如今却将她变成了疯妇人。

    云邈愣在一旁,目睹这一切。良久,他暗哑着声音问,“家父,到死是怎么死的?”孤零零的声音飘在空中,无人回应。“他是抵御流寇战死的,不是吗?”

    “胡说,叙郎他是被逼死的。”扶柳眼神空洞地看着云邈,“对不起,邈儿,是我害了他。”

    “那时我正是二八年岁,淮王逼我嫁给阳朔,我不肯。我混入了淮国攻云的战场,是你父亲救了我。他明明是云将,却没有杀我,他说要送我回家。后来淮王知道了,说你父亲挟持了我,要以此攻打云国。云国当时势弱,不敢开战,便放弃了云家。我求淮王放过你父亲,他答应了,条件是要我嫁入阳家,要你父亲当淮国的将军。到别国当将军,呵……这是多么残忍的侮辱。与群岛那一仗,是不知为何突然挑起的,打水战是群岛之长,明知赢不了,你父亲他……却还是去了。他说,只要他死了,我这辈子,才能安稳,他也要我嫁给阳朔。哈哈……哈哈……”扶柳夫人说着说着便无声了,神情痛苦地捂住胸口,浑黑的血从她嘴里渗出。

    她服毒了!扶柳倒在地上,在血泊里开出一朵花。

    “扶柳?扶柳!”阳朔一把抱起她,一遍一遍拭去她嘴角渗出的黑血。

    “阳朔,何必呢。这辈子,我心里已经有一人了。你知道的。”

    “无妨,无妨的。”阳朔低声哀求,“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就够了,我这样看着你就够了。是我错了,我不该逼你嫁给我!我错了……”

    “你错了,那你怎么还我?你将淮儿还给我……你将叙郎还给我!”

    “我还!我还!”阳朔说罢扶住胸口的半截长枪,运气,噗!半截铁棍生生穿透了身体。鲜血从他的口中,鼻中,迥迥地流出。

    “师傅!”“阳朔!”云邈和淮王还未从悲伤中抽出神来,眼前的一幕又像利刺一般戳进心里。

    “我同你一起走,你别害怕,柳儿,你别怕。”阳朔艰难地一字一句吐出。

    “我才不同你一起……才不……”怀中的女子笑了,如绽开了满城的烟火,是他心里最温暖的美景。“我骗你淮儿不是你的,我骗你了……”说完这一句,扶柳将头埋进阳朔怀里,“谢谢你……陪我走完只有执念的一生。”

    阳朔将她抱起来,搂在怀里。两人面对面跪着,像是用最后的时光向彼此忏悔。

    “你又何尝,不是我的执念呢。这辈子,你也只能留在我身边了。”阳朔怀抱扶柳,重重地向身后倒去。

    淮王杵在原地,喃喃“这一天,还是来了。”他想起年少的扶柳,眉目弯弯,整日围在他身边。他本以为阳朔是他能为她寻到的最好的郎君,从此她衣食无忧,有人替他继续疼爱她。却不知,原来懵懂一念,朝朝暮暮就只愿与一人到老了。他以为只要云叙死了,扶柳便可以收心,安稳过完一生。是他不懂情之一字,写作一生。

    明日以后,淮国神仙眷侣的故事,他决定替他们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