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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景荣枯·阿辞

    淮国的丞相府大门紧闭,街头巷尾有了说法。听说前几日云将军大婚,淮王微服来贺,惨遭死士行刺,丞相夫妇一心救主,不幸身亡。淮王将丞相夫妇葬入皇陵,丞相追封义勇,夫人封诰命。可怜丞相一家都为护国而死,无人为后继。幸得有云邈将军代子守孝,不至于棺前冷清。

    云玗陪白琅坐在守云府院中,感叹昨日唏嘘。

    “可怜生在帝王家。”云玗暗自思忖,江湖小儿女,两情相悦便可托付终身。朝堂之中,却是将情字独排在外。无情之人,却要当博爱之主,可怜可笑。

    “那晚笙呢?晚笙怎样了?”白琅想起儿时好友,她那样爱阳朔,如此结局,不知好友该如何自处。

    “邹晚笙?几日来未曾见过。”

    “唉,她为阳朔登丞相位,也费尽心力,到头来什么都换不来。”

    “丞相位?与她有何关系?”

    “晚笙告诉我,当年她只是阳朔府里的歌姬,阳朔见她聪慧,便留在身边,二人本是知己,高山流水,曲和朝暮。后来阳朔对长公主苏扶柳一见钟情,她曾劝阳朔求娶扶柳夫人,起初阳朔是不肯的。后来她便仿效了阳朔的字,向淮王提亲。彼时正是阳朔战场救扶柳这段佳话流传之时,淮王大喜,成全了这般佳话。全国上下欢天喜地,一如那日百姓为我和云邈祈福一般,天灯也曾飘满淮里整片天。”

    “那段戏,可是从轻语楼流传开来的?”

    “是。”

    云玗思觉不对,起身前往轻语楼。

    轻语楼大门紧闭,里面安静得像是无人。

    “轻语楼怎么了?”云玗询问对面卖瓜果的阿婆。

    “唉,这家的女儿,叫晚笙的,不是阳丞相的妾室吗,丞相身死,她心灰意冷。这家掌柜说要带女儿离开此伤心地,前几日便走了。”

    云玗谢过阿婆,绕到后院墙外,飞身扒住墙檐,翻身进去。院内空无一人,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腐朽味道。

    云玗绕院一周,忽地听到前院有响动。赶到前院时,只见院中堆起一座小山的尸体,以及几个正往院中池塘扔尸体的人。场面过于惊骇,云玗缩在院角,喘了几口气。天气还未很热,尸体却已经散发出阵阵臭味。想来是几日前动的手了。云玗平静下来,再探头去看,地上躺着的,有小二,有歌姬,有戏子。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窜入脑海,云玗有些茫然地愣在原地。

    忽地听见清脆的叮呤声,循声望去,一妙龄少女坐在屋顶上,用手撑着脑袋看这些人被一个一个扔进池塘中,活像一条条被下锅的饺子。少女拍手叫好,手足上的铃铛晃着,仿佛在唱一首欢快的歌。少女穿着与邹晚笙一模一样的衣服,那张脸却不是邹晚笙的。

    “少主,这边都处理好了。少主不妨先走,此处脏乱,怕污了少主之眼。”说话的矮胖男人,正是邹掌柜。

    又一人被扔进了池塘,那人脸被划了几道,仔细辨认,竟是掌柜夫人。邹掌柜看着夫人被扔进池塘,仿若未见。

    “这副皮囊,你究竟要披到什么时候?真难看!”少女晃着双腿,“阿梦,快些脱了这皮囊,去将墙角的小猫给我抓来!”语气俏皮可爱,却有一种莫名的蛊惑味道。

    矮胖男人伸手从背后撕开一个大洞,从里面钻出一个少年,皮肤苍白,有些发蓝,眉眼细长,像一只小狐狸。少年将“邹掌柜”踩在地上,转身朝云玗走来。

    糟了!那只小猫,不会就是我吧!刚想逃,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后。云玗伸手拔出匕首,手才按上刀鞘,就被劈了一掌,手臂一阵酥麻,失去了控制。少年轻而易举地将云玗踹倒在地,一脚一脚,像踢球一般将她踢到少女面前。这般反应速度,这还是人吗?

    “你是谁?”云玗翻身站起。

    “哟,不错嘛。中了阿梦的麻骨散,竟然还能动弹。”

    “你为何穿着邹晚笙的衣服?”

    “你说谁?噢,对,这副皮囊是叫邹晚笙。”少女睁着圆圆的眼睛,那双眼睛分明如此清澈,如此清澈的面庞却说出极其狠毒的话,“早就没有邹晚笙了!她死了!七年前就死了。这个蠢女人,只知道围着一个根本不在乎她的男人团团转,我便帮她一把。昨晚的戏,你看得可尽兴啊?”少女发出脆铃般的笑声,云玗只觉得瘆得慌。

    双腿竟然也开始有些麻了,云玗看了看一边的少年,像个提线木偶一般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少女,看来没有少女的命令他是不会擅自行动的。

    “你究竟是谁?你的目标是阳丞相?还是淮王?”云玗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墙角挪动。

    “淮里的戏已经结束了,淮国还有一位将军呢。真可惜,那位将军主人还不让动。我要走了,小猫,我们还会再见吗?”少女盯着云玗,那副笑靥叫人分不清善恶。

    “你不说你是谁,下次再见我该如何与你相认?”

    “噢,我叫阿辞。”少女看了看云玗,看了看墙头。“你不用逃,我不会杀你。”云玗僵在原地。

    “你的匕首,是汉霄么?”少女闪身到云玗面前,俯身敲了敲云玗腰间的刀鞘。白玉刀鞘被敲得叮叮响。“这匕首当初无论我如何求那老东西,他都不肯给我,看来他很喜欢你啊。”

    “你认识万前辈?”

    “认识,当年被流放至此的,又不止他一人。可如今只剩我了。”少女哀叹。

    什么?万老前辈寿近百年,眼前人再怎么看,也只是豆蔻年岁!

    “你……”云玗不敢说话了。

    “怎么了?我这脸是真的!”少女说着用手捏了捏脸,“你可听说过巫蛊之术?除非我的蛊虫死了,否则我便不老不死。”云玗目瞪口呆。

    “好了,我要走了,小猫,再会!”少女说罢便消失在院中,少年也跟着消失了。只留下惊魂未定的云玗。池塘边的人下完最后一个饺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该报官吗?云玗愣了愣,无奈地笑了,牵扯到丞相府,报官有什么用。翻身离开别苑,身体麻木的部分越来越多,云玗找了个路边的石阶坐了下来。既然少女说不杀自己,那应该是真的,此毒该会自解,否则以她的功法,还不够对方杀十次。

    流放?巫蛊?那么她和她的主人下一个目标是谁?一连串的问题毫无头绪,云玗往墙边靠了靠,眼皮沉沉。

    一觉醒来,天色已然不早了。云玗活动了手脚,身体似乎恢复如常了。

    丞相府内一切也还如常,被遣散的家仆几乎走光了,留下空荡荡的府邸。云玗独自前往当日事发的内院,也许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从院门不远处可以看到内院处未被烧尽的残骸还无人整理,散乱在地上。云玗刚踏入院中,就发现一人立于院内,那人听到响动,也回头看着她。

    “王……王上。”云玗正要行礼,淮王却挥了挥手,示意她禁声。有什么东西在残砖碎瓦**动,那东西四处乱窜,仿佛在寻找什么。云玗压低姿态,手握匕首。噌!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冲破房顶,摇摇欲坠的房梁被带倒在地,屋中不知什么哗啦啦倒了一片。定睛一看,那团东西似乎是一群飞虫,肚皮发出莹绿色的微光。绿光飞起,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向院墙后飞去。二人相视点头,快步跟了上去。

    叮铃铃,叮铃铃。熟悉的清脆响声激得云玗冒出一阵冷汗。她伸手拉住淮王,摇头示意他别再靠近。

    绿光飞向一处亭台,将亭台照亮了一片。亭中坐着一位少女,着紫衣纱裙,手腕脚踝皆有银铃。那些虫子就冲进了少女怀中,然后消失不见,虫子仿佛挠痒了少女,少女晃着腿咯咯笑着。

    二人迈着轻缓的脚步往后退,却撞上了什么东西。二人回头一看,是位清瘦的少年,如此近距离的看到这张脸,云玗着实吓了一跳。前面眼睑着了一圈银白色,宛若九天之上的弯月。细长的眉眼,殷红的小嘴,像极了说书先生口中的志怪。

    “阿辞,这里,有人。”少年伸手挡住后路,声音冰冷,毫无感情。

    亭中的少女募地闪到眼前,“是你啊,小猫。”叫阿辞的少女目光略过云玗,停留在淮王身上。“啊……是淮国的王君。我正准备去找你呢。主人与你的交易,你答不答应?”

    “我若不答应呢?”淮王双眼盯着少女,掌心已是略微发力。

    “你看到了,阳朔是怎么样的下场?既然他拒绝了主人,那么他的工作,自然只有你能完成了……”少女跳起来趴在淮王肩头,伏在他耳旁轻声说,“你知道苏扶柳她为什么会突然发疯吗?”一只黑虫从少女袖中爬出,“是慎蛊噢,小小一只,就能激起人的心魔。”云玗想起扶柳夫人伤痕累累的腿,那些弯弯绕绕的伤痕莫非就是……

    “本来,她应该能赢的,但是她居然那般懦弱,到最后她竟然没了杀心。最后自己惨遭反噬,成了慎蛊的食物。”少女从他肩头跳下,“你知不知道,你的禁军中,有多少是她的人?你的巡城军,你的侍从,甚至你的妃子。这个女人筹谋了七年,到了最后居然放弃了。可笑!真是可笑至极!”原来那日的一场闹剧,竟然藏着惊天阴谋。

    淮王苦笑,“她原来如此恨我么……扶柳……”这两个字仿佛是天下最灼热的火,煎熬着淮王的内心。

    “假如你不同意主人的提议,那么我也会替他将你从世间抹去,再拿回主人想要的东西。只是,你这个人好无趣,是个没感情的老怪物。”少女牵过少年,“阿梦,我们走吧,那东西不在这里。”

    “你要找的东西,可是这个?”淮王取出一个锦盒,里面有两卷轴子。是万尤绝学!

    少女拍手叫好,“是这个!”伸手来抢,盒子被淮王高高举起,少女垫了垫脚也够不着。

    “好啊,你敢戏弄我!”少女暴跳如雷,窸窸窣窣的声响由远及近,黑色的虫子漫天盖了过来。

    那些虫子扇动着翅膀,发出嘶嘶的声响,冲向淮王。淮王将盒子揣进怀里,拉着云玗点地后退。周遭空气流动起来,云玗感到气流越来越热,哄!面前燃起一团蓝色火焰,大火向一面巨盾,挡在二人身前,将那些黑虫子烧成焦炭,掉了一地。黑虫落在地上,翻腾滚动,拼命摇晃四肢。少女高举双手,银铃急急地响起来,黑虫子愈发兴奋,将二人环绕起来,眼看后背落空,云玗拔出匕首,在空中飞快地挥舞起来,蓝色的火光沿着匕首转动,形成了一道小型避障。

    “年轻人悟性不错。”淮王背对着云玗,“不过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周遭的气快燃尽了。”

    “后退,靠近水池!”云玗一边说,一边从袖中翻出一青色瓷瓶,用手指弹去盖子,拇指堵住瓶口。待两人靠近院中一处池塘,云玗将匕首收回,伸手朝向池塘,池塘中的水如同煮沸一般翻滚,最终跃起,云玗将池塘水引向淮王的火盾之上。“呲!”火光与水相碰,化为一团水汽,云玗将瓷瓶扔出,瓶中的白粉与水汽搅在一起,扑向黑虫。白粉中金光闪烁,与水雾一起铺散开来,云玗抓起淮王就跑。

    “王上轻功如何?”

    “还行。”

    “跑!”云玗紧紧抓住淮王的手臂,淮王足尖点地,带二人飞速奔走,翻墙而出。

    “咳咳……”少女被白雾掩盖,喉咙又疼又痒,视线昏暗。少女后退几步,从院落各处招来许多毒蛇毒虫,与白雾搏斗起来。不一会儿,白雾消耗殆尽。看着满地的毒物尸体,少女气的跺脚。“那只小猫是坏东西!坏东西!”

    “阿辞,她的毒,好厉害,能与你一斗。”少年摊开手,一些白色粉末在手心展开,里面闪烁这金色的光。少女用手指沾了一点,凑近鼻头嗅了嗅。

    “茝地的毒。”少女嘴角勾出一抹笑意,“茝国能配出这么优秀毒的,唯有二人,那么这只小猫,与谁相熟呢?”

    银铃在夜色中晃晃悠悠,仿佛是风儿奏出的天籁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