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茝月行·狩猎场

    今日武试已开,参试者经过筛选,共三百人。第一场骑射狩猎,分为三组,每组入场一个对时。场中猎物按捕捉难易程度记分,分多者为胜。每人的编号皆绑在马腿上,配马不可离身,所有人的手腕皆用铁链与缰绳相扣。捕获猎物置于马驼之内,或用绳索捆绑携带即可。所配弓箭皆是军配,不可擅自替换。境内每三里之内必设一处补给站点,林中有军中教头巡视,如遇危险可燃信号烟求救,但一旦燃烟则失去武试资格。

    云玗将襻膊系好,着短衫劲装,黑发高束,翻身上马。马腿上绑号,甲组十四。狩猎场开,百人入场。

    云玗一进门便驾马疾驰,往深林中去。经过圈养的野兽鸟禽,为寻一领地,通常藏身于人迹罕至处。越是马匹难以通行的地方,越有可能发现猛兽。她一骑绝尘,很快便将众人甩在身后。远离人群还有一因,此次武试,并无不可伤人的规定。人多之处必起纷争,此阶段武学暴露得越多,往后便越不利。见无人跟来,云玗放慢了马匹行进的速度,马蹄踩在潮湿的泥土之上,人耳几乎分辨不清声响,但动物是极其敏感的,全都销声匿迹,藏身暗处。

    五感皆放,与每一处活物共鸣。云玗静下心来探查四周,土地之下,树洞之中,皆有小动物活动的声响。此处食物充沛,却无一地面活动的小动物,必定有一方地面领主长期捕食。手腕铁链长六尺,无法上高树探查情况。云玗将马停在一处小空地上。飞身越上一处树枝,虽不高,却也能看清方圆之地。三棵树之后,不出二丈,有一巨石,巨石之后,一只棕绿色的眼睛露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马匹。云玗将五感集中铺向那处,是一头花色皮毛的小型虎。小虎也不擅动,只是盯着来历不明的马匹。或许感知到有人在附近,它伏低姿态,脚掌平铺,蓄势待发。这虎体型不大,却能在布满奇珍异的茝地皇家园林中觅得一方领地,想来不简单。这么想着,云玗拉开弓箭,对着它可能会冲过来的路线一划,箭头指向小虎的一瞬,与那双绿眼睛四目相对。猛兽眼里,只有你死我活的较量,它朝云玗转了转脑袋,发出震颤的低吼,涎水从它的尖牙中滴出。很明显,这是领主的驱逐令。

    小虎猛地蹬地而冲,云玗也一瞬出箭,却被小虎轻巧地躲开。连发三箭,未中。小虎有些得意地朝头顶的云玗嘶吼,腾空跃起,云玗将铁链甩了一圈,俯冲而下,将铁链朝小虎头上重重甩去,砰,小虎被击落在地,赶忙翻身起来,后退两步,却被刚刚的沿路的箭支撞了一下,猛地转身怒吼,发现只是箭支而已。小虎恼羞成怒,预备转身再次攻击,屁股却中了一箭,疼得它嗷嗷直叫。转身回来朝云玗扑来,云玗蹬地后撤,一箭射入小虎眼中,小虎踉跄倒地,却还是爬起来,疯一般继续扑来,距离之近,云玗来不及拉满弓便射出一箭,箭支没入小虎胸脯,却因为力道不足,只是稍稍将它击退些许。下一次攻击,云玗箭还未出便被扑到在地,锋利的前爪嵌入身体,小虎张嘴欲咬,却感觉胸口一痛,只得弹跳开来。胸口那只箭被云玗狠狠地推进肉里,小虎口中开始渗出浓稠的血涎。趁其挣扎之际,云玗掏出匕首,注入气力,朝目标飞射。短匕首破开颅骨,稳稳地插进小虎脑袋中,小虎登时便呜咽着倒下了。四肢还在不住地抽动,胸口起伏,却再也动弹不得。云玗拔回匕首,坐在地上,温热的血,你死我活的战场,一切都是如此熟悉,那些从前几乎吞噬她心智的杀意,涌上肺腑,难以压制。她只好躺在地上,努力平复心绪,这样的事情,从前也是家常便饭,如今却感到生疏了。

    稳了稳心绪,云玗起身,将不再呼吸的小虎抱起,放入马驼之中。木栏之内,小虎棕绿色的双眼蒙上灰雾,杀意未绝的眼神像是对她的审判。被困林中,你的死因,便是你的杀意,恶虎一生,为狩猎而生,为狩猎而亡。

    在林中找了些止血消炎的药草捏碎了胡乱在两肩伤口一抹,云玗翻身上马,寻找下一个猎物。没走几步,她才明白,区区那样的小虎,哪有能力管辖一方领地,眼前这位,才是正主。

    云玗身前,出现一抹熟悉的花棕色。猛兽咧着嘴,脸上的毛皮皱在一处,望着马驼里的小虎,悲切地嘶吼着,山林为之震动。棕虎近马匹高度,云玗立在地上,几乎能与其平视。一阵怒吼之后,等待云玗的,便是猛烈的攻击。

    棕虎不管不顾树木地形,横冲直撞地奔过来,连扑带咬,直接将马匹拍翻在地,绑住云玗的铁链扣进它的指甲里,被它一爪扯断,脱离了马匹。云玗赶忙将断开的铁链向自己一抽,绑在手臂上以便接下来的行动。棕虎低头嗅了嗅小虎,亲昵地舔舐它的伤口。那双绿色的眼睛骤然缩成一线,死死地盯着云玗。

    再顾不上马匹,云玗飞身上树,尽可能远地观察棕虎。棕虎一跃而起,抓住云玗所在的树干,朝头顶的云玗怒吼,一掌一掌地拍着树。云玗只得跳到另一棵树之上,棕虎随即跟上。位居越高,则越难以在如此猛烈的摇动之下站稳。若慢一步,棕虎便能扑到自己了。云玗只得不断在低矮处飞跃,观察情势。

    巨树之中立一石,云玗越来越快地穿梭,棕虎亦然,募地,云玗甩动铁链,将其扣于树枝处,转身反向横跃,与棕虎擦肩而过。棕虎只点了一下树枝,便回身攻来。云玗跃至巨石之上,将铁链拉一横条,棕虎便正正撞在铁链上,失去平衡,摔落下去。这一撞击将云玗也撞得飞落巨石,摔在地上。铁链缠着枝条随之落地,云玗抽出匕首,运气砍断锁链,箭支捏在手中。

    棕虎踉跄着起身,俯身,冲击。云玗勉强躲开,反身一箭,射在棕虎胸口,棕虎被击地向后滑出几步。云玗趁机抽出三箭,齐发,皆没入棕虎体内,棕虎吃痛,更加亢奋地攻来,速度却减慢了些许。风起,云玗一箭又一箭,乘风的箭几乎带着箭身整只没入棕虎体内,棕虎速度越来越慢。云玗后撤半步,稳住重心,将全身气力汇入箭支,箭支旋风而出,从棕虎头顶钻入,从耳后钻出。棕虎轰然倒地,悲哀地嘶吼着。云玗靠在巨石上,努力调息,手臂也因挂着铁锁出此猛招而感到酸痛不已。突地棕虎狂吼一声,撑着身体站起来,血污盖住了它的一只眼睛。那双眼睛好似地狱来的鬼火一般闪着,那样强烈的杀意蒙蔽了痛感,棕虎张开大口朝云玗扑来,速度快得仿佛从未受伤。云玗捏在手中的箭来不及拉弓,身体已经被巨掌按住,棕虎朝她吼叫,一声一声,宣告她的罪孽。云玗眼中呛满泪水,仿佛回到十年前的战场,她挣扎着,手持箭支一下一下地戳着棕虎的面庞,身体被棕虎用指甲划开口子,一人一虎,身处炼狱般撕打,云玗拼尽全力不让虎口落到自己身上。棕虎费力地张口,想要发动最后一击,它睁着毫无生机的眼睛,破损的琥珀色中,云玗看到了如此狰狞的自己,仿若地狱的恶犬,她痛苦地尖叫着,将箭支戳进棕虎嘴里,那些发黄的牙还未碰到她的手,牙的主人便再次倒地。嘴里含着一只箭而无法闭合,棕虎就那样张着嘴,满目疮痍。云玗看着眼前可怖的面庞,不住地干呕起来,那些不愿回忆的画面呼啸着将她淹没。她本以为,她已经战胜这些梦魇了,原来,不过是麻木了而已。多年在战场中摸爬滚打,那时的正义便是将敌军击杀,那时的情义便是为队友的后背寻一方平安。

    明明世间万物有情,他们却那样的厮杀,摧毁彼此的人生。云玗瘫在地上,伸手触碰棕虎的脸颊,它仍在低声哼着,与云玗四目相对。云玗艰难地爬起来,将小虎抱过来,放在棕虎身边。这一生绵长,皆在战斗,为人也好,为己也罢,抢夺了太多生命,云玗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无奈地叹息。善恶终焉,不过是人活一念,对错由天。

    “咚咚咚!”刺耳的铜锣声在头顶响起,有一人飞身而过,“天虎已伏,胜败已定,甲组榜一者,十四于愿。”云玗已然看不清那人是谁,只知身着禁军行衣。能在林中树顶如此自在的穿行,殿试不要遇到此人才好。迷糊间,云玗看到有人来到她身旁,将她抱起,熟悉的药香令她心中一缓,再无意识。

    来人只是摇摇头,查看她的伤势,确定只为皮肉伤后不再理会伤口,掏出钥匙将铁锁解开。召一人过来为已然一命哦呼的马匹换上新的铁链。做好这一切,带云玗朝林中走去。园林之中有一小院,是林中的补给点。他将云玗轻轻放在院子门口,朝召来那人点点头,随即款步离开了。被召之人着玄衣紫帽,眼眸之下两抹红彩。他呼来守院人,将云玗托给其中的医师,说是自己前去颁发诏令之时就发现此人晕厥。医师赶忙将云玗扶入院中,一番救治。一切办妥,紫帽人留下诏令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