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茝月行·武试

    茝地,皇宫

    柏州着锦衣,端坐书房。手上正在翻看一沓卷宗,封壳上书,孙氏卷宗。手指甲狠狠地一遍遍划过那些令人作呕的名字。桌案之上,烛火跳动,仿佛想要挣脱出这一碗之地,逃离被燃尽的宿命。

    他的身旁立一位紫帽宦官,微微躬身,眼睑之下,绘着血红的两抹纹样。

    “小俊子,你说,司法之人,该如何以法处之?”柏州悠然开口,神情一如当年在军帐中的某人,孤傲,笃定。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若侵君权,则,诛族。”宦官用尖细阴狠的口气,将狠毒之语说得稀松平常,“这样的人,从内里开始腐烂,直到全身再无好肉,才配得上他的所往。”

    “那么,孙伯伯,多谢你活到今日。”柏州将孙安之名,用批阅奏章的朱砂墨,划掉了,他的笑容有些苦涩,双眼里再寻不到光亮。

    “吾王英明。”宦官低下头去附和。

    第二天清早,云玗便翻身起来,反正睡不着,不如早点回琥珀楼。她简单的梳洗了一番,取出随身带的口脂,重新为自己画上花钿,便出门推车了。

    老伯他们还未醒来,云玗轻手轻脚分了青梅,推车出门。有了推车,行走方便了些许,云玗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琥珀楼。有太多问题,等着她去一一证实,有一人心,等着她去救。

    林念看到云玗推了半车青梅回来,十分满意地围着云玗转了几圈。无心睡眠,云玗帮两姐弟将琥珀楼打了烊,加入酿酒行列。

    萸梅酒的青梅,需要泡水,去皮,晒上三天,除去过多的水分,入缸,添入事先泡过苹果的陈酒,茱萸果作缀,放入蔗糖。糖,酒和果子的比例皆是林想亲力亲为,不容他人插手。如此,静待些时日便可了。今年的天比以往热上几分,酒窖之中需得每日放入冰块降温。

    十二日,萸梅酒成了。粮食酿造的酒,醇香宜人,加之果香,并不辣口,就连朝臣家眷也要尝上一尝,品品滋味。明日便是进贡日,琥珀楼三人将酒分坛,礼法就绪。

    茝地的皇宫,不同他处的华贵,托和一个雅字。宫内园艺极讲究,绿植繁多,各布一景,红墙绿树,宛若仙境。进贡的一行人排在一处宫墙外等待,这处院落大约是专门召见外臣的,离宫门很近。等了约莫一时辰,门开了,有宦官行出,按着本册子召人进去。紫帽宦官停在云玗与林想跟前,用手在她们身后一划,示意之后的人暂等。领了命,云玗抬了一坛酒,其余的酒随即便被宫人推走。

    “跟上。”宦官转身,去前头领路。云玗木木地随着队伍挪动,神思完全落到了宦官脸上,眼眸之下,和阿梦一模一样的图案!茝宫,莫非也有蛊!心里琢磨不定,柏州,但愿不是柏州!

    踏入院中,满是花香,这院落不大,种满了各色各样的花朵,姹紫嫣红,争相斗妍。

    院内正厅端坐几人,正位之上那人,眉目未改。云玗心跳不已,有些无措地低着头,手指紧紧抓着酒坛。柏州身边之人,皆已年迈,姿态雍容,看柏州待人之礼,想必是老茝王极其王后。再后之人,辨不出身份来,但想必也是在茝地有些位分的。

    “萸梅酒在何处?”一位坐在近门端着笑脸的长辈开口问询。云玗被声音点醒,忙地朝前去,两膝贴地,礼盘高举头顶。

    “王上可否赏老臣几坛萸梅酒?老臣也就这点喜好了。”

    “噢,孙伯伯想要几坛,取几坛便是了。”柏州悠悠开口,眼神却寸步不离端酒之人。“琥珀楼竟然来了新人了,倒是稀奇。”

    “区区坊间酒楼,受得王君惦念,我心欢喜。”跪在一旁的林想开口回应。

    “吾儿时最常去,便是琥珀楼,那时林家姐姐待吾也是极好。如此孩时记忆,吾自当不忘。此身为王,当保一方昌盛,琥珀楼亦是如此。”云玗稍稍抬头,从余光中瞥看柏州。那张面庞竟冷清得让人觉得疏远。直到受赏完毕,柏州都不曾对她有过特殊对待,哪怕一个眼神,也不曾给过,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琥珀楼新来的帮工。

    今日礼毕,该出宫了。云玗想要伺机抽身藏在宫内,却发现毫无可乘之机。茝宫内的看守百步一位,出宫门不过两条廊道,途经两门,却已经遇到四队巡逻。茝地市集稀松的管制,几乎叫人无法想象宫墙之内却是如此肃穆。

    回到琥珀楼,云玗便径直上了楼,也不见用餐。姐弟二人敲门皆无人回应。

    “姐姐,愿姐姐怎么了?去了趟宫里,就变成这样了?”林念手里抱着一篮子花瓣,将破损的挑出一旁。

    “不大清楚,看着神态,多半,是今日无法与故人相认吧。”林想手中提着一桶热水,姐弟俩一同上了楼,林想不由分说地直接推开了大门。只看到云玗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听见动静,募地扯过棉被将自己罩住。姐弟二人相视一笑,走到浴桶前,往里添料。林念接下空桶,又登登跑下楼去。

    “又哭了?我可从未见过如此爱哭鼻子的侠士呢。”林想将花瓣倒入桶中,拍了拍篮底,确定篮子里再无一片花瓣。“你若还想进宫,到还有两个法子,要么当秀女,要么参加武试。”

    “武试?”云玗从床榻上弹起来,“未曾听说啊?什么时候?”

    看着眼睛有些发肿的云玗,林想不禁觉得有些可爱,“每一任王君上位,定要举行武试和文试的,文试由周相出题选拔,武试便是孙主司负责。”

    “喔,或可一试。”云玗爬起来,有些潮湿的睫毛又弯起好看的弧度。

    “林念烧了洗澡水,快过来泡一泡,烦恼全消!”林想拍拍桶边,朝云玗招呼。林念又提了两桶水来,如此跑了几趟,大木桶之内便盛满了花香四溢的热水。看着长手长脚的林念三步并两步地在楼梯上飞驰,云玗心头一暖。江湖之大,萍水相逢之人尚可将自己真心相待,何况是朝暮相处之人呢?仔细回想柏州今日的确诸多怪异之处,或是有苦衷呢。更令她心生不祥的,是那位紫帽宦官,宦官看起来同柏州年岁相仿,脸貌清秀,举手投足少了些倌人的扭捏,处世狠利,那般声音却真真是宦官独有的。眼睑之下的弯月红纹,不知是不是与蛊虫有关系。若他也会施蛊,那么柏州危矣,无论如何,自己是必须到柏州身边去的。

    姐弟二人关门出去,云玗将自己浸在桶中,热水将筋脉打开,倍感轻松。

    就这样在琥珀楼当了半月帮工,云玗每天出去采买之时都要去告示板看一看,生怕错过武试的消息。当那张期待已久的告示被四平八稳贴在告示板上时,云玗开心极了,那日送菜的速度都快了许多。武试就在五日后,选地为茝地练马场及狩猎场。练马场与军营相近,是皇家训练马匹的地方,刚招的新兵也在此操练。狩猎场是皇家围猎之地,有专人看护,一年两开。武试分三场,第一场百人狩猎,记分高者胜,留三十人;第二场两两对打,留一十五人;第三场便是殿试,与禁军将领切磋,承招多者胜,留三人。武试男女不论,生死不论,老少不论,材者上位。

    茝国秉承云国尚武之风,门将皆为强兵。云国武试,云玗未曾见过,其中缘法,无从得知,只有亲自走一遭了。也许前路艰险,但必行之路,何惧顽石。茝地安康,柏州是解铃人,可若他要走的是一条血路,那么这趟前程,当由我云玗为其开。武试榜首,志在必得。

    看着云玗每天早起晚睡,不仅习武,还坚持要端盘子。姐弟二人只好为她改善伙食,以免武试之前她便过度消耗精力。

    “姐,愿姐姐这样的女子,可当真少有啊。也见过不少女侠客,没见过她这么拼命的。江湖悠悠,非得往宫里扎。住进那几丈门墙里,跟金丝雀似的,多不自由啊。江湖儿女,就当潇洒自在,四处快活!”林念说着将抹布甩了一圈,挂在脖颈上。

    “我看是你小子拴不住心,尽想快活!”林想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干活!人各有志,有人爱厨房,就有人爱刀枪,这天下之大,别人想干什么还不是别人自己说的算。”

    “真希望愿姐姐能不走,什么深山采药,什么地痞恶霸,她动动脚趾头就都解决了。唉,她要是走了,你弟弟我了就惨咯。”林念嘟嘟喃喃地收拾桌椅,还不忘往院里瞥几眼。云玗今夜的习武,已然开始了。

    万尤功法巧妙,林念每每看了都心神向往。云玗也教过自己一些别的招法,但观过鸿鹄,再也瞧不上燕雀了。

    “愿姐姐,今日的招法未曾见过呢。”收拾完桌椅的林念又转悠到云玗身边坐下,讨好地笑着。“今日的招式,相比平日里的灵巧,颇有排山倒海之势。”

    “说的是,我曾在行伍之中待过几年,今日是想试试能否将所学招式与先前上阵御敌之法融合一二。”云玗收回匕首,坐到林念身边。

    “江湖侠客也常上战场,这不稀奇啊。”林念摊摊手,“侠士侠士,救一人是一般的侠,救一国,才能称一个大字。”

    “江湖之争与朝堂,是两方天地了。其中奥义,你我之辈是难以明了的。”

    行伍之法与江湖之道,不尽相同。兵靠势,武靠意。古来战场,侠士可以一敌百,良将可率阵破敌,侠士难寻,而军士众多。世间之道,本不唯一,各循其法,才能有其安身立命之地。两者同道之处,在一个义字。江湖,是情义江湖,战场,是义士的血土。曾为战场洒过血,如今在江湖冷暖尝遍,才更知道情义可贵。

    云玗向后仰去,漫天繁星尽收眼底。同是一片天,万人却走万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