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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愁永昼

    云玗率两队人马,火速赶往渔村海神祠。

    敌在暗处不敢动,云玗却是领了王命的,不需顾及什么。她命人彻底搜查,终于在莲池里将那些骨片从淤泥里翻出。

    正是莲叶亭亭的季节,藏在此处的确肉眼难寻,只有将池水抽干,莲叶尽除才看的到。

    这边骨片还未装配完毕,云玗就命人从渔村列队,直达茝地都城,全程封锁,才能万无一失。她将茝地的旌旗高高扬起,如敌方此时冒头,那便是向茝都,向云国宣战。

    骨片安然抵达了茝都,交由云玗全权管理。如今茝都百废待兴,一切新生势力皆有可能是那股暗中势力的爪牙,而他们摸不到的地方,只有御前了。云玗掌管宫中巡防营,布防整个皇城,所有内外臣皆无权干涉,也就是说,云玗将整个皇城封锁起来,入瓮之雀插翅难飞。被暗势力关注的,还有一处,那便是桌阑手中随时化蛊的锦蚕,布防完成了,云玗第一时间将桌阑师徒二人接到宫中秘密保护起来。现在,只要守株待兔就好。骨片,蛊虫,孙安皆在这张网中,就看来人何意。

    等待的时光总是让人神经紧绷,柏州的御前侍卫已经月余未出现在御前了。这日,云玗的冥雀阿帮前来给云玗送信了,展开信纸,赫然写着“天朗气清,桃仙相邀。”落款是一株药草。云玗闻了闻信纸,无奈地摇摇头,前去赴约。

    茝地皇城与别国不同,亭台比邻,水流澹澹,草木合宜,四季皆有百花群绕,说是桃源仙境也不为过。

    虹月廊桥之后,水榭角亭内,有一人闲坐,煮茶观景,好不自在。

    “桃仙酿呢?”云玗风风火火地迈过廊桥,结结实实落座柏州对面,抓起三两点心放入口中,满意地点点头。

    “这壶茶,特意加了新鲜的桃片,我取名为桃仙,你尝尝。”柏州将新煮的热茶给云玗倒了一杯。

    “你这人好没意思!”云玗愤愤地一饮而尽,果香四溢,混着大叶茶特有的清新,掩盖了淡淡的药草苦涩。她就知道!从柏州手里出来的膳食,不是变着法的药膳,就是明目张胆的十全大补汤,根本不可能有美酒。

    换作是以前,她早摔杯走人了,但这回,云玗只是默不作声地再倒了一杯。在过去她最难熬的十二年,是这个人从不厌烦地照顾她,体贴她的难处,理解她的愿景,即便这人自己深陷泥沼,苦痛并不比她更少。明明许知是他生父,他还劝她莫要追究过往,想来是不想她卷入更多危险和阴谋。

    “之前,没有与你相认,是因为,想你在暗处好行动。当时茝地势力混杂,过多暴露并无好处。”柏州欣慰地看着乖乖喝药茶的云玗,“眼下纷争尚未结束,不可掉以轻心。还有,你这只信鸟倒是不错。”

    “那是!我亲自挑的,必是最好的!”群仙宴当时,云玗将鸟食混着花枝,混入了柏州的轿辇她本以为柏州没能发现,或是花枝被扔掉了,今日阿帮来送信,她才知晓他收到了她的信。那封写了骨片一事的信。

    “宫中处处是眼线,我只得将鸟儿扣下了,它能侥幸飞进来一次且信未被截住,不代表能在宫中肆意穿行。现在布局已定,它安全了。”

    “它叫阿帮。”

    “嗯……阿帮和主人一样,长的乖巧模样,却吃毒虫,实在是凶残得很。”

    这次云玗真的摔杯走了。

    此间岁月静好,但苍州风还未停,云雾缥缈。

    镇压群岛流寇虽是孙安掩盖痕迹的借口,但也确实是一件重要的事。七年前的暴乱,也是因为渔村渡口缺乏管制才让别有用心之人有了可趁之机。因此,肃清流寇才能使大争之世中的云茝深稳根脉。日前柏州去信淮都与淮南群岛,希望能同诸国协定一二,共筑边境,管理流寇。如今有了回信,两国均派使者协商此事。三国交好,于祁来说,不是一件好事,若三国联合,则祁欲将三国分别剿灭的图谋也就难以进行了。

    祁国布局多年,眼看三国离心,已准备好收网,而近一年,三国又巧妙地逐渐靠拢,其中事由,祁国难解。况今,祁世子战死沙场,祁王后继无人,祁国内忧外患,一时间变成生了病的苍州雄鹰。此时若三国联合伐祁,则祁危矣。

    夏末秋初,三国齐聚于茝,共商国事。茝宫禁严,宴会期间,所用宫仆皆派了不少赏金,且允诺他们结束后可出宫安度余年,可一旦失职,全家赐狱。茝宫上下于是人人勤勉,万众一心。

    祁国见无机可趁,于是在皖溪山强兵集结,意图攻云,强占云茝。云玗请命亲征,携三军共卫皖溪山。

    从她手中被夺走的,理应由她夺回。云国封成尧,茝地于愿(云玗),淮国云邈,群岛梧景,众将归位皖溪,与祁军对峙。联军由云国封成尧为大将军,统一号令,以顾全局,然封成尧任命云玗为指挥使,做全军的战术布局。

    是夜,几人围坐篝火前。

    “云……于侍卫,多谢替琅儿打点戏楼一事。”云邈递上几封信,是白琅写给云玗的,云玗自淮一别,行踪不定,乱世寄信本是件奢侈事,何况白琅根本不知道信该往哪儿寄。看着信笺,仿佛白琅那张婉转笑颜就在眼前。

    “还以为淮王会派别人来,毕竟云大哥还在皇陵守孝。”话虽如此,云玗见到云邈,心里还是感到开心和踏实。

    “听闻此事,我想这一战我必须来,这次你也可以将身后放心交由我。”云邈望着云玗,想起与她并肩作战,从祁军包围圈中突围的日子。那些酣畅淋漓的战斗,生死与共的瞬间,铸就了不用多言的情义,为战友舍生死,洒热血,是黄沙之上的情怀。

    “我也一样。”梧景咧开嘴笑,“没小爷我,你赢不了。”

    “白双那小子,岛主当的如何啊?”云玗抬手给了梧景一个爆栗,疼得梧景哇哇叫。

    “一团浆糊。”梧景挠头,“幸好,小花心细,还有隽永那小子,我这辈子读的书,还没那小子启蒙时候读得多哩!白垠楼和书院有莫尔打理,一切都很好。”

    大家伙映着火光,心里都亮堂不少。

    身后的营帐里,封成尧听着众人闲聊,默默写着军报。

    “少爷,多日未见着您笑了,今日心情好?”立在一旁磨墨的小跟班见自家少爷嘴角扬起,也跟着咯咯傻笑起来。

    “多嘴。”封成尧啧了一声,埋头干活。他没有过朋友,不知身旁有人是何滋味,但他有些没由来的羡慕云玗,但只是今晚。阴谋之上,才是赢家。

    此次祁国出兵,多少有些按捺不住了,只怕祁国声东击西,偷袭茝地,因此他去信千云郡(云都),要父亲调兵把守茝地。这样只要这一战能守赢,不仅大搓祁国锐气,若军心一乱,则祁国生变,到时只要从中点火,使祁国离心,三军联合伐祁也就多了胜算。

    三军十万对祁国十万,乍一看是祁国更占优势,祁军军备好,军心齐,看起来无懈可击。但如果祁国低估了三军想要赢得和平的心,那他就错了。这一战,输了对祁国兵士来说或许只是伤了傲骨,但于三军来说,却是护国之战,人命关天。此刻封成尧有些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将云玗赶尽杀绝,也庆幸云玗能够绝处逢生。苍州英豪,几年之内殒命许多,多少铮铮铁骨被阴谋将骨头都吞尽。有才者自恃有才,自恃清高,在乱世中无疑会成为各方权势的眼中钉,一旦无法利用,必将除之。

    明日便是祁军的宣战之日,祁军在皖溪山,三军在茝地边境与皖溪山交界处——採月山。此处形成的皖溪山谷,是一处最危险的地方,双方谁也不想只身入谷,因而各自盘踞山头,然不过山谷,就无法占领皖溪山。对峙之中,良机稍纵即逝,绝不可处于被动。

    云玗欲将祁军引到採月山,先歼灭先锋军。她知道穆宁会上钩,只要她露个脸,那条疯狗必然会咬过来,她最后点数了一遍柏州给她的瓷瓶,趁夜再探查了一次路线。穆宁那只老狐狸,不会轻易让她再逃一次的。

    战鼓在空荡的山谷中回响,百兽回避,虫鸟遍逃。祁国军来势汹汹地立在皖溪山山头,皖溪山从坡到谷,在阴面,草深树稀,可以将整个山谷看得干净。採月山在阳面,坡生青梅树,青梅还盛,青红相间的果实成串缀在叶间,採月山头虽无法窥见正片山谷,但从皖溪看採月,也看不虚实。

    两边的羽军早已严阵以待,但凡敌方胆敢踏进山谷,必定会被射成肉泥。探兵来报,穆宁亲在帐中指挥。云玗点头,派人再探。

    “今日风向如何?”

    “昨日晴朗,今日阴霾,我方顺风。”云邈请命,“待山谷雾再浓些,羽军掩护,或可闯谷。”

    “我去,你留下指挥。”云玗将箭筒背好,清点箭支,“今日风鸣,此雾不会停留过久,即刻出发!等我信号再进谷!”说罢走出营帐,率一小队,步行潜入山谷。

    云玗踏风而行,走在队伍最前端,弓不离手,目视八方。此次战役,双方皆占一山头,机关陷阱此类需调动大队人马之事皆不易秘密进行,因而不用担心被埋伏。唯一需要小心的是,若祁军也采用此先探再入的策略,双方此时在谷中相遇,云玗只带了一队腿脚好的士兵,是敌不过军甲上乘的祁军的。但少了风向优势,祁军羽军无法有效支援,云玗一行想要逃脱是很容易的。

    一刻钟,云玗行至皖溪山脚下,回头一看,採月山雾已散到山腰以上,皖溪山树稀,恐怕散得更快。身后行军还未跟上,但已能听到铠甲碰撞的整齐声响,稍等片刻,行军已至,云玗吩咐众人停留在此,开始伐木,只带了两个轻功尚可的江湖军,奔向皖溪山。

    行至山腰,雾气被甩在身后,眼前灌木丛中,冲出一排祁国士兵,弓盾齐全。云玗瞬间拉了一弓,将毒粉瓶随箭射出,毒粉被山风一吹,撒向山头。

    “盾起!”祁军举盾,云玗才发现对方皆用锦蚕丝蒙了面。锦蚕丝质地细腻,经由御用工匠加工可防水防火,虽不能完全防御毒粉,却可拦住三四成。显然,穆宁已经知晓她在军中,对防毒一事做足了准备。明明知晓,却能忍住怒火,按兵不动,穆宁不愧是老狐狸。

    云玗又趁风接连射出几箭,毒粉闪着金红色,落在祁军中。祁军迟疑了片刻,发现并无不适,无不惊叹锦蚕丝之妙。

    “攻!”眼看云玗近在咫尺,身后也就两人,领军又吼了一句,“抓活的!”羽军听罢皆收弓齐退,从黑盾后涌出步兵,持刀剑长枪,一拥而上!

    云玗抽出长剑,边打边退,眼看祁军弓兵退尽,她飞身高树,举弓对准领军,速度之快,领军身旁的盾兵未能反应,箭支已然飞出,沿着祁军刚刚举起的盾檐,穿过领军的脑髓。

    祁军中有善爬树的,噔噔上了树,想要抓住云玗,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她人早已封好箭筒,飞身下树,长剑急旋,气势逼人。云玗自知使剑笨重,又不擅长,遂将气注入其中,搅动落叶树果,一切混杂在空气中的小物向四周砸去,祁军中有群岛来的,见势不妙,意图以气相抵,然定力不足,才呼出的气反倒被卷了去,自己的身躯却结结实实挨到云玗的剑锋上,洒了一地鲜红。

    祁军军帐中,穆宁听闻来人招法,青筋暴起,他当然知道这人是谁!真是嚣张至极!穆宁抄起双刀,朝身后之人点头,随后踏出营帐。

    云玗瞟到穆宁从山上冲下,身后是骑兵当阵,尘土震荡,皖溪山坡面少树平坦,骑兵飞驰而下,灌木丛枝叶折断的声响在马蹄声中惨烈地此起彼伏,猎物已上钩,再不跑,她就要成为蹄下亡魂了。

    云玗招呼远处树梢之上的二人撤退,二人应声下树,三人趁雾拼命往山下跑。眼看战马飞蹄就要落在身上,三人往路边闪开,身后得马腿踩到地上的滚木,摔了个人仰马翻,后面的人拉不住马,也跟着飞了出去,一时间惨叫连连。穆宁在骑兵队尾,急急叫停了身前的骑兵,然身已入雾中,视线不清。雾中铁甲叮啷,渐行渐远。

    “莫追!不可进谷!等雾散!”穆宁唤来羽兵,朝雾中乱射一气,然山脚处谷风太大,箭支入谷便没了准头,四散飞去。那头铁甲声已然听不清了,想来已经入谷很深了。他命羽兵持火箭打出信号,箭支飞出无甚动静,身后却传来惨叫,穆宁回头一看,那只报信的箭支,被另一个剪头将箭身劈成两瓣,落在身后的士兵身上,火焰点燃了士兵的衣服,烧得士兵摔下马去。穆宁气急败坏,却又不敢贸然闯谷。就在此时,山谷风来,迷雾四散奔逃,一持弓女子在远处若隐若现,一瞬不瞬地盯着高处。

    意识到雾散开了些,云玗一低头,碰上了穆宁将她千刀万剐的眼神,后背一凉。尽管穆宁离她很远,她仍能感受到他已经怒不可遏。穆宁大喝一声,鞭挞战马,朝她冲来。

    云玗掉头就跑,再跑一段路,就出了祁国羽兵的射程范围。然穆宁接近的速度显然不允许她那么做。长刀挥起,穆宁压低身子,用双腿将自己牢牢固定在马匹身上,拉起缰绳以稍稍减慢速度。长刀落下,劈了个空。马匹靠近的一瞬,云玗伸腿,回身下蹲,抓住马腿,借力回旋,向身旁的树丛中跑去。祁军的火箭冲破山谷,飞向高空,刹那间便唤来一阵箭雨。云玗贴在一颗树身后,手臂和双腿被箭头划擦而过,她咬牙隐忍,皮肉伤罢了,只要护住筋脉即可。箭雨落尽,身后祁军呼喊声震耳欲聋。云玗向山谷深处逃去,随她来的那队人马该是行至半山腰,他们安全了。联军那一队人马疯一般像山上跑去,快一些,他们的指挥使就多一分活路。

    身后祁军已追过山谷,云玗飞身青梅树上,拉一满弓,聚气燃起三发火箭,火箭乘风而上,顷刻间,空中布满黑羽,像长了长喙的杀人蜂,与火箭相逆,朝人群涌去。祁国骑兵带着两队羽军,被云军顺风的利箭刺破胸膛。云玗喘着粗气,向身后望去,只见一人在祁军身后,双刀归鞘,从身后拔出两面旌旗,朝云玗三挥,“拿下此人人头者,封官加爵,赏万金!”

    呵!这句话在战场上,听过不知多少次。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祁军如同恶犬争食,朝云玗扑来,逆着阵阵箭雨,不畏不痛。穆宁才不在乎什么输赢,什么人命,此刻,他只要云玗死。

    云玗飞身下树,向採月山行径。嗖!一支利箭戳入臂膀,云玗一个踉跄,摔在地上。祁军见状更加凶猛地攻来,他们穿过箭雨,步步逼近。

    情势危急,空中落雨,雨滴如同瀑布般倾泻下来。

    云玗迅速站起,躲在树后,这一箭未伤及筋骨和动脉,戳穿了肩下皮肉,触及旧伤,疼得云玗渗出一层汗。她拔出匕首,麻利地斩断箭尾,收刀。

    祁军的黑甲在雨中溶解,皮肤沾及则立即溃烂。被毒粉撒过的祁军丢盔弃甲,惊恐至极。云玗听到一阵惨叫声,明白毒已生效,拔腿就向山中跑,迎面传来马蹄声,云玗被一把捞起,稳稳落在马上。

    “探子来报,来人近四千,你可够值钱的!”是云邈的声音。

    “过奖过奖。”云玗扶着手臂,舒了口气。行至採月半山腰,雾气被甩在身后,仅仅聚在山谷了。祁军停在皖溪山脚,向採月山喊战。山谷雾气之下,是祁国骑兵的尸体,人的,马的,掩盖在白色迷雾之下。

    云玗下马,卸下盔甲,拿住肩上箭头,轻旋几圈,猛地抽出,她握紧残箭,忍过一时地钻心疼痛,撕开袖子,从腰间掏出药瓶,撒上药,用袖布扎紧,再将铠甲穿好。

    云邈放下云玗后率兵行至採月山脚,与祁对峙。

    联军率先出击,骑兵如同巨浪,开辟山河,一头扎进祁军队伍,搅得人仰马翻。祁国这一波骑兵早就被联军之羽打得所剩无几,根本无力阻拦敌方骑兵,盾兵被马蹄连盾带人踩翻,剩下步行军节节败退。

    穆宁命人列阵,将逃回的祁军击杀。祁国军无助地喊着妻儿和故乡之名,与利箭争命。冰凉的长枪被热血侵染,没有谁比谁技高一筹,以臂换臂,以头颅献祭大地。

    皖溪山上祁国援军连成河,山风逐渐平息,祁国军的运势将至。

    祁国阵门大开,新的骑兵已至。穆宁挥动旌旗,率军冲锋,他们必须在下一次山风到达之前,攻过山谷。联军见势抵抗了只一会,便往回撤,将战场拉至採月山脚,进入无风时羽军的射程范围,做最后一波消耗。

    穆宁率骑盾两兵,猛冲进谷,逃过利箭,直攻云邈而来。云邈长枪在握,驱马前行,与穆宁的双刀架在一处。这次所念之人不需顾及,他决定尽情打一场。战鼓长擂,破云穿雾。主将御敌在前,士兵们鼓足了士气,男儿之志,是这千里江山不容侵犯。

    云邈连挑三枪,直冲要害,长刀距离比不过紫英枪,只得被动招架。穆宁俯身躲过一枪,一拍马背,略过云邈,长刀直接劈下对方马腿,云邈的战马脱了僵,摔了出去。他飞快地以长枪为柱站定,抓住穆宁战马的尾巴,发力向后一扯,马匹受惊,将穆宁甩下。穆宁在马头上蹬了一脚,旋身回劈,被云邈轻巧躲开。纵长刀气盖山河,却碰不到紫英枪分毫,紫英枪也是蓄足了力,枪尖在铠甲上划起火花,戳得穆宁浑身酸麻。

    联军援军也从山上冲下,将祁军死死牵绊在山谷中。山风又起,箭雨落下,将祁军截做两段,后者不敢突进,前者没有退路。穆宁从云邈这抽身,跃上树干,挥旗撤退。嗖!利箭折断了他手中的旌旗,落在山谷中。穆宁一看,又是云玗!他重重地喘气,发出低沉的怒吼,却只是从地上捡了一盾退回皖溪山。

    山风阵阵,三军破绽难寻,今日不宜再冒进。穆宁只得悻悻率祁军撤回驻地。天公不作美,不仅没能拿下云玗,反而损耗不小,穆宁憋了一肚子气,恨得牙痒痒。祁国一马平川,天气明朗,从未见过此处如此怪异的天气。大雾弥漫之际,大雨便来的又快又猛。祁国的占星师道不出准话,叫祁军吃了大亏。

    首战告捷,联军在营中小小庆祝了一番。今日联军亏损不过千,祁军却有五千士兵惨死战场。先锋军损失惨重,皖溪少树的地势没了骑兵优势,让联军有了攻谷的可趁之机。

    梧景匆匆赶回营地,直步进帐,“祁军并无多少军备,十万人的军队,储粮不过三日。”

    “不过三日?”云玗心下一紧,“那穆宁今日也并不惜兵!有诈!茝都有难!”

    “无妨,我已书信父亲,再说,日前茝都事变驻扎的云军还未撤,不必担心。事已至此,我方只要尽可能拖住前线战事,于祁便是无可挽回的亏损。”封成尧想要那十万祁军有来无回,十万,于祁来说亦不算是小数目。

    “不,不必三日,小爷点着了他们的粮仓。”梧景得意的拍拍胸脯,“一回生二回熟嘛,又不是第一次点了!”

    云玗拍了拍梧景的肩膀,一副欣慰的模样,携众人进了帐中。军备受损,不只粮食,更重要的是药草,伤者无治,受伤便是死亡的战场,哪有人敢再上。祁军今日必心生退意,一旦祁军退至瑁城,则再难攻矣,因而今夜必须出兵。

    祁军军营弓形盘踞皖溪山脉,皖溪山脉南北走向,横隔云淮,南尾有一弯,与茝地採月山相交,生一峡谷,峡谷与皖溪瀑相连。皖溪谷出口唯一,通往云国境内,除此之外四面皆为悬崖峭壁。与原云国境内的皖溪山地质不同,南尾处地形从简,直至茝境,地形又变得复杂起来。总而言之,茝地採月山易守难攻,而祁军此时所在的南尾处皖溪山脉易攻难守。皖溪山的归属,已被云划归于祁,若此时出兵皖溪,则犯了国境。

    封成尧一面允许云玗出兵,一面书信父亲封登,说到底,云国的实权,在这位老丞相手中。得了军令的云玗,轻车熟路地率人进了皖溪山。从皖溪南尾连夜赶往皖溪谷出口,云玗曾在皖溪山同淮国阳淮大战三年,错综复杂的路线早已铭刻在心。联军抵达出口时,祁军尚未到,云玗布下军阵,只等祁国军到来。

    是夜,皖溪山却无虫鸟合鸣,静得像一潭死水。云玗命众军匹阵异形,交织成网,两翼张开,呈飞鸟之势。有铁甲声近了,在黑夜中踏响枯枝落叶。

    祁军在离联军二十丈开外停住了,领头的是一魁梧壮硕之人。那人高举长刀,振声吶喊“结阵,跟我冲!”说罢祁军以猛虎之姿扑向联军。

    这不是破敌冲锋之阵,穆宁想与她拼个鱼死网破。一命换一命,于联军来说,伤亡过多不仅军心大破,况以各国皆不愿蒙受损失的立场来看,恐威胁联盟。

    云玗以火箭为信,猛地扇动鸟翅,巨盾之后万羽齐飞,羽盾位置不断变换,令对方羽军摸不虚实,攻则有盾挡,退则被羽追,打得祁国羽军数量锐减。云玗则藏身鸟腹,一秉弯弓专攻敌方将领。

    这贼女子在如此黑夜却能快速摸清将领位置,穆宁冷哼一声,江湖派别果然令人生厌。祁军多为行伍,考虑江湖帮派难以管辖,在军中只占少数,与云玗这种老泥鳅带领的江湖客参杂的军伍对阵竟有些吃亏。

    祁军升盾,退至坡后。鸟翼虽猛,却是最为薄弱的地方,然若贸然攻去,恐匹阵多变。匹阵,指挥之人的才是关键所在。

    “列阵!”穆宁放声喊,有序挥动旌旗,随即领众军结成箭矢模样,四面举盾,冲出坡地,直奔鸟腹。箭矢直插鸟腹,将巨鸟戳成了断头枭。

    飞鸟阵刚被冲散,又飞快地后撤列阵,型同螃蟹,巨钳所在之处为枪兵或戈兵,长枪灵活地捅入箭矢,箭矢却因为盾的遮挡而难以还手。即便如此,箭头还是以破军之力杀入其中,长刀威力难挡,劈得联军四散溃败。

    云玗弓将拉满时,穆宁已冲到眼前。当!紫英枪横空一挡,稳稳接住长刀,箭支飞出,飞旋着戳进穆宁的手臂。铁甲被活生生钻出个大洞,血肉如同坠入漩涡般绞在一起。穆宁砍断箭尾,挥劈向前,尽管不够灵巧,但云邈为了护住云玗,不得不接,几招下来云邈双手已开始打颤,穆宁手腿中箭却无丝毫撤退之意,披荆斩棘,只为云玗一颗项上人头。

    眼看联军被攻势击散而得不到及时指挥,云玗凝神喊“云兄,放他过来。他的目的在我!联军由你指挥!”云邈撤枪,略过穆宁,赶往前方。

    “云玗小辈,几次三番坏我大事!今儿就由老夫替你爹娘管教你一番!”

    “您不配!”云玗三箭齐发,皆衔风而出,打在穆宁的长刀上,竟将一秉长刀折做两截。随即掏出汉霄,飞身而出。穆宁扔掉断刀,双手持一刃,双腿发力,一跃而起,刀锋所及,树木断腰。云玗与他错身而过,将长刀踩入泥土,运气令泥土抓住刀面,汉霄贴着穆宁的铁甲狠利一斩,铁甲坠地。穆宁挣脱泥土,松手旋转刀柄,单手反握,向上一挥,另一只手捞住云玗,云玗借力腾飞,骑在穆宁肩上,汉霄直插颈喉。长刀迅猛一挡,两秉良兵死死抵在一处,发出刺耳的鸣叫。云玗松腿,一把抓住穆宁的头盔处的长缨,向后倒去,却被穆宁反手抓住脚腕朝前摔去。穆宁力大,云玗被甩在地上,手里攥着穆宁的头盔,吃了满嘴泥。她就地一滚,直击穆宁下三处。两人招法越来越滥,几近扭打在一处。

    “无耻小儿!着打!”穆宁气急败坏,眼珠横瞪,从地上抓起一秉长剑,步步猛劈,叫云玗近不了身。云玗长窜下跳,见机便戳,划得穆宁铁甲如同树皮般块块脱落。

    “祁军没了主心骨,还能撑多久!”云玗提醒。

    “你当真以为老夫是此次主将?无知小儿!”穆宁冷哼,“什么联军?都是虚伪之徒!你云国直比那狗尾巴草还善见风使舵!”

    此话何意?

    云玗心生不妙,从箭筒抽了箭,急急发出。联军如同海浪般波动起来,将云玗吞入其中,穆宁看云玗想跑,拔腿便追,却又遇上了那秉难缠的紫英枪,枪法迅猛毫不留情,而他此时浑身酸痛,挥劈之势都弱了不少,他狠狠啐了一口,向后撤去。

    联军一时左翼涌出,拉扯消耗,一时右翼猛击,直取深处。长有箭,短有刀,敌追我变盾,敌撤我出击,如同活兽,利用地势将祁军连撕带咬,扒筋抽骨。云玗输过他一次,这次明显比上一次谨慎认真得多,唯一的破绽,那便是论武器军备,祁军高出一等。如同穆宁的长刀,笨拙却气盖山河。但猛虎难防倾巢出动的杀人蜂,巨兽在灵巧的飞虫面前,半点讨不到好处。

    穆宁如今进退两难,只能死撑。祁军颓势,覆水难收。

    “结盟书至!停战!停战!”远处号角齐鸣,战鼓戛然而止。

    梧景杀意正盛,听到这一声如同被点燃的鞭炮,“停战?停的什么鸟战!”他刀兵难收,扑上去对祁军拳打脚踢,铁拳砸在肉体上,炸开了花。

    云玗站定,拉弓对准传信人,直到,那张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