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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水巷

    晨钟静耳,山鸣醒翠。

    被树冠环绕的云岩寺塔如暮年老将守着眼前的半座姑苏城,吐出口旱烟虎丘山便云雾翻涌,八角砖身木檐塔膨出曲线轮廓,造型古朴。

    曲折山路旁,冷空气拍在成条状的衣物上结出冰碴,少年猛地睁开双眼大口汲取着新鲜空气,长时间闭气导致的头脑胀痛感让李忆南趴在地上不停干呕。

    “我还活着?”李忆南用力搓着身子恢复着身体机能,关节转动间肌肉胀痛,衣物被撕扯成破布条子没形地黏在皮肤上。

    一幕幕离奇画面被迫在记忆里闪过,星群、火海、啼哭、一双双沾血的手,磕碰产生的疼痛感与奇特金属回响声如撞钟般在他脑海中久久不去,被扔在山路上的李忆南陷入短暂迷茫,刚刚的梦境困扰他整整十年。

    他也想不通这到底是他残存的前世记忆还是外星人种植在脑内的特殊通关密码。

    他是怎么从剑池上来的?又是被谁推下桥的?天井桥上袭击他的黑影又是谁?想到那只在山石上耸立的巨型白虎,李忆南不自觉哆嗦下。

    山间小路白雾笼罩,料峭春寒丝毫不给他多思多想的机会,李忆南急需碗暖手汤面来弥补昨晚受到的伤害,自然也顾不上深究昨晚发生的一切,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暖暖身子。

    撑地起身时手掌意外摸到一块硌手金属,一具长满绿锈的长型铜盒安静躺在山路上。

    “谁把垃圾往景区扔!素质真低!”

    金属质感的铜盒粗糙表皮凸凹不平,李忆南用手指摩擦铜匣表面铭文似的刻痕,借着光亮仔细观察。

    匣子绣色浑重,没有古玩市场工艺品做锈的轻浮感,古玩行的术语叫做大开门。

    青铜作为种合成金属是人类创造的第一种合金,自然界中的铜加上锡铅组成的铜制品,在空气中与各种化学物质发生反应产生色变,而青铜最具代表性。

    “我这是捡到宝贝了?”自幼泡在博物馆的李忆南反复确认,即便再不可思议,丢弃在山路上的铜匣确实是件货真价实的古青铜器。

    迄今为止,捡钱金额从没超过五十块钱的少年今天撞了大运,他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出手,标价多少。

    他猛的想到阿公就是被扣上了倒卖文物的帽子消失了十年,此刻不合时宜出现的青铜匣子让李忆南缩了缩手。

    “交给虎丘管理人员还是姑苏文物局?”李忆南天人交战。

    青铜器出土便是国家重宝,老实本分小二十年的李忆南倒买倒卖的念头瞬间被打消,可真交出去他又不知如何解释昨晚落水后的离奇经历?他甚至都不能确定是不是情急之下自己抱出剑池的。

    在虎丘待了一夜又抱着个青铜匣,犯罪现场清晰可见。

    少年苦着脸企图琢磨出一套合理合法的说辞,什么家传,捡漏,路上捡的他想了个遍。

    他怎么落水的?如何得救的?又哪里来的青铜匣?

    显然将这铜匣子合理送出是件极大的难题,李忆南看着匣子思索很久,想起好不容易保住的导游饭碗。

    天色渐亮。

    “不管这么多了!捡到就是我的,傻子才送回去!”李忆南抱起匣子哆哆嗦嗦找个出口翻墙而出,不单是他见财起意,要是这件冤枉事对他才保住的工作再有什么影响,他才是哭也没地方哭去。

    路边捡了块刮散雨布裹住铜匣,搭上早班车,铁皮车厢摇摇晃晃,李忆南像只被生活反复浇灌的落水狗,一次险些丢了饭碗,一次差点丢了小命,手上又多了件不知福祸的国宝级文物。

    他想起尧五十不久前才说过虎丘是他的福天宝地,看了着自己的狼狈模样,李忆南发誓下次一定亲自举报他的卦摊。

    路过街边的钟表铺子,少年刻意躲远多走几步,在从事导游前的大部分收入都来自这家钟表铺子。

    从锉销子到钟表的除尘拆解再到组装,按单验收的结款方式让他在带团之余还能赚笔闲钱,铺子里的师傅对成品修复要求极高,那枚会唱歌的怀表他现在还没修明白,修不好又不结钱的结算方式,让李忆南不想没赚到钱又白落一顿教育。

    拦水巷沿着外城河零零散散凑了五六百户人家,牵在岸边的乌篷船静悄悄地躺在河面,石桥成了巷里的半轮弯月,家家户户沿河挂的红灯笼才熄烛火,便唤醒了捣衣烹饭的流水人家。

    十几年前,李忆南还能见到小楼搭台唱戏,如今无人问津的戏台只剩街坊邻居凑在一起聊闲。

    拦水巷离河不远,少年住在离河边五百米远的六层小楼房中,在当年这是富裕人家才敢想的住房。

    不过随着姑苏旅游业的发展,几片楼房小区便不再吃香了,反而是沿河老房的房价嗖嗖上涨。

    将匣子小心搁置在楼下堆放杂物的小仓库,李忆南悄声溜进家门,在轻轻扣上门那一刹,一如往日被阿婆赌个正着。

    “楚天,也不知给家里来封信,倒春寒倒春寒,春寒冻坏老黄牛,出门在外还是要多穿几件。”江秋月埋怨着捶腿起身:“楚天,外面没下雨身上怎么淋湿了?我给你买的夹克呢?”

    挂在衣架上很多年的棕夹克,即便没人穿也定期拿去洗衣店送洗。

    “阿婆,是我,你的外孙。是不是又犯糊涂了。”

    木质茶几上的茶水早已凉透,收音机调频总有刺拉拉的毛音,磁带里循环着咿咿呀呀的京戏。

    看着相依为命的外孙,姜秋月皱着眉头支支吾吾道:“你。。。不是楚天?来我家干什么?”

    “我是小南啊,阿婆。”少年见怪不怪地翻找着茶几下的药盒,颜色各异的药品在手中轻车熟路地组合搭配。

    “小南?”江秋月努力想着那些让她头疼的记忆,一字一句道:“我外孙也叫小南,李忆南。”

    阿尔兹海默症也叫认知功能障碍。

    最开始阿婆只是记不清刚刚做过什么,这件东西为什么会拿在手上,后来开始不认得回家的路,单是警局就送回过三次,至于满大街小巷找人的次数,李忆南已经记不清了。

    他曾看见医院里被阿尔兹海默症吞噬的老人,从丧失记忆开始,放弃沟通甚至是不能自理。

    躺在那里,睁着眼没有表情,唯一能控制的只是喝下那一罐罐流食,身上的任何疼痛也全无知觉,仿佛这个世界的全部被一并抽干,在亲人的阵阵叹息中缓缓消失。

    李忆南不会放弃,他总会想起儿时,一点小病外婆都会背他去市里最好的儿童医院,一路一路公车倒着,小包里永远塞满玩具和糖果,漫天大雪中的步伐是那么坚定。

    不在家时,被周边百姓当做小食堂的泉南包子铺,老板总会破例将饭菜送到家中,李忆南也总会在每顿饭钱上多添上几块,他很感念四周街坊的善意。

    谁家饭菜多做了些都会给他和阿婆送来些,大人穿剩的衣服也会定期打包送到家中,李忆南除了阿公阿婆没有其他亲人,在他眼中生活在周边的街坊邻居就是他的亲人。

    “阿婆,都说了烧水的事情我来,保温壶里我不是提前烧过热水吗?还有送来的饭菜您也没吃。”

    “那些热水楚天回来要洗澡用的。”

    “家里有热水器。”李忆南一遍遍嘱咐着,数了数药盒中的存量,两日未归家的结果自然是外婆将吃药的事忘得干净,哪怕目前只是缓解,李忆南却也丝毫没有放弃的念头。

    “阿婆,市里医院来电话了,一个月后会来位洋医生,国外有种新治疗方案,等我约上号带您去看看。”面临高昂的治疗费用,李忆南将手里钱凑了凑,也没到就诊费用的十分之一。

    “托了孙娘娘的关系,隔壁巷子的中药铺有几个治病的偏方,可能要动一部分家里的钱。”

    李忆南将药和糖果塞进外婆手中,他想起小时候阿婆也是这样哄他吃药的,药片里总会掺着颜色相似的糖果,光透过玻璃糖罐会映出彩虹色的光。

    “我不去,我要等楚天回来。”外婆执拗地像个孩子。

    “阿公不会回来了。”

    “胡说,楚天来信下个月就回来!”姜秋月从怀中掏出褶皱得发黄的信件,那张十年前的来信李忆南数次想将其撕成碎片。

    “阿婆,是我不好。”千百次如电脑程序式般的对话让李忆南低头摆弄着盒子里的药片,他如果真在虎丘落水殒命,那外婆将会因无人照看,被当地福利机构送到连冷暖都难以保障的公立疗养院。

    几日的坎坷经历让少年更加惜命,李忆南强绷着这两天的压抑,很多让人崩溃的瞬间总会被牵挂织出的大网在坠落时将他稳稳捧起。

    李忆南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在支撑他,可能是想让外婆好好生活,也可能是对落魄日子的赌气,他只是觉得生活不会一直困难下去。

    伺候阿婆吃药吃饭妥当后,浴室中热水顺着头皮蔓延全身,包裹全身的蒸腾感让少年很是安心,

    “还是家里好。”李忆南久久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下,洗漱干净后幻想着大难不死后,会不会有个后福能解决眼前的所有烦恼。

    碎片化的记忆失控似地快速播放,脑海中闪现着落入剑池的奇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