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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坠之一

    庆历四年春,至三月下旬,连续三日的暴雨终于止歇,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是出游的好天气。

    相国寺里,祝家老二大病一场刚好,瞧着窗外湛蓝的天,吹着窗外拂进屋子的和煦的微风,按捺不住的心痒痒,便让小厮收拾好行李,自己去找慧明大师告辞准备回家。

    祝家老二姓祝名景明,说是行二,上头那个哥哥八岁时一场风寒躺下就再也没起来。祝老爷子一身资产,却无后可继,许多年来拜佛上香,不知去了多少庙宇,每逢灾年出资济民,善名远扬,大抵是感动了上天,四十多岁枯木逢春,又和祝大奶奶有了祝二,所以现在祝家老二是祝家一根独苗,阖家上下把他放在心窝窝里疼爱。

    这根独苗没枉费祝大奶奶冒着生命危险的生产之苦,从小就脸蛋白净能说会道,像是年画上的小娃娃投生似的可爱,从小就能说会道,又会读书,学问修得极好,难得的是为人谦逊有礼,授课的老夫子们都是赞不绝口。

    祝景明哪里都好,只可惜身体不争气,从小体虚多病,便是稍微激动一些,都捂着心口恨不能立时晕倒。

    祝家花大价钱找来京城退下的老太医看过,说是祝二少爷胎里带来的心疾,若是心情平和,便能如常人般长长久久的活下去;若是心绪起伏过大,就是一时撅过去再起不来也是可能的。而即便是养护的好,胎里带来的毛病,怕是活不到弱冠,让祝家早做准备。

    祝大奶奶不能接受,又多多的上了香火钱,找来了相国寺得道的高僧。

    高僧眉毛胡子一片银白,仔细看了祝二少爷的面相,捻着胡子叹了口气,说祝家善行上达天听,祝二少爷的确是菩萨特意派膝下的童子投生而来,这孩子命格太过贵重,凡人躯体承受不住,菩萨许他来享半世富贵,时辰到了便要收他回去。

    这话说的祝大奶奶捂着胸口差点没先撅过去。

    “慧明大师!”祝大奶奶瘫在祝老爷子怀里,却拉着高僧的袖子不放手,声音忍不住的颤抖,“这该如何是好?我家二郎才这么一点,我和他爹做了大半辈子善事儿,菩萨,菩萨她老人家能不能行行好,就把好事儿做到底……”话没说完眼泪潸潸而下。

    慧明大师没有为难祝家,便说出一二三四,要祝家以后善行多多的做,香火多多的供奉,每年冬分至春分,天气不好,就让祝二少爷去相国寺,大师亲自出手为他调理身体,顺带研修佛法养心静气;日常在家多穿一件衣服,不可吃冰,也不可心绪动荡,平日里可多读书养气,这些是无碍的……

    一通说道,点点面面,说得祝大奶奶冰凉凉的心回了暖,祝老爷子死沉的眸子里也有了光。

    之后祝家后院里立了小佛堂,当家人也成了相国寺的忠实拥趸。

    话头转回来,只说祝二少爷算着日子昨日已经是春分,少年人在寺庙里总有些坐不住,便向慧明大师提出辞行。

    慧明大师这几年年纪大了,再没有精力带弟子了,凭借自己深厚的佛法造诣,开始潜心翻译经文,可惜眼神儿也不好,一年下来不过翻译了薄薄几张纸,他自己却是心满意足的。

    祝二少爷来的当头,慧明大师正好在禅房里研读经书,他的眉毛胡子还是一片银白,比起十多年前已经稀疏了很多,不过一直打理的很仔细,干净蓬松地从脸上长长的挂下来,眉毛下的眼皮子已经有些耷拉,不用力些都睁不开,只眼皮子下的那双眼睛不似其他同龄老人样的浑浊,依旧温暖清澈。

    慧明大师问了祝二少爷的身子,估摸着调整了一副方子,再让身边的小沙弥配好药拿来,这药怎么煎,一日几碗,都详细的嘱咐了,看看外面的天色,按捺不住又多留了客人一晚上,才摆摆手,放他下了山。

    第二天祝二少爷起了一个大早,小厮尽职地为他多套了一件外衣,大病初愈的少年束着高高的马尾,脸色看着还有些苍白,只眼睛晶晶亮,看衣装,他比起山上踏青行人都显得厚重沉稳些,手里却非得拿把扇子时不时摇一摇,显得一派少年意气。

    一早上都是上山拜佛的人,祝二少爷和小厮逆着人流往下走,刚下山不久,就见山脚清沙河滩一个角落上站着一群人,婶子爷们儿叽叽喳喳闹成了一片。

    祝二少爷伸长脖子看了一会儿,把扇子扎进腰带上,也跑过去准备看看热闹。

    热闹是真热闹。

    顾二少爷挤了半天才进去,就见清沙河中心一个大石头上趴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的,看背影是个瘦弱的姑娘,面朝下,上半身在石头上,下半身在水里。

    站在河畔的婶子爷们儿叽叽喳喳的话题就围绕着这个姑娘。

    “一来就看见在那里趴着,也没见她动过……”

    “这几天水位上涨,脚滑掉进河里的也不是没有……”

    “这一动不动的,是死是活啊……”

    “可别是个漂子啊,太不吉利了……”

    “是不是得报官啊……”

    祝二少爷眼力不错,仔细观察了下。

    河漂子哪会自己主动爬到石头上趴着?

    暴雨昨日刚停,水不深但迅急,看女子失去了意识的样子,现在半挂在石头上,虽然一时还好,可腿和脚还在水里随波逐流,要是等会儿一个大浪打来卷进去,这好不容易留下的一口气也得没了。

    “和顺,找捆绳子来。“祝二少爷招呼身后的小厮。

    和顺一听就知道是少爷善心发作,要出手管管了,却也没说什么,应声好,麻利地挤出人群,没过一会儿又带着一捆绳子挤回来。

    祝二少爷把绳子解开,缠在自己腰上,又把另一头扔给了和顺。

    和顺瞪大眼睛,刚意识到少爷要干什么,阻止的手还没扬起来,祝二少爷已经脱了鞋袜径直淌进了清沙河。

    祝二少爷知道自己冲动了。

    他短短的十七年的人生里,基本和“冲动“二字绝缘。

    在家里,万事都被父母亲安排妥当,他想要的一切,在他还不确定时就被放进匣子精心装点好送到了面前;

    在学馆,读圣人之言习治国良策,先生被打点的太好,他若是多看一刻钟的书,先生都要劝他多出去走走;

    在寺里,一到天寒,他身体就不好,十日里有八日在房间里坐着,念念佛经烤烤火盆,本该活泼跳动的心,却像冬日树杈上堆积的白雪,清净、沉静。

    只这个姑娘。

    只这个姑娘!

    祝二少爷深吸一口气。

    三月的河水沁沁凉,一股寒意沿着他赤裸的腿脚往上攀,但祝二少爷心头却火热。

    他攀涉到大石头边,一把抓住了姑娘湿漉漉的手臂,又像是被烫到似的松开手。

    “事急从权,在下冒犯了!“他嘀嘀咕咕红着脸脱下身上的外套,将外套披在姑娘背上,一使劲儿将纤细的姑娘拢在了怀里。

    姑娘苍白的脸靠在他的胸膛上,他一低头,眼瞳里映出了姑娘的样子。